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季

俞队带着部下浩浩荡荡地来，又浩浩荡荡地走了。

要不是厅和主卧多出来的仪器和大小盒子药罐等，吴充差点以为还是前几天章俨没醒的时候了，他从电脑面前抬起头来，看着忙里忙外的叶置，忽然觉得自己很多余。

叶置把敞着的厨房、卫生间和健身房熟悉了下，又回到主卧环顾四周。吴充大概猜到他想说什么，于是主动说道:“这里有点空对吧，连个电视也没有，安静得很，厅也没个坐的地方，要委屈你几天了。”

“没有没有。”叶置摆手，“这儿......挺宽敞的，我要是无聊的话还能健健身，挺好、挺好。”

“你们工作时间是允许带手机的吧？”

“啊？对。”

“这里网速还可以，来，我帮你把wifi连上。”

叶置恭敬地把手机双手递过去，吴充瞥见纯白的手机壳上印着大大的“财”字，手机是两年前的款式，贴的是钢化膜，大概是个行事稳妥又肯努力工作赚钱的孩子。连上无线后他将手机还给叶置，才发现对方的手指是难得的好看。

又细又长，且骨节不突出，就是手上细小的伤口太多，像......像总干轻量级糙活的一双手。

“你今年多大了？”吴充忽然问道。

叶置快速算了下，说:“二十四了，今年刚来医院实习的，有幸分到俞队手下，他教了我很多，对我也很好。”

一直在闷声玩手机的章俨忽然嗤笑出声:“就问个年龄，答那么多干嘛，你们俞队是给了你们应答模板吗，生怕你们出去说他坏话？”

“没有没有，我们俞队人真的很好！”

吴充瞪了一眼章俨，说:“有事干没事干，闲得慌你就赶紧给我睡觉，别在这儿吓唬人家小孩儿。”

“嗬，都二十四了还小孩呢。”章俨最后吐槽了一句就放下手机眯了。

要不怎么说三十岁是人生一个大坎呢，这之前吴充一直觉得自己跟章俨是并肩作战的好兄弟，但现在他看谁都像小孩，连章俨都不例外。

叶置看看左边又看看对面，小声说道:“既然柒先生睡下了，那我这会儿出去买点菜，回来好准备晚餐。”

“你要亲自做？”吴充惊讶道，随即瞥了眼拿背朝向他们的人，“不用那么小声，他没那么快睡着。”

叶置点头，声音却没大多少，说:“俞队说柒先生的饮食要严格控制，在他们制定出表来之前就只好让我自己看情况亲手把控了。”

“病号餐你都会做，厉害啊。”

叶置不好意思地微微低头，说:“医院有这方面的培训，而且做这个比做普通饭菜要简单多了，一点也不复杂的。”

即便他如此说，厨房小白吴充依旧对会做饭的人有着非常高的敬意。他合上电脑站起来，说:“一起出去吧，反正有你在这儿也没我啥事，我回家休息算了。”

章俨动也不动。

吴充想着也确实没啥好交代的，就让他静养几天好了，工作上的事情往后延一延，反正这段时间也一直是他在应付着。只要不是boss叫执行组集合之类的大事，他想他还是能应对自如的。

“喂，宝贝，起了吗？”

不管听多少次，狸骨都会觉得“宝贝”两个词从壹嘴里说出来令人胆寒，她放下文件就贴心地转身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行李收拾好了，只住一晚不需要带太多东西，你那边收拾好了吗，我过来接你还是直接机场见？”

壹“唔”了一声，说:“这次的行程恐怕要取消了。”

那边回以沉默。

“明姐派了祓沧的人过去照料，不用我们出马了，你看......”

还是沉默。

壹等了一会儿，也只有在面对老婆的时候他会用到那么多模棱两可的词，甚至无法强硬地说完一整句话。算算时间，安心和柒至少有八年没见了，就连壹和他也只有在任务有交集时或者年底汇报的时候见上一面。

年底汇报外加年末表演聚餐不是不让带家属，主要安心和明姐这两股势力始终没合上，自然也就没有碰面的必要。

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壹计划着，如果安心实在想去的话，他就改航班，当天来回，见一面就走应该问题也不大。

“那就这样吧。”安心语气如常，挂了电话。

壹把手机扔到桌上，仰进椅子里沉默了好一阵，然后才给狸骨发了条消息:行程取消。

狸骨看完消息松了口气。boss派了祓沧的人去照料，说明两件事:一，壹贰柒硬闯地府的事她已全部知晓；二，如何善后她自有安排，其余人只需要做好自己分内事，不要坏了规矩。

执行组各人之间或许有情分在，但boss应该还是更希望他们能够保持互不相干的关系吧。毕竟唯有绝对的理智，才能将任务完美完成，人情只是饭后茶点，恰好boss不是个爱吃茶点的人。

叶置是个稍微有些腼腆的阳光大男孩，虽然话题都是吴充提起的，但他有来有回聊得吴充很开心，很久没有这样聊得来的人了，而且他们兴趣还相仿。

吴充不太爱交际，但也不喜欢长时间一个人待着，如果没有朋友一起，他是不会去电影院这类场所的。他同意人皆需从品尝孤独中获得安宁，也同意人类是社会性群居动物，但更愿意保留难得的独处时间。除了工作以外，他最大的爱好就是看电视，尤其偏爱欧美剧，动漫也看，也有喜欢的角色，但谈不上热爱，他认为自己是介于二次元与三次元之间的普通路人型人物。

就这么恰好，叶置说自己小时候在国外长大，所以到现在都很喜欢看不带字幕的欧美剧。他最喜欢的动漫角色是孙悟空和夏目贵志，但要问起其中细节他是完全答不上来，甚至不知道有多少集内容。

叶置说他朋友不多，仅有的几个也都不在m市，所以他也好久没去电影院了。

“或许下次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电影。”叶置说。

“你喜欢看什么电影？”吴充问，他可不想到时候因为看啥产生分歧。

叶置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在电影院看的话，我喜欢看爆米花电影。一个人的时候喜欢看文艺片和恐怖片，还有需要带点思考的安静看的片子。”

“我也是！”吴充喜出望外。

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决定之后一起去看即将上映的毒液。

关门声传来后，章俨才翻身回来，仰面盯着天花板发呆。好大的太阳，天花板都亮堂堂的，但是屋里一点不热，叶置把空调调到了最适合他的温度。

往年这个时候他在干嘛呢。现在是十月中下旬，去年他在基地里一待就是半年，期间训练暂歇的时候也没回国。前年接了个卧底的工作，干了两个月任务就中止了。大前年在某个大人物身边做贴身保镖，待遇丰厚，可惜不是什么好人的命，听说任务结束后三个月就被架空拉出去挡枪了，死是没死，但被限制了人身自由，和死也没什么区别了。

这些年他不是没想过自己会以怎样的方式死去，枪杀、刀杀、绞刑、车祸、溺水、坠亡、中毒、大出血、猛烈撞击，甚至有时候正在下楼梯，他眼前会出现自己一脚踩空然后头部着地的样子。

他作为本国的死鬼，大概会被鬼差接走吧。

以前还好奇过，地府鬼差是与时俱进穿西服正装来接他呢，还是穿传统服饰再涂个大花脸来。现在见过了，鬼差也挺有个性的，万万千千各有各样，有的打扮与寻常人无异，有的守旧。

不过再有个性也是对其他人，到了大人物面前都得穿回统一发放的官服。

在这一点上，明府就宽容得多，每年年底汇报从来没要求他们穿什么，你哪怕不穿，只要你自己好意思，别人就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壹曾将这归类为羞耻感缺失，说大部分非灵长类与年岁过长者都会有此特性。

伍听了，敢怒不敢言。

这世上没有体面的死亡方式。战死虽不见得尸体体面，起码是光荣的。活得太久其实也没什么意思，章俨想，不知道贰是怎么熬过没有记忆的两百年的。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他听见了按密码的声儿，买菜这么快的吗，不会是在楼下小卖部买了点打折的菜就回来了吧，虽说他不能吃大鱼大肉，但也不至于每天啃菜叶子吧。

虐待啊，看他嘴不能说手不能打腿不能跑就虐待他，肯定是俞队的意思！想趁此机会煞煞他的威风。章俨才不信看着这么阳光一小伙能干出这么不光明的事情来。

没等他乱七八糟想完，卧室门口就闪现出个人来。

四目相对，俱是无言。

来的路上，裴重苍想了不下百句骂人的话，也想过要么就贼拉酷地在门口看一眼就走，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但现在看到那个人好端端地躺在床上看着自己，裴重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跑来的？”章俨见他额头有汗、呼吸急促，再看看时间，估摸着是从公交站跑过来的，“不是说叫你不要来吗。”

裴重苍换上一副高傲神态，说:“凭什么听你的，我爱去哪儿去哪儿。”

章俨被噎，心想，他见过的这么多小孩里，还是孟极最好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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