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季

“我在文武西路的一家肥肠店面前，来接我。”

吴充无语地盯着手机上刚刚结束3秒通话的联系人名字，快速关了电脑提起包提前下了班。共享汽车报销可麻烦了，吴充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过了快一个小时才到目的地。

“上车。”吴充按下车窗，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章俨坐进后座，说:“我在这儿站了足足一个小时，在这寒风里，你不仅晚到，还一口热乎的水都没给我带。”

吴充在副驾驶坐着看也不看他，正色道:“纠正一下，从你挂电话到我到达是五十三分零九秒，并且今天虽然是阴天，但没有寒风，天气预报显示今日最高气温二十五度，现在是下午三点，太阳也还没下山，最后，你并没有在电话里提出带热水这样的要求。”

“你——”

“即便你提了，我也不一定给你带，一是办公室热水不方便携带，二是外面没有卖热水的，热饮料你现在不能乱喝，需得请示叶子，我觉得很麻烦。”

章俨完全吃瘪，十分不高兴地哼了声。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看了好几眼，忍不住笑道:“个大小伙子，咋这么矫情，你朋友为了来接你，还抢的是一个小学生的先呢！”

“我没有，师傅！”吴充坚决否认。

章俨立刻嗤笑道:“瞧你那点出息。”

吴充白他一眼，要不是看有外人在，他现在已经满嘴垃圾话等着输出了好吧！

出租车开回了孵化园，章俨站在园区外边，说:“你不是在这附近租了个房间吗，去那儿说吧。”

吴充一边带路一边说:“你就不怕我房间也被安了窃听？”

“就你那谨慎劲，谁安的窃听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存活过一天？”

“算你有点眼光！”吴充被夸之后很是愉悦。

从孵化园北门出来倒右手过马路，直行两百米，然后过街再倒右走一百米不到就进巷子，是一条长约五十米宽约一米三的羊肠小道，只得最中间一个吊灯亮着照路，两人一前一后过了巷道，走进院内。

小区名叫“世纪优源”，墙上的金属牌子已经跟着墙皮一起七零八落了，早已生锈的铁门长年开着，上头好几把大锁，都没挂在锁门的位置。东南西北四方，每一方两栋楼，楼高六层，以格局和面积粗略估计层住户不会超过三户。

“这边。”吴充说。

两人走向左侧，在写着“3”的门前停住。

旧式不带门面的单元楼，各单元楼分别有一扇防盗门，安的密码锁，吴充按下1234，门开了。章俨调侃这密码锁不跟没安似的，别栋是不是也这个密码？吴充说，还真是。

一楼住户比地面高几阶，那几阶台阶边就是放自行车电动车的地儿。墙上密密麻麻贴着各种小广告，有通讯公司的宽带广告，有中小学生的补课班广告，还有各式二手房的出租转卖信息。

章俨瞥了眼，“三室两厅两卫，一千二一月，这么便宜。”

“老小区嘛，差不多都这个价，这样一套一百来平的二手三室买下来也才四五十万。”楼道太窄容易有回声，吴充慢慢上着台阶说，“之前陪同事来看过这边的房子，他也觉得每天通勤太费时间了，不如在这边买个二手房，可以住可以租，还能等升值。”

“这边有开发计划了？”

“没。”

“那升个屁的值。这么偏。”

吴充懒得跟他讨论这些，而是继续讲了下去，“当时看了一套房子，三室的，虽然是零几年的老房子，但装修得很好，基本没什么损坏，小区环境也不错，还是一楼带小花园的。他和房东就房价和折旧家具家电商量了好久才达成一致，还来看过周边配套设施，菜市场和超市都不远。”

“最后没成？”章俨猜测。

吴充一顿，“对。”

“嘿，我一猜就得是这么个走向。”

“那你再猜猜为啥最后没成。”

章俨想了想，说:“房东不想卖了？或者后面看上更好的了，要不就是原本准备买房的钱挪作他用了——总不能是没有购房资格，我记得m市还没有限购吧。”

“他猝死了，就前不久的事。”

章俨收起笑容。

两人来到顶层，就左右两户，吴充插钥匙打开右边的门，等章俨进来再自己亲手关上门，他说这门太老了，不那么好关，得使点劲，但怕章俨劲儿太大，直接给摔报废了。

“两室的，那边住的是个大四学生，也在孵化园一家互联网公司实习。”

厅和厨房是连通的，风从这边窗子进一股脑全能从另一边窗子出，十分通透，厕所只有一个，两间卧室的门是正对着的。吴充用另一把钥匙开了属于他的那间卧室门，章俨打眼一看，便说道:“你们这厅得有你房间四个这么大。”

“大概设计师跟你是一个思路吧，设计那么大厅，想着夏天在厅地板上翻着面地睡，都省得开空调了。”吴充回头取笑他。

没错，蓝曲新城5栋的大平层房型正是不才柒参与设计的，费了好一番口舌才说服设计师，还签了责任书最后才开的工。章俨嘿嘿笑道:“谁让我是监工呢，反正都是咱们自己人住，这点权力还没有了？”

吴充租的这间卧室不算很大，但是储物空间很足，整面墙都打了木格子和柜子，格子下边就是书桌，右边就是衣柜。

吴充让他在卧室里唯一一把椅子上坐下，自己则去床头翻找东西去了。

“刚才你说猝死那同事，是工伤吗？”

“他也是经常加班的类型，但不是在加班的时候，是在家打游戏的时候猝死的。白天下班的时候还跟我说有个游戏搞周年庆活动，他早上出门前把号挂上，晚上赶回去清任务。结果第二天就没来。”吴充蹲着好一会儿，又说了句，“他的工位就在我身后，最后东西还是我替他收拾起来寄回老家的，他才二十七岁。”

生命真是无常啊。

章俨说:“那你自己注意点，别加完班还回来熬夜打游戏，到时候猝死都不算工伤。”

吴充好笑回头，说:“有你这么关心人的吗？不过你那深夜电话再打得勤一点，说不准真能看到你替我收拾工位的那一天。”

他把床头柜里用小锁锁住的柜子里的文件取出来，回身递给章俨，却听他说:“去了一趟地府，我是真觉得生死真他妈不是个事了。”

吴充蹙眉。

“不是说我有为明府伟大事业献身的思想觉悟啊，只是说你到了那个地方，看着形形色色的人从自己身边过去，一开始还能分辨出他们生前是做什么的、大概是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到后来就渐渐地分不出了，因为越到后面，人的形象就越模糊，模糊到你看不清他们的衣着、分不出他们的性别。

“就好像是一层一层剥掉外壳，回归了人的本质似的，就一缕精魂，没别的了。不管是冻死路边的穷鬼还是一辈子丰衣足食的大少爷，走到后面都一样，哪怕你是总统呢，也没区别。哎我搁这说胡话，本来拘走的也就是。

“我就边走边看，有的投入轮回，有的就消失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操作的，总之就是凭空消失了，一点渣滓没留下。你说也是够神奇的啊，都说人有来世，怎么有的人就没有呢？他们是凭什么判断谁该入轮回该不该的呢？”

说到这里章俨自己都觉得好笑，“怎么搞得我好像要跳槽了似的，对人家工作这么感兴趣。”

吴充没插话，静静地听他讲完，地府的经历他不是不想知道，但鉴于醒来后章俨表现反常，他觉得还是给他点时间慢慢消化的好。

章俨缓缓绕开文件袋上的绳子，说:“那耑彐大神不就是来找一个转世的人吗，也不知道找得怎么样了，人转世了还能跟上辈子一样吗？找到了又打算怎么着呢。”

“人家找，自然有她的道理，咱们不知前情不知现况的，就不要打胡乱猜了。”

“也是。”章俨抽出文件来，边说，“刚才给你打电话之前，跟喻卿聊了会儿。”

吴充看着他，“聊什么了？”

“唔，打了段太极，没啥收获。”

吴充松了口气，说:“没有收获就是最大的收获，说明他们的状态很稳定，咱们只需要按部就班进行下去就好。对了，他看出你病好几分了吗？”

章俨嗤笑一声，说:“就我这演技，你还信不过？”

吴充白他一眼，不屑地说:“最瞧不上你的就是演技，除了这啥都强。”

“那我报个表演成人班去学一下子算了，给钱。”

吴充一巴掌呼上他摊开来的大巴掌上，骂道:“还要我给钱，这么多年老子给你垫的钱还少啊？你能不能把你放在裴重苍身上的良心分我一点！”

“哎呀孩子用钱的地方多，你要理解，我这不相当于投资了一个潜力股吗，等他将来出人头地大有作为的时候，我叫他把给我的孝顺分你一点行了吧。”

“嘁，稀罕！”吴充拿手指狠戳文件，“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人家已经有新的负责人了！谁还孝敬你啊！”

第一份文件成员调动通知书:

经讨论，现决定予以殷樱兼任，暨裴重苍监护人一职，任职期为印发即日至其成年之日，期间一应开销均以记账形式按月报销。——明

章俨回头看向吴充，“那我刚才还专门去找他和好，不就成了白跑一趟，面子里子全丢了。”

吴充无语道:“你这脸还差那一张皮吗？丢了就丢了吧，不过既然指望不上裴重苍，看来咱们得另想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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