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影

一剑穿心。

长剑样式古朴，握剑者双手持剑面容狰狞，握剑的一双手臂上布满青筋，仿佛陪伴自己百年之久的名剑归田之上突然添了一座泰山。

长剑刺穿的是一名穿着艳丽红妆的美人，长剑从背后精确无误地刺穿了二小姐的心脏。

而比这凶杀的现场更加惊人的画面却存在于二小姐的身前。

一块巨大无比的蜀锦自上而下挂在墙上，蜀锦颜色昏暗，仿佛太阳刚刚落山，即将进入长夜的天际。

如此名贵的一块蜀锦上所绣的不是什么龙凤传奇，也不是山水风光，而是一个个人。

人有男有女，也有老人，仿佛一个人口兴旺却少了孩子的大家族的群像绣作。

只是这绝不是什么能拿出去给外人看的东西，即使是以原始外面那些西方猎奇艺术家的标准来看，也显得太过刺激。

绣作之上的每一个人都双脚凌空，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线勒住脖子吊起，绣作将这些人在生死边缘挣扎着的扭曲表情彻底凝固下来，简直像是要将永恒的痛苦附加给这些人一样。

传说白人在屠杀原住民少数民族的时候，并不会将他们简单的杀死，而是会用尽方法折磨他们，在他们最痛苦的一刻用泥糊住他们的面容，用来制成后世大名鼎鼎的痛苦面具，装饰自家的客厅。

很多人都说这种痛苦面具上寄宿着被杀者的灵魂，然而要说起那种灵异和不详的感觉，恐怕世界上所有的痛苦面具加起来也比不上眼前这幅绣作。

真让人怀疑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名状的邪神加持在作者身上，不然怎么可能有精神正常的人能坚持将这作品完成。

孟青是为了什么干出这种事情？

要知道他身上的刑具可只有二小姐一人能打开，此举毫无疑问是让他之后的人生永远和酷刑相伴，毫无希望。

原因只有孟青本人才知道，想来也不会有人去问这个问题。

二小姐自从用云笙儿的身份行事以来，从来没有刻意和别人建立起人际关系，仅仅是用恐怖和未知强令别人为自己做事，她一旦消失，别人高兴都来不及呢。

刺杀成功，孟青脸上却没有一丝得意之色，身为一流的剑客他自然感觉到自己的剑上莫名地重了一分，那是自己的剑尖即将从二小姐的背后破体而出的时候，二小姐将一卷手帕提前放在了自己的胸前，将飞溅而出的血液全数挡下。

快要死了的人怎么会在乎这个东西！

孟青眼睁睁的看着二小姐的尸体倒下，孟青心跳声却越来越大，大到自己一身绝顶神功竟然无法制止。

没有任何术法或者内力波动，自己的武者直觉也没有任何的警示，二小姐的尸体就眼睁睁的在自己眼前变成了一片尘土。

就在同一时间，背后窗一动，风一转，二小姐的身影从这微风中显现出来，玉手轻轻的按在了孟青背后的刑具上，剧烈的痛苦让铁打的汉子难以忍受地跪在了地上。

二小姐连一身让人感到热情的红衣都丝毫无损。

“你……怎么会……”

时隔了好几个月，再一次感受到这剧痛的孟青丝毫没有变得更有忍受力，豆大的汗珠重重的砸在孟青的手背上，轻轻的接触引发了更加剧烈的痛苦。

“你要……啊哈，啊哈……杀了我？”

二小姐漫不经心地重新拾起了针线，背对着孟青说道:“你现在的语气和你刚刚那一剑相比，显得不那么坚定了，是在犹豫要不要用幕后主使者的身份来换取活命吗？”

过于直白的话语让孟青脸一红，连背后的剧痛也不顾地吼道:“怎么可能！”

二小姐头也不回的说道:“那这里没你什么事儿了……”

听完之后话孟青心凉了半截儿，按照他的江湖经验，很明显后半句是“你可以去死了”。

这一瞬间，孟青眼前已经开始回放自己的生平往事。

“……去把这儿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出来吧，记得别把自己的主观想法加进去，那些人多疑得很。”

孟青从自己的人生走马灯中回过神来，不可思议得问道:“你不杀我？”

二小姐还是没回头:“别说得好像这事儿是你计划的一样，死掉一个你对他们来说有什么损失吗？反而是我还得费力去再去找个保镖。”

这话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孟青一时间气得连被上刑具深入骨髓的剧痛都快忘了。

“你这女魔头竟敢这样侮辱我！”

二小姐道:“孤身前来行刺，就是承认自己烂命一条了，这会儿却又觉得别人不该看不起自己，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是矛盾的。

别被那种由自我陶醉式的悲壮引发的虚假的高尚情操给迷惑了。

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了，亲眼所见我在为天下人谋福祉，却被几个人几句话就转变了自己的立场。

我猜那些人劝你甚至都没花什么财物吧，只是对你说了几句话，那你去看了一些你事后根本没去验证的东西吧。

你可真便宜。”

孟青悟了。

他本以为跟了二小姐这么久，已经很熟悉她的秉性，对她的毒舌属性早就有所了解。

但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了，原来她平时和那些外人交流的时候一直是注意着影响的，现在才是她的平均水平。

二小姐依旧没有回过头去，却也感觉到了孟青已经彻底衰败了的精神，便开口劝道:“不用勉强去想自己能力之外的东西，劝说你的那些人到底是否站在正义的立场，实际检测一下不就行了。

如果对方坚定不移的认为自己是正确的话，就该无论失败了多少次都会锲而不舍地进行下一次谋杀我的计划。

相反，假如对方只是一个出于利益的投机份子的话，他们的毅力最多会连续三次吧……实际上敢进行第二次的都是好汉了，在意识到无法奈何我之后，八成会拿你的人头来跟我和解，你当心着点儿。”

孟青无法理解二小姐的所作所为。

这段时间跟在二小姐身边，孟青亲眼所见二小姐那面无表情地杀人时的冷酷，用来恐吓敌人时的残忍手段，这一切都不断加深二小姐在他心中恶魔的印象，也为他被人说服前来行刺埋下了伏笔。

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女人为何会放过自己？

二小姐说道:“我手段残忍是因为那些人不讲理，我杀人是因为那些人明明知道道理是怎样的，却还在为了自己心中龌龊的念头装糊涂，虽然不是不能花些时间改变他们的想法，但有什么理由为了这些人渣去拖延千千万万百姓幸福的到来。

而你属于前者，所以可以活着。

你知道怎样才算是正确的道路吗？那就是永远地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所谓制高点，指的不是有限的现在，而是无限的未来，我的手段无论看起来如何残忍，痛苦的只是当代的一小批人，造福的却是后世的千千万万。

这也是你能活着的另一个原因。

把你爱的那个人放在心里，去找另外一个女人给她幸福，生个孩子，然后把你看到的一切都传承下去吧。”

两天之后，孟青握着染血的归田，看着眼前的几颗头颅发呆。

在那洞悉了未来一般的智慧面前，人血，头颅，性命都显得那么苍白又可笑。

那一天，二小姐全程都在专心刺绣，只有自己问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才回过了头来。

“你凭什么认为自己一定能成功？”

二小姐蹲下身子，如诗如画的美人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如果我失败了的话，那就一定是败在一个比我更加聪明，意志更加坚定的人手上，如果世上真能出现这样的人的话，就算我死了世界也会变得更加美好。

而假如这样一条艰难的道路我一路成功到底了的话，想来这一定是未来被我造福的人们诚心祈祷的缘故，这可是源自未来的祝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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