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瑶台

“怎么，想你爹了！”肃然伸出长满茧子的手摸着炕上盆内的葱花，“你爹最喜欢吃大葱，从前在城里做工时，便寻个阴凉处抱腿坐在地上，一手白薯一手大葱，那模样比吃肉还香！”

一个人的吃像展现了他的态度与地位，做秀才时往往谦卑有礼，满嘴的仁义道德，参加各种诗会同一群人读书人咬文嚼字。做了商贾后整日酒肉作伴，面上的笑容心里的算计，只有自己清楚。待欠了一身债，只有女儿陪伴的时候，瑶清抛开了一切杂念，整日想着赚钱还债赚钱给女儿好日子，哪怕是一块糖果的时候，顿时豁然开朗。

这一切肃然都看在眼里，人这短短的一生不过数载，能在经历了磨难后依旧谈笑风生的，便是有了牵绊。

“老头儿，爹爹当真只是欠了债而被送上瑶台？”这个问题困在心里许久，安黎迫切想要得到答案，“你的那些说词我都听腻了，可不可以换一个。”

每每问起肃然只会说规矩不可破，能上瑶台的人大多都是犯错却又不可弥补的。这番说词幼时可能会信，可人终究会长大，一切的谜团还是想要打破。

“生意场上哪儿有什么真感情，越是笑的开心越是有陷阱。”肃然望着那张熟悉的脸，无奈苦笑一声，“读书人的肚子里大多是些之乎者也，混迹生意场的大多盘根错节、心思深邃。被骗不过迟早的事，但欠的钱必须要还。

五千两银子，怕是连听听都觉的心颤。”

“然后呢？”安黎来了精神，渴望的眸子闪着泪花。

“你爹同余老爷签了契约，五年的时间还上五千两银子，便一笔勾销。反之，则要上瑶台受万人唾弃。”肃然垂下眸子继续拨弄着大葱，折下一片叶子塞进嘴里细细咀嚼，不忘吃上一口沾了辣椒的土豆，“那张契约已毁，上面写了什么也只有两个签订契约的人清楚。契约一签，生死有命。”

在所有人的眼里，那张契约是余老爷对他们父女的怜悯，可只有当事人清楚契约之下的残忍。

“生死有命。”默默念着四个字，总觉着惶恐，“一纸契约下，又藏着哪些秘密。”

肃然不在说话，哼唱着“六月飞雪”的曲子。

天一大亮，安黎背着药箱踏出屋门，走在泥泞的路上看到重重的车轴痕迹，一瞧便知车上的东西重，定然是有四个人推着，还有一辆马车，马蹄印很是好看。

啃着白薯进了城，果然看到满地的枣核，和无数的脚印，更有一两只满是泥水的草鞋躺在地上，无人问津。

一想便知，余老爷回来了！

当年的枣核也洒满了整坐城，夸赞生不绝于耳下，是余老爷的风光。

跟随脚印走去，果然见一身长袍的胖老头儿笑容可掬的望着吃枣的人，一双狐狸眼睛下是一张虚荣心满足的脸。

“各位乡亲，余某也是听闻家乡受难，这才匆忙回来，看到各位无恙余某心中的难安也算落了地。”余老爷说的好口才，舟车劳顿下确实带着疲惫，眼睛下的皱纹淤青到让这份不知几分真的心，添了几笔真。

“余老爷真乃大善人，知晓家乡受难连日赶回来，着实让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受宠若惊。”郝秀才一脸真诚，黝黑的手还在搓着沾了泥水的枣。

奉承的话一出，众人皆感动，实则也是为了多吃些米。好听的话都受用，生意人亦是如此。

“大家伙儿放心，有许县令在，各位定然能够温饱。”余老爷也不傻，闯荡这么些年，在好的话听听就行了，拿银子的事儿还是要三思而行。

大善人的头衔确实不错，但掏腰包的事也让人为难。许县令自认心善，为了救济难民将家底儿都快掏空了，如今更是为了一斗米同镇上的官员拌嘴，也不知哪天就换了乌纱帽。

眼下的瘟疫已起，余老爷才不会傻到用身家救一些无聊之人。

话音落，余老爷适时的咳嗽几声，白眼一番险些摔倒，幸而被一旁的管家扶住了身形。

“余老爷舟车劳顿这么些日子属实累紧了，我们便不打扰了。”看人眼色乃郝秀才的招牌，立马起身告辞，不忘抓几把干枣塞进已然鼓鼓的衣袖中，笑呵呵的离开了。

见状，难民也不好多待，纷纷塞满了衣袖大步离开，不忘大声夸赞着余老爷的心善。

虚弱的余老爷被扶进了大门，不忘瞧一眼摆在门前的袋子，已然空空如也。

“果真是大善人！”满满的讽刺之意，安黎眉毛一挑满满的不屑，“零嘴有，粮食无。遇见些风吹草动就来献殷勤，看见些大风大浪立马现了原形。”

面子上的功夫做足了，果然可以一呼百应。

“京中五年一选的皇商比试结束了，他自然也该回来了。”下了马车的许志觞看了眼不悦的人，继而道:“同皇家沾了边的，可谓的风光无限。盛朝的商人不计其数，有能力者不在少数。”

安黎对刚才的话没听进去，对虎子手里的礼物，更感兴趣。

余老爷前脚刚回来，后脚许志觞便带着礼来了，显然是早有准备。让安黎不得不猜测眼前的人，同余老爷有哪些秘密。

“余老爷的腰包充足，拿些粮食也是可以的。”瞧出眼前之人的疑惑，许志觞立马给出答复。

“你就不怕被余老爷身边的人听见了？”安黎嘿嘿一笑，不忘看看四周走动的人。

在余府的大门外说人家主子的话，不免被有心人听去。

经这一提醒，许志觞的声音更大了，“余老爷乃商贾之中的佼佼者，手中定然有粮食可帮难民度过难关。”

许府门外的粥越来越清淡，难民多少也会猜测，就盼着余老爷回来可多吃些米。

眼下，正是好时候！

没有人会断了自己的粮食，难民同样如此。余府就像一块肥肉，冒着香味儿！

敲开余府的大门，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门，让难民的眼底有了更多的希望。出头鸟有了，他们只需审时度势后做出最有利的选择，抛出最感动的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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