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甚丑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

一转眼就又过去了两年，徐云瑞已经十六岁了。

这两年，他就像是脱胎换骨一样，飞快地成长了起来，不仅褪掉了一身软肉，甚至还又蹿了蹿个子，现在约莫要比叶明玉高了快一个头了。

若是不做坤泽打扮，走在路上，就这身高和体魄，大家定然是把他看做乾元的。

“梅雪？你怎么在外面？郡主呢？”

叶明玉身上穿着一件常制礼服，今日在宫中将办一场中秋夜宴，邀请了王公贵族和五品以上的要员参加。

诚德学院的水利有了大进步，这两年又正好风调雨顺，国库充盈，甚至还补上了多地储备粮仓原本的缺漏，皇帝龙心大悦，不仅肃亲王和徐永宁受了不少赏赐，就连提出学院设想的叶明玉也得了不少好处。

今次的中秋夜宴，皇帝虽然没说，但叶明玉知道，也有帮徐永宁相看正妻的意思。

徐永宁是肃亲王的庶长子，肃亲王本就不是嫡出，得封亲王还是因为皇帝只剩下了三个乾元兄弟，爵位自然不可能世袭；徐永宁也是庶出，按照礼法，至多不过封个郡王，但他的贡献又过于突出，皇帝便想着给他找个好点的妻家，不至于将来落魄。

说起来徐永宁也是真的不容易，肃亲王比皇帝的年龄大了不少，徐永宁今年已经二十有六还未成婚，作为乾元真的算是“大龄剩乾”了，只是爹不疼娘不爱的，还要皇帝出手来解决终身大事。

已经到了要进宫的时候，叶明玉才发现徐云瑞还是躲在房间里，硬是不肯出来。

“郡马。”梅雪红着一张脸，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郡主、郡主在发脾气呢。”

叶明玉愣了愣，又问了两句，可梅雪却是什么也不肯说了。

梅雪是长阳公主身边出来的侍女，比起别的侍女长随的，嘴巴要更严一点，叶明玉知道自己是问不出来什么了，便去敲了敲徐云瑞的房门：“瑞瑞？”

徐云瑞在房间里哭道：“瑞瑞不想出门！”

屋里还有个老嬷嬷，也是长阳公主府来的，以前是宫里的礼教嬷嬷，长阳公主知道徐云瑞和叶明玉二人都不是通晓规矩的主儿，因而每次宫中有年节宴饮，都会特意嘱咐这老嬷嬷来给徐云瑞挑挑裙子、化化妆，顺便也看看叶明玉身上有没有什么不合规制的地方。

叶明玉还未来得及开口，那老嬷嬷便说话了：“郡主！您别乱动！胭脂还没抹好呢！”

徐云瑞又“呜呜呜”起来，大喊大叫道：“郡马救我！呜呜呜……郡马！呜呜呜……瑞瑞好可怜！呜呜呜……”

叶明玉已是非常了解徐云瑞了，一般而言，徐云瑞干嚎的声音越响，说明越没有什么大事，徐云瑞的“哭”，只包含了雷声大，甚至没有雨点小……因为根本没有“雨点”。

无奈徐云瑞的声音实在过于撕心裂肺，听上去像是被人暴打一般，叶明玉在门口来回踱了两圈，最终还是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

饶是叶明玉的心理素质再好，也被眼前的人给吓了一跳。

那老嬷嬷严格按照宫中规制，给徐云瑞化了妆，只是徐云瑞本就皮肉雪白，如今抹了粉，像是被厨房保存起来的沾满了粉的半熟汤圆，脸上的胭脂涂得红艳艳的，嘴唇像是要滴出血来，最让人惊恐的便是眉毛……

徐云瑞的眉毛与当今圣上有八分相似，俱是黑长浓密、斜飞向鬓，但那老嬷嬷大概是觉得这样的眉毛太过英气，愣是给徐云瑞剃了一半，又用黛笔补上，强行在这张脸上画了个弯弯的柳叶眉出来。

再说那身打扮，那身长裙当是长阳公主的旧物，许是因为徐云瑞要求穿着八宝流仙裙出嫁的事情过于出名，皇宫内外都觉得他是个爱穿裙子的坤泽，之后所有的衣裳都是按裙装准备，颜色又都是粉嫩亮眼的浅色系。

这条裙子大概是之前就准备了的，裙子的长度明显跟不上徐云瑞长身高的速度，只能堪堪遮住他的脚踝，那老嬷嬷还准备了一双莲花厚底鞋，穿上后叶明玉只能勉强够到徐云瑞的下巴了。

徐云瑞如今已有了初步的审美，再不像是刚刚嫁人那时，也不管合不合适，反正都往身上套的模样了，他知道自己骨架大、肌肉匀称，且很有可能不是个坤泽，平时在家里，已有一年左右没穿过裙子了。

如今被人强行套上，果然是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叶明玉没忍住，偏过头轻笑了一声。

徐云瑞越发伤心，仰着脖颈又大声哭嚎起来。

但没办法，那老嬷嬷是长阳公主的人，而且是个死板又固执的老太太，徐云瑞拗不过她，主要是也不能驳了长阳公主的面子，只好委委屈屈满不情愿地入了宫。

入宫后，免不得又被三皇子嘲笑了一番。

“我的天呐！安乐！你可真是太厉害了！”徐永明竖起了大拇指：“我还从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坤泽！以前看史书，说前朝赵武公主身高七尺半，我以为已经是坤泽中的巨人了！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儿竟然还有个身高八尺的！”

徐云瑞呲牙：“是啊，不像三皇兄，七尺半都没有。”

徐永明气道：“郡马就有七尺半了不成？”

叶明玉也不知这对兄弟吵架，怎么还能牵扯上自己，他想了想，小声道：“我与殿下差不多高，确实没有七尺半。”

徐云瑞便哈哈大笑起来。

徐永明气得不行，恶狠狠地看着这对“狼狈为奸”的夫夫从自己面前经过。

等到入座，徐云瑞才小声对叶明玉解释道：“其实瑞瑞也没有八尺，都是因为今天穿了这个鞋！”

叶明玉哭笑不得，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安乐郡主？”一旁跑来了个小内侍，细声细气道：“皇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徐云瑞一愣，指了指自己：“我？”

小内侍点了点头：“是，就在未央宫。”

徐云瑞看了一眼叶明玉，两人都从对方的眼里读出了些许惊讶来。

按理来说，宗室子和宗室女入宫都是要和皇后请安的，但今天是中秋夜宴，酒宴也快要开始了，皇后忙着梳妆打扮还来不及，怎么想到要叫徐云瑞过去？再加上……以前徐云瑞小也就罢了，如今徐云瑞和叶明玉的心里都有数，皇后和长阳公主府的关系极差，徐云瑞又搅了陆佳泽的婚事，如今的安国公府和长阳公主府不说老死不相往来，也没有差多少了。

徐云瑞看着叶明玉，迟疑道：“郡马？”

叶明玉皱了皱眉头，小声叹了口气道：“去吧。”

他看了看等在一边的小内侍，又贴近了徐云瑞一些，凑到他耳边小声嘱咐：“你自己注意些，吃的喝的都看顾点，若是有外人在，就早点找借口回来……或者叫梅雪去找陛下。”

徐云瑞小时候不觉得，长大了才发现这后宫里处处险象环生，叶明玉的话听上去有些小题大做，但也是因为皇后如今失常的行为。

徐云瑞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便小声应了，又道：“郡马自己也注意些……若是有什么坤泽小姐少爷过来的，你可千万要躲开。”

徐云瑞在心中盘算了一下，皇后虽然不喜欢他，但是是个聪明人，十之八九不会向他下手，冒着天大的风险弄死他，只是为了出口气？这也太得不偿失了……最多不过是想搅和搅和叶府后宅的事情，到时候非要塞一两个坤泽进叶家，叶明玉挡都挡不住。

叶明玉小声笑道：“我自会小心。”而后才坐到了座位上，温温和和道：“快去吧，别让皇后娘娘久等了。”

徐云瑞一走，叶明玉的坐席便显得有些冷清。

他算是皇室外戚，但太常寺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最多不过是为了些学院名额来给自家不争气的小孩儿通通关系的长辈，别的事情叶明玉不清楚，也插不上手；长阳公主府又是不争权的；他的父亲叶清和仍在云州做官，大哥也未入都城。

故而来找他麻烦的人倒也并不太多。

叶明玉乐得清闲，还未到晚宴的时候，但桌上已经备了些酒水瓜果，徐云瑞爱吃橘子，他便把桌上的橘子剥了，又细细除了白色的橘筋，徐云瑞这人娇惯得很，嘴巴也挑，虽知这白色经络有些好处，但从来不肯多吃一口。

等剥完了桌上的橘子，徐云瑞却仍没有回来。

宫侍鱼贯而入，向各桌上又上了小酒和冷菜。

叶明玉看了看上首，皇帝、皇后、太后，均未出席，隔壁桌的长阳公主和长阳驸马也不知去了何处，对面的几位皇子倒是都在，看上去也不像是后宫里出事了的样子……他微微颦眉，把心底些微的异样压了下去。

给他上菜的是个年龄颇小的宫侍，看上去才十三四岁，比刚刚成亲时的徐云瑞还要稚嫩一点，大抵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拿着冷菜的手抖了好几下。

叶明玉一向被人称作温和有礼，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惧怕自己的，温声问道：“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若是不舒服，我同你的总管说一声，叫你回去休息吧？”

那小宫侍拼命摇头，把托盘里的酒水糕点都放上了桌，而后匆匆行了个礼，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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