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甚丑

不只是徐云瑞和陆佳行一时语塞，方琳琅和朝中诸人目瞪口呆——

就连皇帝，也一时有些愣怔。

“季大人，你说什么？”皇帝忍不住问了一句：“是你和郑右联络？”

季大人名为季庭生，算是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官员。

季庭生浑身是汗，他身上穿着深色的官服如今已经泅湿了一片，他又往地上“砰砰”磕了几个响头，声音掺杂了一丝哭腔：“微臣愧对陛下！愧对大庆江山！”

方琳琅走了两步，站到了季庭生的面前：“季大人！此事事关重大，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季庭生浑圆的身体不住地颤抖，但他仍然坚持道：“罪臣知道！方大人！自鲁山一事败露之后，罪臣夜夜不得安眠，是罪臣一时被权欲蒙蔽了心智，这才做下了这样滔天的祸事，愧对了陛下一片信赖！”

皇帝几乎是要被季庭生气笑了。

他很清楚，这一次的事情是伤不到安国公府的根基的，可总归也要陆家被扒下一层皮来。

如今这季庭生自己把事情揽了过去，莫不是和陆家就毫无关联了不成？

徐云瑞也向前走了一步，他年纪小，情绪波动得大，但也恢复得快，此时也又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了——

他了解陆佳行，陆佳行就是个草包，方才季庭生站出来的那一刹那，陆佳行脸上的惊诧不可能是装的，陆佳行根本没有那个本事。

那么……

季庭生今日这一出，又是受何人指使呢？

赏仙丸——

徐永安。

徐永安指使季庭生做这件事，矛头，自然指向的是……

“既然季大人口口声声说，是自己与那郑右有所联络……”徐云瑞淡淡开口：“那请问季大人，信上的那位‘殿下’，又是何人呢？”

鲁山的私兵，最终还是要归结到皇子身上的。

毕竟现在的大庆百姓安乐，没有什么人会想不开，要和朝廷作对。

也许是因为徐云瑞问到了点子上，原本有些喧哗的人群就都安静了下来，就连皇帝都看着季庭生，等着他答话。

季庭生在地上趴伏了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地抬起了头，看向了徐云瑞的方向。

徐云瑞暗骂道，等等，那徐永安总不至于是要把屎盆子扣在自己头上吧？

谁知季庭生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闭了闭眼睛，悲叹道：“楚王殿下！大势已去，您就认了吧！”

徐永明睁大了双眼。

徐云瑞缓缓转过了身，看向了站在自己身后的徐永明。

朝堂上所有人的视线，都纷纷投在了徐永明的身上——

事情似乎本就应该是这样发展的，安国公府为了徐永明囤兵，于是徐永明也因为囤兵被下狱。

可……

可事情，好像又不应该是这样发展的！

徐永明是安国公府最重要的角色，不管是已经下狱的陆佳音，还是成为众矢之的的陆佳行，想也知道，为了徐永明，连这两个人都可以随时舍弃！徐永明又怎会因为此事受到牵连呢？

徐永明短暂地一愣，而后立刻看向了徐云瑞，指着徐云瑞大骂道：“你陷害我！你竟敢陷害我！徐云瑞！你疯了吗！”

徐云瑞还来不及反驳，便听那季庭生大叫道：“殿下！”

这声“殿下”自然是指的是徐永明。

“殿下！收手吧！若是又起战火！苦得还是百姓啊！”季庭生的声音战栗得厉害，他的情绪起伏极大，似乎下一秒就要昏厥过去。

“你！你！你疯了吗！”徐永明本来也不是个能说会道的，指着季庭生半天说不出来反驳的话：“本王做什么要又起战火！……你！”

方琳琅在经历了好一阵惊涛骇浪后，总算也平复了心情，淡淡道：“季大人，你说是楚王殿下，可有证据？”

徐永明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般连忙跟着道：“不错！你有证据么！你竟敢污蔑皇室子弟！季庭生！你真是疯了！”

徐云瑞暗道徐永明果真是个傻的。

方琳琅如今说这样的话，就是笃定季庭生身上带了“证据”，不论这证据是真是假，于情于理，徐永明今天都不可能自由地回到楚王府了。

果然，季庭生慢慢站了起来，他已经不抖了，脸色看上去十分平静：“我有证据。”

“放屁！”徐永明忍不住爆了粗口：“你能有个什么证据！”

陆佳行做事虽然不如陆正则干净利落，但也还算小心，鲁山的这一支兵从头到尾都没有让徐永明露过脸，徐永明也一直当做不知道；更别提此事从头到尾就和这季庭生没有半毛钱关系，这季庭生的手上能有什么指向他的证据？

却见季庭生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笺来：“此为我在中原巡视之时，楚王殿下寄给我的亲笔信，虽也说了阅后即焚，但因为当时还有其他杂事，一来二去便就耽误了……信上要求我尽快扩大私兵规模，以求心安。”

他顿了顿，才接着道：“大理寺可核对笔迹，再看信上关于鲁山贼寇的记述，是否与实际情况相吻合，便知我有没有说谎了。”

徐云瑞皱着眉头，直觉季庭生的状态不对。

季庭生将信轻飘飘地交给了方琳琅，而后又抬头看向了皇帝：“陛下……罪臣入朝为官十余年，处处受陛下照拂……微臣自知是个没有本事的人，唯一有的便是对陛下的忠心……可如今，连这一点子东西都没有了……微臣实在无颜面对您！只求您看在微臣这么多年来跟随在您左右的情分上，放过微臣的家人！”

此话一出，人人都知他是要寻死了，就近几人连忙拉住了他，怕他去撞柱子。

可是已经迟了，季庭生的嘴角溢出了一丝血迹。

他直直地倒了下去，砸在了光滑的地面上——

睁着两眼。

死不瞑目。

他周围的几位大人自是发出了一阵惊呼，几个胆子小的连连退了好几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谁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了。

徐永旭偏开了眼，不敢仔细去看。

徐永贤则是悠悠叹了口气。

还是方琳琅走上了近前，伸手探了探季庭生的鼻息，凝神感觉了几秒，而后摇了摇头：“已经没救了……”

皇帝的脸上平静得很，一点也看不出波澜。

徐云瑞却知道，他这是气极了。

皇帝未必真的舍不得季庭生这样一个兵部侍郎，只是气恼于自己被人反将了一军——

就如同徐云瑞。

“父皇！”

另一个人的惊叫把所有人的思绪都拉扯了回来。

徐永明也“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焦急道：“父皇明鉴！儿臣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儿臣是无辜的啊！……父皇！父皇！这一定是徐云瑞的阴谋！一定是他！是他在害儿臣！”

徐云瑞气极反笑：“皇弟，你胡乱攀扯也要讲讲道理，方才那季大人说了，这信上记述了鲁山贼寇的诸多信息……我与你同去中原，却连鲁山的地界都没进去，对于贼寇的事情更是一无所知，如何害你！”

徐永明如今已然没有办法，他只咬紧了徐云瑞不肯松口：“一定是你！一定是你！你一定是用了什么不可告人的方法！来栽赃诬陷我！”

徐云瑞冷哼了一声：“皇弟与其在这儿和我纠缠不清，不若仔细想想，到底是谁要栽赃陷害你？”

这话有点涉及皇室阴私了，徐云瑞便也点到为止。

徐永明哪里听得进去，他瘫坐在地上，不住喃喃，一会儿是“父皇儿臣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一会儿又是“父皇儿臣真的是无辜的”……

陆佳行满头是汗，小声道：“季大人如今身死，还是先处理一下较为妥当……其余诸事，不如等到下次大朝再做定论？”

因为季庭生主动接过了那罪名，陆佳行如今倒是安全了，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外甥竟是被拉扯了进去。

皇帝没有搭理陆佳行，只是看着徐永明，好半晌，才叹了口气：“你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你自己心里不清楚么？”

徐永明如遭雷击，抬起了头，怔怔地看着皇帝。

徐云瑞在心中暗自盘算，若是季庭生还活着，这事或许还好处理些；可如今季庭生已经死了——

死谏。

皇帝自然不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就算徐永明真的无辜，皇帝也得把他抓了，好好查一查此事；何况徐永明本就是罪魁祸首？

朝中短暂地沉默了半晌，皇帝才闭起了眼睛，淡淡道：“方琳琅。”

方琳琅连忙行礼：“微臣在。”

“季庭生身上的信，你仔细查验，他所说的笔迹、信息，是否能与其他证物对接得上……务必要做到无一疏漏……”皇帝又看向了徐永明：“至于，楚王……在大理寺查验清楚之前，先软禁于家中……”

他想了想，又摇了摇头：“罢了，先押解至大理寺牢房……听候发落。”

皇帝还是想要保下徐永明的。

徐云瑞暗道，不然也不至于是这样含糊的态度。

徐永明却听不出来，他如今整个人都像是被抽了主心骨一般，呆呆愣愣地被两个宫侍架了起来，带出了前朝。

皇帝又看向了倒在一边的季庭生，沉声道：“今日先行退朝吧……剩下没有禀告的折子，全部送去御书房……季大人的尸体……送回季府去……在查验清楚之前，按朝廷命官的礼节准备丧葬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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