风刀烟渚

几人在石钟山逗留时，沿途看到了几个武人，在湖边窃窃私语。

这似乎有人提及铁锏帮，铁锏帮最近又惹上了麻烦，有人谣传丘锏是铁卫后人，因而遭来了官军围堵，四下攻山，最后铁锏帮没了影子，所有主要弟子，都逃出了九岭山。

一个传承数十载的帮派，就这样倒下了，叫人不禁唏嘘不已。

然接下来的消息，就更是劲爆，这胡僧费依甫洛，也是铁卫后人，原名厍野仇，关西一带的人，因为其特殊的身世，竟也被其同伴高鲛僧几个人排斥，不得不退出了其行列，分道扬镳。

在剿灭这铁锏帮的时候，费依甫洛也曾出力甚多，可是没想到，堪堪剿灭了铁锏帮，就遭遇了如此尴尬，一时叫人无奈。而这都是不久前的事情，所以在追击围堵苦门寺的诸人，这个行动中，却不见了费依甫洛，只存这高鲛僧几个人，症结在此。

费依甫洛之所以在天山做和尚，是因为幼时贫苦，又介于身世，不得不隐介藏形，屈身做僧侣，又可以躲避赋税，侥幸的活，可谓一举多得。而他却在剿灭了铁锏帮以后，成了陈嵃等人眼中的恶人，成了众矢之的，一时落魄出走，实为一个悲剧。

只因铁卫后裔的传闻，先有铁锏帮覆灭，后有费依甫洛化出原型，武林为之一振。

在这石钟山之侧，听得水石交击，涛声雄浑，水拍岸头涌，心醉之下，诸人静默。

这一切似乎都来得超乎寻常的快，叫人不好接受。费依甫洛的身世，是何人揭发，丘锏的过去又是何人披露，一切的曾经往事，何以突然浮出水面，都是个谜团。

铁锏帮没落，也许是个叫人唏嘘的过程，而这费依甫洛的暴露，却也叫人瞠目。

江南这偌大的地域，昔日铁卫至少数百人，满布这湘州至黔州，天南，巴东至南岭以北，所杀的人都难以计数。其后人也必定是遍布江汉，人员必定也不会很少，如果都尽数追究，逐个追杀，那可是很大的悲剧，杀戮之局也不会弱于风刀之争。

朱蒙举之事，也早就掀起了很大纷争，昔日铁卫在湘州被诛杀，朱蒙举连同任约所为固然叫人稍显迷狂，但是铁卫本身也是作恶太多，朱蒙举甚至在以后的一段时间，得到了最大的宽恕。

铁卫之下，冤魂太多，朱蒙举之事却也叫人叹息，被迫无奈之时，做出了出格之事，也能叫人谅解。但是在这南朝门阀并立争锋的时代，关于血统，关于身世，这种无形的斗争，比之明面上的争斗更加血腥。试想侯景渡江前，仅有三千人，但是围攻台城这段时间，却已经迅速扩充到了数万人。江南人对于门阀之肆无忌惮，门阀之垄断之举，寻常人无有出路，都是甚为仇恨。所以侯景一旦下诏，决定要将奴隶变为平民，一时充实进叛军的人，开始膨胀，叫人瞠目结舌。侯景之乱，彻底撕开了门阀这块遮羞布，打开了寒门晋升的通道。后来陈霸先登上帝位，也就是最好的明证。

江南，江南，南朝四百十寺，也刷不尽门阀造成的悲剧；多少楼台烟雨中，也书不尽门阀造成的噩梦；千里莺啼绿映红，也难掩侯景之乱造成的种种悲催残酷的现实；水村山郭酒旗风，也无法吹去这江南迷狂波澜导致的片片尸骸带来的刻骨之训。

有人也许会痛恨朱蒙举联合任约对付铁卫，但是更多的人，是痛恨铁卫到处滥杀无辜。在江南，关于铁卫后裔，这件事无法抹去，无论是丘锏，厍野仇，还是苏扬合，或是其他和铁卫相关的人，或许都不会受到江南武林中人的原谅。

铁锏帮没了，厍野仇无法暂时在湘州栖身，都看似偶然，实则必然。

阴雨淅淅沥沥下了一下午，直至傍晚时分，才云收雨歇，西边山头出现了淡淡彩虹。

夜色笼罩在石钟山，沉沉的涛声打在了山脚石上，铿锵有力。

这时，却从江北传来了鞠峒的消息，称最近一个新起的门派，叫做银阙宫从东海西进到了海州，进而又南下进入淮安，盱眙，扬州等地，势头很是迅猛，叫人匪夷所思。自打银阙宫进入海州南下，就收缴了大小三十六个门派的印信，可谓叫人瞠目结舌。

钟离涓几个人，一时只好坐船过江，去看看这个崛起的门派，是何来历。

一行人抵达了潜山一带，遥遥可见那宏伟的镇南驿馆，一时找了个客栈暂时歇宿。

接着，几个人回奔了天柱山，去和鞠峒会合，鞠峒早已再次等候，神色凝肃。

鞠峒说道：‘这个东海银阙宫，十分奇特，以前都在东海岛上，无甚动作，也没有多少人听过它。但是，这十来年在东海崛起，而且武功路数极为玄奇。无论是掌门人，还是宫中弟子，都喜好银器，比如银色脸盆，镜子，筷子，或者杯盘碟盏都是以银器为尊，甚至掌门人凤冠都是银质的。这是个崇尚银色，不太喜好金器的门派。他们的人，从东海里，已经夺了三十多个门派掌门人印信。“

钟离涓叹道：‘这个门派，以前似乎有所耳闻，不过是海岛上的一群人。可是，忽然西进，大张旗鼓，夺了三十多个掌门人印信，这却是有点嚣张。‘

鞠峒说道：“当初，风声鹤唳之时，淮安的盛鼎门，据说和边括比较要好，于是邀请了边括前去援手，企图阻挠这银阙宫西进。然而，边括去了，也和这银阙宫的二宫主郁微阑，打了一场，边括败了。而且，还从银阙宫揭出了一段边括的往事，叫人叹息。“

诸人都是唏嘘，一时都仔细倾听，鞠峒续道：‘当年，边括在江南太湖附近，结识了一个少女，叫做沈菲儿。两人十分投缘，相谈甚欢，边括也正值青春年少，沈菲儿也是豆蔻年华，可谓是郎才女貌。然而，两人却尚未及谈婚论嫁，这个沈菲儿竟然莫名失踪，多年不见。边括从海州，找到了泰山，濮阳，邺城，洛阳许郡，南抵汝南，信阳，荆襄，湘州江西等处，都是毫无音讯。边括最后几乎悲痛欲绝，不知道此中发生了什么，这个心仪的女子为何突然背己而去，多年无踪。边括最后也放弃了，一时在山中修炼，不问世事，因此也多年未娶，成了如今模样。这个沈菲儿，正是导致边括如此现状的源头。“

“边括当时因为这淮安盛鼎门的邀约，决定去和银阙宫来一次正面的对决。因此他和二宫主郁微阑打了几十回合，竟然落败，受了重伤。这二宫主当时言道，那个昔日的沈菲儿，就是银阙宫的弟子，而且在宫中十分得宠，也是继任掌门人的候选人。当时，沈菲儿进入太湖，刺探消息，在那里留足三日，不曾想却和边括产生了一段感情，以至于沈菲儿无法自拔。最后，银阙宫无法，只好派出了十几个护法弟子，将其强行带回了东海银阙宫，并且因为这沈菲儿办事逾期不归，对其进行了禁足三年的惩戒。其后，沈菲儿也没法再出入中原，这继任掌门的事情，也因此夭折，不久以后，沈菲儿病故，是为憾事。边括闻得，一时几乎呕血，原来多年期盼的沈菲儿，竟然是银阙宫的子弟，自己多年苦等的佳人，竟然早已仙游。边括当时，十分郁闷，因此悲痛的离开了盛鼎门，对于这盛鼎门的遭遇，也不再过问，也没有心情过问。”

钟离涓几个人叹口气，钟离涓说道：‘这二宫主都如此厉害，可以打败边括，看来这银阙宫的确是来头不凡，势头强劲。这个银阙宫大举入主中原，也是筹划已久，谋定而后动啊。“

鞠峒说道：‘是啊，在二宫主郁微阑的主持下，江北从徐州到扬州，西起盱眙东至海州等地，大小门派无不望风披靡，尽皆臣服。盛鼎门，宽野帮，福翎派，帧叶门，飞渔帮，绮罗寨，奢流洞，尽皆臣服。自打二宫主郁微阑击败了边括，更是罕有人敢向银阙宫挑战，简直是闻风而逃，四处都是银阙宫的旗帜。在江北大地上，人们谈起银阙宫，都是人人畏惧，谈之色变。“

钟离涓点头：‘这些门派，也就数盛鼎门还有些威望，其他都不足道。如此一来，从海州到盱眙，都是这银阙宫的地界了，这几乎成了天下第一宫的规模，叫人称道。“

鞠峒颔首：‘对，实际他们现在控制的范围，都比千姝宫的控制地域要大。现在，他们又拉拢了北去逃命的丘锏等人，加入其中，充实力量。还有消息称，这个银阙宫手里有一份昔日铁卫的名单，十分惊人，如果属实，一旦公布，那就是一场杀戮，不堪想象。“

钟离涓摇头叹息：‘如果他们手里，真有一份铁卫的名单，一旦公布于众，那就糟了。可是，当初向天保为宇文护剿灭时，连同他的副帅刘仲钦都已消失，这份名单，难道是刘仲钦泄露出去的？’

鞠峒摇头；‘这个消息来源，铁卫的名单是从何处得来，银阙宫并未曾言明。这时，铁卫之事一旦泄露，那真是叫人瞠目了。他们如此宣扬，也肯定有所企图，难道是意图在江南制造混乱？“

钟离涓说道：‘银阙宫把持铁卫名单，一日不说出去，那些铁卫的相关人物，都会莫名向其靠拢，以保住昔日的秘密。如果说出去，那些人都有性命之虞。这也是一种渔轮战，但是也十分危险，宛如走在钢丝上，稍有不慎，就满盘皆输。“

鞠峒说道：‘是啊，眼前的教训仍然历历在目，丘锏只是被人怀疑为铁卫后裔，就被官军大举围剿，被迫逃到了江北，铁锏帮瞬时瓦解冰消。而这费依甫洛，不过是个胡僧，只因沾染了铁卫一事，就此被高鲛僧几个人冷落，不得不脱队而去，这铁卫事件一旦被大规模正式揭开，那就无可想象了。“

钟离涓说道：‘这就是像是机密要局，抓着这份名单，要挟其他知情者，都要听从于他。这何等霸道，刁钻，也有些自恃过高，有点玩火自焚的味道，除非他们有绝对的实力，不然非常凶险。“

鞠峒说道：‘嗯，看他们可以击败边括的架势，绝非易与之辈，绝对是劲敌。“

钟离涓说道：‘那是自然，在江北敢去公然对付盛鼎门，就等于在江南挑衅千姝宫，你想想，没有实力和把握操控局面，他们是不会轻易去向盛鼎门宣战的。“

鞠峒说道：‘如今，丘锏几个师兄弟，都走投无路，也只好去投奔了银阙宫，保个平安。“

钟离涓说道：‘厍野仇，或许很快也会成了银阙宫猎取的目标，这是个金牌打手，如果被银阙宫收去，那可是武林一大害啊。“

鞠峒点头：‘如果厍野仇被银阙宫收罗过去，无疑会给银阙宫增添很大的实力，这是个很大的威胁。恐怕谁也没有想到，这一个厍野仇，会给江湖带来了什么风险？“

钟离涓点点头：‘厍野仇本人，野心大，虚荣心强，如果被人收买去，那也是利欲熏心。这种人，比之放荡不羁，无所事事的人，要可怕很多倍。“

鞠峒点头：‘不仅仅是厍野仇，还有丘锏等人，只要想保住当日的秘密，那就只好向银阙宫靠拢，不然一旦事情败露，那就是全家遭殃。“

钟离涓几个人谈到此处，都不禁一阵后脊梁发凉，毛骨悚然，一时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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