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焰

天统二十六年，寒冬。

紫薇星现于东方，光芒大盛，时炽烻皇朝第二任皇帝，天统帝炽烻辰泽正在占星台上眺望远方泛着妖艳紫气的天空，看不出表情，只是一直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去年，承天皇后夜宁于凤栖宫病逝，享年四十七岁。天统帝炽烻辰泽命令工匠打造合葬冰棺，移于圣灵殿，摆放在熙宁帝炽烻舜华衣冠冢旁，先放承天皇后遗体，待百年之后天统帝驾崩，将与皇后长眠于此。

天统帝炽烻辰泽有九个子女：长子燕宁决、三女燕宁清、四子燕宁稽、七女燕宁晚为承天皇后夜宁所生。次子燕墨、八子燕允为丫鬟所生，五子燕灭，六子燕嗣，九子燕凌为嫔妃所生。

炽烻辰泽本名燕辰泽，故炽烻皇朝所有子嗣都同时冠两姓，姓燕也姓炽烻，平时大多以燕姓称。

按理说，天统帝早就该立嫡长子燕宁决为太子，可不论承天皇后在世与否，每每提到立太子一事，燕辰泽都找理由转移话题和回避。

“陛下，淮南王到了。”一个内侍模样的人上前来通报。

燕辰泽做了个手势，内侍会意，下去传话，片刻后，淮南王燕墨走上占星台，恭敬的向燕辰泽行了个礼，“儿臣拜见父皇。”

燕辰泽没有回头，只是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免礼，燕墨于是站直身，侍立在后，等着燕辰泽开口。

“你想做太子吗？”燕辰泽突然毫无征兆的抛出这么句话，燕墨倏地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许久才回过神。他知道燕辰泽不苟言笑，尤其这种严肃的事，他绝不会开玩笑。燕墨沉默着，似是思考了很久，才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想。”

燕辰泽笑了，回了他个“好”字，便让燕墨退下了。

燕墨回府后，将占星台上的事告诉了自己的心腹幕僚，心腹对燕墨道，“殿下既已想好，那我们要做准备了。想来端王、康王那边，今晚就会得到消息。”

燕墨的心腹所料不错。占星台上的事很快便传至各王府，众皇子都很吃惊，尤其是康王燕宁稽，他得到消息后马不停蹄跑去大哥端王燕宁决处，彼时燕宁决正在清心殿。

他刚刚已经知道了占星台上的事，却并无波动，只是静静站在清心殿正中，视线涣散。正对前方的是一副他年少时弯弓搭箭、纵横沙场、雄姿英发的画像，画像正前方的案几上，放着燕宁决常用的弓。

那把弓，是燕辰泽，他的父亲，亲手为他做的，在他冠礼那天送给他。弓的一角，刻着一个小小的决字。

他对父亲的印象要比母亲深，可能因为母亲生下孩子就跑路，不喜欢在宫里拘着，多数时间都和舅舅夜宣在四处游玩，而燕宁决和弟弟妹妹生下来就被扔给擦屁股的父亲燕辰泽。自六岁，燕宁决作为准皇储被父亲带到马场开始学习骑马射箭。

他十岁时知道父亲当年的事迹，对“破军”这个名字产生刻骨的崇拜，他发誓要成为像父亲一样，令天下人敬畏，不敢直视的雄伟君主，和沙场悍将。

影响最深的两件事，第一件就是十二岁被扔到边疆从普通士兵做起，没有皇子身份，靠着自己一步步爬到将军的位置，再到领军将军。父亲从不担心他是死是活，从把他扔到沙场的那一刻，他就将一句话铭记在心“非死即生”。

直到十八岁回到帝都，跟随他的将士们才得知他的身份，都惊讶万分。

第二件事，要比第一件对燕宁决的影响更大。

那是他回到帝都，受封端王后，在无意中，爱上了一个女孩。可那个女孩身份低微，只是个官员家的小姐，无封诰，家里官也不大，最重要的是，那个女孩不喜欢他。

她爱的是一个穷酸书生，虽然家里反对，可她还是执意要跟他在一起。燕宁决很渴望得到她，对她的态度和她对那个穷书生的一腔真挚坚定的爱感到愤怒。燕宁决正筹划使些手段弄死那个书生，用强硬手段搞来那个女孩，却突然被燕辰泽叫到宫里去。

燕辰泽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件事，燕宁决心中七上八下。他知道帝王之道第一项就是帝王无情，如果父亲知道他动了情，会不会……

不料燕辰泽并不是因为这个理由。他问燕宁决，“你真的喜欢那个女孩吗？”

“是。”燕宁决答道，“他是儿臣第一个动心的女孩，儿臣不论什么手段，一定要得到她。儿臣知道帝王之术，不该动情，但……”

“她身份低微，如果你要娶妻，按皇室规矩，必须是南王北王西王东王或者你舅舅肃王，或者……怎么着也得是个郡主公主，王爷家的女儿。你想娶她，群臣不会同意。”

“是……”燕宁决不知该说什么应答，目光中有一丝迷茫。

“但如果你的实力足够，你的势力够广，你说什么，群臣都不敢反对。”燕辰泽的嘴角不知何时挂上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就像父皇。”燕宁决已经明白了燕辰泽的意思。

燕辰泽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正准备离去，燕宁决突然道，“父皇，如果儿臣利用自己皇子的身份杀了那女子爱的书生，强要了她，是不是有违道德？”

“呵呵。”燕辰泽冷笑一声，“你错了宁决。这个世界讲道义的都不可能成为王者，王者做事不需要那么多理由。”

“不论如何，这一世你就是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他就是一介平民，你的实力比他强，他死，无可厚非。除非他比你强……嗯……那可能只能祈祷下辈子了。”

“有些人骂皇室中人投了个好胎，卑鄙下贱无耻……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你让他们骂，实力和身份摆在这里，他们就得任命。不用太在乎有些人说什么，一刀结果了就是。”

“儿臣……明白。”燕宁决听完父亲的话，眼里陡然燃出一道凶狠的光。

燕辰泽仿佛来了兴致，决定和儿子多聊一些。“其实当初我的身份实力都不如赤冰凌，智商嘛……勉强打成平手。”

燕宁决翻阅过史书典籍，知道燕辰泽口中的赤冰凌是赤狼国的太子，他爹的情敌和战场中的敌人。

“不过后来逆风翻盘，还是抱得了美人归……”燕辰泽说到这儿，神色间陡然一变，眼角眉梢带了一丝胜利者的骄傲。

“不过父皇你……为什么喜欢母后啊？”燕宁决好奇的插嘴道。

“你母后是九州公认的第一美女，而且她就如骄阳下的红棘花一样耀眼夺目，带着某种诱惑，摄人心魄……”

燕辰泽欲言又止，看了燕宁决一眼，扔下了一句话，“什么时候你能控制这个国家，成为这个国家的主宰者，做到让所有人闭嘴，你才能娶她。否则，你就是在害她。”

燕宁决跪安，默默将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大哥，大哥！”一阵嘈杂的声音打断了燕宁决的思绪。“康王殿下，康王殿下，您不能进去，您……”

“嘭”的一声，清心殿的门被推开了。燕宁决不用回头也知道来的是他那莽撞的弟弟。

“大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在这发呆。”燕宁稽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上前几步在燕宁决耳边喋喋不休。

“闭嘴。”燕宁决横了他一眼，“这里是清心室，你给我安静一点！”

燕宁稽被哥哥一吼吓得老老实实闭了嘴，燕宁决冷冷唤来一个心腹，“狼焰，去一趟荆南王府，让宁清过来一趟。”

燕宁清，燕宁稽双胞胎姐姐，受封永安公主，后嫁给了南王明楚的嫡长子明炫羽，也就是荆南王。

明炫羽以第一名的成绩从帝都讲武堂出科，实战操作率军攻打西蛮大获全胜，被燕辰泽特例封为荆南王，还将女儿嫁给他。明炫羽与燕宁决交情不错，与燕宁清也是一直恩爱。

一刻钟后，离得不远的燕宁清从荆南王府赶到端王府，一进清心殿就看见站在那里负手养神的燕宁决，和不远处急躁的来回踱步的燕宁稽。

“姐。”燕宁稽一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燕宁清，喊了一嗓子。

燕宁决回头，燕宁清缓缓走过来，向燕宁决见了个礼，“大哥。”

“宁清，你也得到消息了吧。”

“嗯。”燕宁清点点头。

“炫羽呢？他知道了吗？”

“他一大早去了军营，不过他应该是知道的。”燕宁清答道。

“嗯，你一会儿回去告诉他，最近小心一点。若是父皇真打算立燕墨为太子……那燕墨应该会急不可耐的出手，第一个要把控的就是军队。”燕宁决在此之前已经驱散了不相干人群，又派了心腹侍卫把守附近，确保谈话不会被人偷听。

“母后去世不过一年，父皇就立一个丫鬟生的庶子为太子。”燕宁稽愤而大骂，“最下贱的人，他燕墨也配！”

“燕宁稽！……”燕宁决狠狠剜了弟弟一眼，可燕宁稽根本不管，自顾自接着说道，“大哥为嫡为长，文武双全，我实在想不明白父皇为何立燕墨为太子。是谁都勉强吧……可燕墨！”

“父皇到底怎么想的，母后不是他一生挚爱吗，他怎么？……”燕宁稽嘟囔着，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闭了嘴。

“父皇并未下旨册封燕墨，你怎知他就一定会封燕墨为太子？”燕宁清打断燕宁稽，谁料燕宁稽却反驳她道，“父皇说话从不开玩笑。他既然在占星台上说要册立燕墨，那此事必然是真的。”

燕宁决和燕宁清都沉默了，燕宁稽看看姐姐又看看哥哥，似有点不耐烦，一拂袖嘟嘟囔囔道，“哼，你们都不理我，等燕墨真成了太子，我看你们还坐不坐的住。你们不筹谋不动手，燕墨可未必。”

燕宁稽走后，燕宁决看着妹妹，突然慎重的开口，“父皇如果要隐瞒什么，我们绝无可能知道。要册立燕墨为太子……这个消息，是父皇故意放出来，想让我们知道的。”

“阿清，你说父皇想做什么？”

燕宁清看着哥哥，缓缓开口，“父皇是破军少将，破军……杀伐千里，血流成河。父皇……对每一个儿子都是公平的。强者为王，弱者身死，父皇想要看到厮杀过后……那个最强者，坐上东宫之位，执掌东宫。”

“你和我想到一起去了。”燕宁决看着妹妹道，“之所以要等母后去世，父皇才下定决心启动他自己选择继承人的一套方式，恐怕是不愿母后……忧心。”

“宁稽性格冲动，我怕他……”燕宁清插话道。

“随他吧。”燕宁决摆摆手，“你越拦他，他越要惹事。派几个暗卫暗中保护他，别让他被燕墨暗算了。”

“嗯。”燕宁清点头，“燕允燕灭与燕墨同气连枝，我会安排人手盯紧燕允燕灭。”

“好，燕墨那边……我心中有数。”燕宁决说完摸了摸妹妹的头，“一会儿我派人送你回去，早些休息。——当然，注意安全。”

最后这句话，燕宁决藏了句潜台词。燕宁清很聪明，明白哥哥的意思，冲哥哥俏皮的眨眨眼，表示她会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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