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懦弱的魔王

第274章 心恶

寒单城。郡守府内修了一座三层阁楼,清奎通常会在夜里来到此处处理公务。

阁楼四面无隔,凉风流窗而入,把窗棂上的风铃泠泠作响。

清奎放下毛笔,微微抬头望向窗外,饮着晚风,吹醒昏沉的思绪。

突然门外楼梯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愣了愣神,很快就有一个衣着黑甲的青年将军出现在面前。

这名青年将军名为秦穆歌,只是一位偏将,受太子命令留守寒单城,掌管寒单城现有的军队,并监督着清奎在寒单城的举动。

太子走后,清奎应约重新得到起用,也真的按照和太子的约定开始重组天神教。尽管并不算顺利,毕竟天神教在寒单城早已根深蒂固,但还是在秦穆歌的支持下通过武力强行废止了天神教固有的部分教义。

按照天神教的经典“周天神辞”的五章内容,“天尊”只是对“天之神”的诵念称赞,清奎仍是将其内容基本保留。而通天塔已经被焚得只剩下个破败的塔架,整个大天神殿几乎被焚得一干二净,“天赐”代表的赐福很自然地被终止,同时被终止的还有代表火刑的“天刑”。剩下的“天变”和“天恸”两章作为记录“天之神”的命运章节,历来被天神教解读出各种教义,包括往生罪之类的思想皆出于此,其目的是要驯化信徒的思想,使之成为顺民。这两部分内容不能简单地删除,否则会激起暴乱,所以清奎只能在内容上进行修改。

在执行上,一开始清奎只能依靠秦穆歌的士兵强行将教徒留存的周天神辞全都收缴上来。对各教廷涉及到改造的内容也同样强行进行修改。这一定程度上激起了民怨,并很快成为施政的逆流。

后来清奎另辟他径,不再收缴散落的周天神辞,而是选择编录了好几个版本的周天神辞进行大量投放。很快,寒单城内流通的周天神辞印本多了起来,但版本也多了起来,久而久之影响了原版本的流通,并在无形中推广了他的新天神教。

新教的改革逐步走上正轨。这一连串的改革虽是在太子的指示下进行,但却本是清奎内心的渴望,只是他太怯弱,一直不敢做到这一步,如今借着太子的威势,算是做了自己多年来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因此,清奎现时正感到人生中难得的快意,在闲适之时莫名想起了清目盲。他抛弃自己的女儿,是天神教所迫,他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当现在天神教已经不再是障碍,他却发现并非如此。

那个孩子的母亲到底是个魔族人。

他真的能认可一个流着魔族血统的女儿么?

正当他恍惚之时,秦穆歌来了,而且从脸色上看,非常不好。

他知道是出事了,而且这件事可能会把他目前所处的闲适彻底击碎。

“赵太匡反了。他召集了四郡之兵,并派了一支军正在往我们而来。”

秦穆歌简单说明了局势。

清奎低头沉默。

当初赵太匡死讯传来的时候,他就觉得蹊跷。那个像狮子一样的男人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于下属的背叛,多少让人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如今看来,这一切不过是那雄狮借以麻痹黑铁军的手段。

可如今寒单城只剩下用以维系治安的三千人,只怕想守也未必能守住。

“将军有何打算?”

“我已经向朝廷和平陵城同时发出求援信,但从平陵到寒单城,即便是以黑铁军的脚力也要两日,更不用说叛军会在中途拦截。而斥候汇报来袭的大军星夜奔袭,已经破了下遼,明日便会兵临城下。所以,我意在守城待援,但担心到时城中会出现骚乱和内应,故来找郡守,希望到时郡守能以威望稳定局面。”

清奎闻言直接笑了。

“郡守何故发笑?”秦穆歌不解。

“自从我推动新教之后,在原教徒眼中,我早已成为异端,所谓的威望亦荡然无存了。我说的话,或许没有将军认为的那样大的威力。”清奎苦笑道。

秦穆歌顿时犯了难。虽然现在新教推行顺利,但时间还是太短了,寒单城人还没有到放弃旧教的程度,要做到那一步至少要数十年的时间,所以现在的大部分人都不过是表面信从而已。

这一点秦穆歌知道,清奎也知道。

当大军压境,那些藏于暗处的天神教徒必然会作为内应现身。

“我倒是有个主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决掉这个问题。”清奎忽然开口,“将军只需借我十个甲士便可。”

“郡守意欲何为,盼直言相告。”

“城中教徒人心浮动,光是靠压制是压制不住的,尤其是在城中军队调往守城之时,任何一个天神教徒都会有所想法。不过,以我对天神教的了解,几乎所有的教徒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听命于教廷,换言之,他们只有在教廷的统领下才具备战斗力。”

“但教廷不是都毁了么?如今在各处安排的教殿只有祈祷的功能,再无设立主教一员。”秦穆歌又是不解。

“教廷是没了。”清奎低低地说,“但人还活着。”

他抬起头来看着闻言一脸震惊的秦穆歌,平静地说:“天神教在城中设置了三十六座教廷,每一教廷设置了一名主教和两名副主教,他们是天神教主殿控制寒单城的触手。而在主殿之内,另有十二位降福主教和一位大主教。”

“三十六座教廷的人现在都还在牢里,如果担心他们作乱的话,我现在就可以解决掉他们。但主殿的人……原来以为他们都在大天神殿那场大火中烧死了,难道他们竟没有死么?”秦穆歌惊讶道。

“至少有一个人不在那场大火里,我是知道的。”清奎目光如炬,盯着面前在晚风中跳动的火苗,“他是整个天神教的主心骨,只要能让他让步,我们才能彻底掌握天神教。”

“你说的是大主教?”

清奎点头。

秦穆歌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会在城中么?”

“他会的,他一定会回到这里。”清奎的声音清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声调。

“凭十个人,能杀得了他么?”

清奎摇头,“大主教深不可测,自称受到天之神的庇护,我们不是对手。当日你们攻进城时,他不选择抵抗是因为我违反了教义,所以要全城人受罪。如今我重组新教,更是于教义不顾,他绝不会置之不理。所以这次叛军的背后,极有可能是他一手策划的。”

“只是为了夺回寒单城?”

清奎低头,一双墨目逐渐变得深邃。

“以大主教的本领,若是他主动攻城,我们抵挡不过片刻。说到底,所有的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也应该由我来终结。如果失败,你我皆没有活路。”

“事到如今,我相信郡守。”秦穆歌从清奎的话中读出了决意。如果那个大主教真如此神勇,那他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的。如今只能交给清奎了,毕竟清奎不仅是个寒单人,也是寒单城的城主,清河郡的郡守。

天蒙亮,秦穆歌按照清奎的要求准备了十个身强力壮的甲士,并把牢里的所有教廷主教和副主教全部押至城中央广场。

城中的广场是天神教的产物,一是为了祷告等重大活动而聚集教众,二是将违反了教规的民众进行公开刑罚。

清奎让人把那些主教押至这里,意味不言而喻。

当广场的钟声敲响,城中的居民都知道是有人犯了戒,要被当众刑罚了。

很快,广场就挤满了人。

广场中心有一座高出地面三尺的方台,方台上竖起九根铜柱,上面刻画着鬼怪的图案,用漆黑的铁链锁住。被押出来的主教们排列着跪在铜柱面前,周围是控制局面的十位甲士,再前面的是一身官袍的清奎。

大家围着方台,看到此番景象,纷纷窃窃私语,看向台上清奎的眼神里充斥着不解,与愤怒。

清奎面前插了一把玉剑,闭目静立。

他在等待。

忽然玉剑轻轻地晃动着,隐隐地发出泠泠响声。

清奎缓缓睁开眼睛,只见在台下,围观的人群面前多了一个披着黑袍的老人。老人佝偻着身子,仰起头,微笑地看着他。

这是极怪的一幕,负责维护秩序的甲士仍是手按着腰间的佩剑,紧张地张望着。台下的百姓窃窃私语。似乎谁也没发现面前多了一个人。

清奎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做到这一点,但已明白现在只有他能看到眼前这个堪称鬼魂一样的大主教。

“大主教,抱歉以这种方式逼你现身,别来无恙。”他低声说。

“清奎啊,你还是令我失望了。”大主教喟叹。

清奎再往四周看看,发现周围并无异常,显然他们的话也不能被外人听到。

这多少令他有些被动,就像把他从人间抽离出去,独自面对天神的神威。

“大主教,寒单城陷落的这些天,我一直想起过去的事。有个问题,想要请教先生。”清奎定下心神,低低地说。

大主教和他一个台下一个台上,隔了大约十步,但给他感觉却几乎是扑面而来。

“你后悔了。”大主教低叹。

清奎眉头一皱,续声道:“我想知道,当我的妻子来到寒单城的时候,您没有反对。当我们决定成亲的时候,您没有反对。但在一年后,就在我的女儿快要出生的时候,您,站了出来。我相信以大主教的神通,不应该在一开始就看不出我妻子的身份,可是为什么,您要让悲剧发生?”

“妻子?看来你已经不再恨她了。”大主教低低地笑了起来。

“不,我依然恨她。但我同样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主教敛起笑容,向前踏了一步,清奎面前的玉剑晃动得更加厉害了。

“我记得你刚当郡守的时候,经常问我一个问题。”大主教仰着头,似乎是在回忆,“你问我,天下族类,究竟是族恶,还是心恶?我那时回应你的,是根据周天神辞演变而来的教义。族恶,心必恶。心恶,族不一定恶。所以周天神辞把神族和人族归为天元,是为寰瀛之主。兽灵异族归为地灵,是为兽奴。妖魔幻族归为鬼刹,是为罪恶。”

大主教继续说:“你从长尾族的遭遇出发,假定了他们和人类几乎相同的特征,却要被视为兽奴,所以心里不安,觉得他们非为族恶。长期以来,无论是长尾族还是其他的兽灵异族,在寒单城都是被视为兽奴,千百年皆如此,像郡守大人一样内心不安的人很多,但大家都遵从了教义。我那时虽是驳回了郡守的提问,但其实内心也在思考这个问题。而且,我所思考的族恶,不只是长尾族,还包括了魔族。”

清奎的内心兀地绷紧。

此时他和大主教不知不觉对视到一起,大主教的眼睛不是寻常的黑色,而是有些出乎意料的浅褐色,里面浮着一个怪异的三角图案。

“是的,那个女人来到寒单城,包括和你成亲,都是我默许的。因为我也想知道究竟是族恶,还是心恶?可惜,我没有在第一时间看穿她善良外衣下的祸心,直到后来才知道她潜入寒单城的目的是为了破坏寒单城的赐福根基,从而引入魔族占据寒单。所以,我不得不站出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对于这个悲剧,我也有责任,所以当初我没有选择降罪于你,而是继续让你担任郡守赎罪。”

大主教说着说着又进了一步,玉剑的晃动更加厉害。

他语重心长地说:“天神对待他的臣民是仁慈的,不会因为一时的过错而惩罚他的一生。是族恶,还是心恶?当初你在问我的同时,天神已经就此对你降下考验。这些年来,我对你一直尽心尽力,期待你能真正完成赎罪。我知道你对答案不会满意,但天地间当有规则存在,就像禽畜归于下奴,罪人止于屠刀,天地的规则不会因为你的喜好而改变,一时的僭越换来的快乐,只会换得天神降下更大的惩罚,这也是规则。”

规则规则,大主教口中的规则几乎是压在清奎心口,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咬着牙,辩声道:“难道就因为规则,我们连自我争取都不能了么?”

“争取?”大主教冷笑,“清奎,你口中的争取,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天神?”

清奎倏然哑口。

大主教冷冷地盯着他,“寒单城是天神的下民,终生侍奉天神,是从祖先立下的誓言。你难道忘了,天神教存在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了么?”

清奎眼珠来回晃动,忆起了周天神辞中天恸一章的最后一节。

“待重归之日,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没错,天神教存在的意义是等待天神的重归,准确的说是天之神的重归。在这漫长的旅途中,天神的下民放弃了自己的追求,把自己锁在旧原,以待腾飞之日。”大主教娓娓道来,“清奎,你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变成了一个自私的庸碌之徒,这才是让我感到失望的地方。”

大主教的话句句锥心。清奎并非不信任天神教,作为寒单城人,从小受到熏陶的他比谁都了解天神教存在的意义和追求,这关乎寒单城存在的意义。可是在当年的甯婳一事后,他变成了一个只为赎罪处处谨小慎微的人,都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的信仰。

所以当大主教的话让他想起曾经的信仰,不由得为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

他低下头,喃喃道:“我,错了么?”

“清奎,是族恶,也是心恶。”

耳边的声音飘起,清奎猛然抬头,发现大主教近在眼前,正一脸欣慰地看着他。

“天神的惩罚已经结束,你还有带领臣民改过自新的机会。但若是一意孤行,即使能换来片刻的欢愉,随之而来的降罚可是任何人都无法接受的。你要带领你的臣民走向兴盛,还是毁灭?清奎,这是你最后的选择。”

清奎内心一片寂然。

良久,他平静道:“大主教,这几日新教推行,数万奴仆得以为人,是我此生做过的最自豪的事。即便是降罪,我也希望大主教能向天神求情,所有的罪责我一人承担,无论怎样刑罚都好,但是恳请天神准许新教继续推行下去。”

这一切是因他而起,即便粉身碎骨,他也要改变现状。这是清奎来前就想过的。

但他显然是过于天真了。

“哈哈哈……”大主教忽然大笑起来,这让清奎感到愈发地紧张。

突然,大主教声音戛止,清奎猛然发现他的整张脸几乎扑到自己面前,那双浅褐色的眼瞳充满讥讽。

“清奎,你真的以为,你挡得住么?”

大主教的声音带着森重的阴冷,让人不寒而栗。

刹那间,清奎听到人群出现惊声,继而是欢呼。

“那是大主教!大主教在台上!”

一连串的杂音标示着大主教在其他人眼里已由不可明见变得可见了。

那十名甲士见大主教现身,纷纷抽出长剑,只待清奎一声令下。

但就在此时,大主教却退至清奎身边,举起清奎的手来,大声道:“各位!几日来,城主忍辱负重,替城民承受天罚。天神有感,故特意遣来天军,光复寒单。”

说罢,他退后两步,朝着清奎下跪道:“城主大人,天神教仍忠于您。”

清奎脸色一片苍白,干涩的嘴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台下的甲士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台下的百姓同样沉默。他们没想到大主教会为“背叛者”背书,难道城主真的和他说的那样在承受天罚,反而是他们误会了么?

“清奎啊,背叛意味着毁灭,可不要再做傻事。”

大主教抬起头来看清奎,那双明明带着胁迫的眼神里像是在说话。

清奎咬着牙,紧紧地握着拳头,面前插着的玉剑摇摇晃晃……终于,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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