痞兄欺我娇又软

这是不对的。

景叔辰心里想着。

一双好好的脚，该是怎么折叠成了这手心大小？

他们说起来，都是一副风流语气，盛赞女子双足柔若无骨，

他们还根据大小再来细分贵贱美丑，以三寸之内者为金莲，以四寸之内者为银莲，以大于四寸者为铁莲。

又不是卖猪，还能论斤论两评头论足？

那戴学子又起了兴致，招呼几人一同饮酒，他率先将酒杯放在窑姐儿的小脚鞋中，喝起酒来兴奋不已。

窑姐儿自是欲拒还迎，其余几名学子也争相模仿。

鱼儿更是换了花样，从脚上脱下一对小鞋，在一只小鞋内放一杯酒，另一只小鞋放在盘子里，拿着盘子走离他们一尺五寸的地方

戴学子一看就很熟悉这些套路，用大拇指、食指和小指拿了莲子对准盘中小鞋投去。

几人根据投中的次数多少来罚酒，输了就喝下那杯置入在小鞋里的酒，以此取乐。

还说什么香艳欲绝，魂销千古。

景叔辰实在不能理解。

这……不嫌弃脚臭吗？

尤其是那些人眼中浓浓的兴奋和雀跃，让他浑身不自在。www.tcknh.com 侠客小说网

看出了景叔辰的无措，戴学子哈哈而笑，吟诵着方绚之言:“春秋佳日，花月良宵，有倒屐之主人，延曳裙之上客。绮筵肆设，绣幕低垂;绿蚁频量，红裙隅坐。绝缨而履舄交错，飞觞则香泽微闻。”

“景兄，妓鞋行酒，是为闻香气，乃人间雅事，你可别一副丧气样，这不是瞧不起这些美人儿呢吗？”

几人也都附和着，一个个咏起小脚的浓词艳句，什么瘦欲无形，越看越生怜惜，什么柔若无骨，愈亲愈耐抚摩，叫景叔辰不要扫兴。

景叔辰忍不住道:“裹小脚一双，流眼泪一缸，都说这缠足是让女子极度痛苦之事，我等饱读圣贤书，怎么能以他人的痛苦为乐？”

他这话一出，屋子里原本嬉笑的气氛就凝滞了。

戴学子笑容淡下去，“景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景兄，大家高高兴兴出来，你别这样扫兴啊。”

“就是，自理宗朝，宫人束脚纤直，民间女子缠足取悦，这不是你情我愿的事儿？用得着你在这里打抱不平？不知道的还当你是个小娘子呢！”

景叔辰气得浑身发抖:“我是男子，可我家里也有女眷，看看这……把脚弄成这样，有什么好吹捧的？”

景叔辰怒而离席，回去后就打听了一番缠足的事儿。

原来从许久之前就有人缠足了，还是从宫中刑期，连铁冠道人、稼轩少师等杰出的文豪都有歌咏和欣赏缠足的诗词。1

那些同窗所说的竟是真的，有许多书生都极其崇尚这“三寸金莲”。

女子缠足，使得她们行动不便，因着极拘谨纤婉的步态，使整个身躯形成弱不禁风，摇摇欲倒，以产生楚楚可怜的感觉。

甚至还有女子因脚太小行动不便，进进出出均要他人抱的，而正是这种楚楚可怜，使得一些士子更加迷恋。

景叔辰怎么想都无法理解。

茵茵就是柔柔弱弱的，可她的柔弱是本性如此，不是为了迎合别人，刻意把自己的双脚弄残。

这样畸形的审美，怎么会盛行起来的？

甚至还有许多士子在家中，规劝女眷缠足的，说什么是为了家里的女眷好，说到底不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吗？

尤其是那些个有着影响天下学子的号召力的大学士们，竟然也歌咏这缠足的“美”，这不是引导天下学子争相效仿吗？

身居高位，竟然不知道谨言慎行，不知道引导士子们如何去保护家人，却引导了这么一阵病态的审美，简直是不知所谓！

他越想越气，偏偏无能为力。

景叔辰也能感觉到，自己好像被同窗孤立了，时常有学子指着他窃窃私语。

他大概猜得出来他们是在说什么。

“景兄。”

黄超把他拉到一边，“我听说你跟姓戴的那几个闹别扭了？怎么回事儿啊？”

景叔辰本来不想多说，但黄超询问，他叹息一声，就说了个大概。

“我本来就不喜欢那种场合，也无法接受狎妓为乐，忍不住就呛声了。”

“这倒是，我也听说过那些，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有挺多家庭给小娘子缠足的，有些普通人家，想缠足后能把姑娘嫁到高门做妾，我家就有个小娘是这么来的，气得我娘整天在那里骂，我也不是很懂，听说那缠足弄得整个脚都折弯了，能有多好看？想想都疼，也是丧良心的家庭才狠得下心。”

获得了认同，景叔辰总算舒服了些，他还当自己是异类呢。

毕竟是村子里长大的，村里的姑娘也是要干活的，哪里有人家会给家里姑娘缠足，弄成个废人？

而且村里人多半瞧不起妾室窑姐儿之流，总说那是狐媚子。

景叔辰想着，若是女子自己乐意缠足是一回事，可那么些姑娘，三五岁就被家里人缠了足，那时候能有自己的意愿？

鼓吹缠足之美，不过是那些男人为了私欲对女子的精神挟制罢了。

想到这些，景叔辰心里窜起一股子火，想要去找那些人说个明白，不要再这样折磨家中女眷了，可很快被那几个同窗嘲笑得气血上涌，一气之下回了屋，洋洋洒洒一篇文章便成了。

“人间最惨的事,莫如女子缠足声。

何以两足残缺,步履艰难,却又为美？”2

他写下后，意气勃发，凭着一股子气，将之传了出去。

他在文中，批判了缠足这病态的审美，也批判了盛誉、引导这审美的名人，尤其是凭借《香莲品藻》而名声大振的方绚，他批判这人为了名利，投人所好，而毫无品德与情操。

景叔辰可谓是一腔孤勇，正气凛然，一时间得到了许多好友同窗的赞同，却没想到很快就被麻烦找上门来。

“你写那些是个什么意思？”

“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

景叔辰脊背挺直，字正腔圆。

而对面的戴学子气急而笑，“都是同窗，我好心好意请你赴宴，你不领情就算了，居然还写诗骂我？”

1铁冠道人、苏东坡《菩萨蛮》咏足词云"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稼轩是辛弃疾的号，追赠少师，辛弃疾《菩萨蛮》有:"淡黄弓样鞋儿小，腰肢只怕风吹倒"

2摘选自李汝珍《夜雨秋灯录》:“吾闻尊处向有妇女缠足之说……”其中有一段讲到具体缠足的痛苦，太过血腥，就不放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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