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纪事[孤城闭]

兖国公主宅就建在李府东侧，离皇城极近。开了年，容槿随曹氏把该走的人情都走完了，这才堪堪抽出身来，选了个晴日，往公主宅去。

公主听闻容槿来了，极是高兴，忙叫嘉庆子去亲自迎她进来。公主正在院子里，架着一堆火，在一旁守着，见了容槿便笑道，“快来呀，我跟怀吉在烤芋头。”

容槿上前，仍然按照规矩给公主和怀吉见礼。怀吉没有穿宫中的衣裳，而是穿了身文雅的长袍，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清贵的公子。

怀吉见容槿打量的目光，颇有些不自在地欠身，公主也发现了，便轻轻挥挥手，“是我叫怀吉这样穿的。反正这是我的府邸，谁也说不了什么。”

容槿便含笑点点头，然后专注在火里的芋头上。公主叫人端了椅子来，让容槿坐下，然后两个人开始说悄悄话，边说边等芋头熟。

容槿细心打量，周遭之人全是宫中带来的，没有一丝李府的痕迹，想来公主的确与驸马相处不谐。

“如今有了自己的府邸，大可随时出去游玩了，之前跟公主说的那些地方，有机会便都可以去了呢。”

公主点点头，“过些日子我便要跟怀吉出去踏青，我们要去相国寺。”

正说得起兴，公主另一个侍女韵果儿从外头进来，禀道，“公主，驸马来请安了。”

公主头也不抬，“你同他说，今日有客，不得空见他，叫他回去罢。”

韵果儿答应了一声，似是习以为常，不过走个流程一般，然后转身便出去了。

公主低低叹了两口气，“我早说过，他不必见我，离我远远的正好，我也绝不会计较礼数，可他就是不听。”

“礼不可废，公主每日受了他的请安，李家也才能安心呀。”

公主轻哼一声，“他想的时候，我难道还不知道么？简直是痴心妄想！我绝不会接受他的，他们一家得了这般富贵便该知足了。”

容槿不欲公主生闷气，便转了话题，聊起些别的杂事来。

公主逐渐面上含笑，“相国寺不远处还有个踏青的好去处，就是京郊的九尺峰，高姐姐跟宗实哥哥去过，过些日子等天气再暖和些，我便跟怀吉去。对了，高姐姐刚回京不久，下回我叫她也来，想必你同高姐姐也能谈得来。”

容槿一边点头一边随口一问，“……这么说，十三团练回京了？”

公主用树枝扒拉开火堆里头的芋头，取出几个来，“是呀，高姐姐前日回宫见了娘娘，宗实哥哥肯定也回来了。先前爹爹派他去北边巡视，想必是差事完了罢。”

公主给容槿递过去一个剥好的芋头，“快尝尝……”

那芋头入口回甘，口感绵密，还有烤过的焦香，容槿很快便吃掉了一整个。

容槿惦念着要回府理事，因担心谢媛出什么差错，于是后头公主要留饭，容槿也推辞了。公主也不多留，便叫嘉庆子和韵果儿两个送了容槿出去。

容槿待公主的侍女一向客气，只到二门上便停了步子，微笑颔首道，“辛苦姐姐们。前头几步路我自己去就是了，不劳烦姐姐们送了。”

二人也不多话，见容槿如此也不再坚持。嘉庆子笑道，“就盼着晏姑娘多来陪陪公主呢。可惜姑娘还有事，下回可要多玩会儿。”

容槿道了谢，她们二人这才转身回去了，然后容槿便跟秋兰自往门房去。

刚走了没几步，却见另一侧急急跑过来一个婆子，对容槿道，“晏姑娘，国舅夫人有请，还请姑娘随我来。”

容槿不知缘由，但想必也出不了什么事，便点点头，当下也不问，便跟着去了。

李府和公主宅是打通的，只消穿过两道拱门便是李府花园。那婆子领着容槿到了某处厅堂，堂上端坐的便是国舅夫人杨氏，下边立着李府大奶奶，便是李国舅长子李璋之妻隋氏。四周伺候的都是女眷，并无外男在场，容槿这才放下心来。

她们二人在曹府寿宴上便见过面，容槿定了定神，便上前行礼问安。

膝盖尚还没弯下去，李大奶奶便上来扶容槿起身，口中笑道，“晏姑娘不必多礼，原是我们多事请姑娘过来，怎好生受姑娘的礼？”

这位李大奶奶隋氏原也是书香门第的小姐，隋家又跟周国公府沾亲，也算得上是数得上的人家。李家发迹之后，名门皆嫌李家身份，不愿结亲，这隋家不上不下，便动了心思，许了个庶女嫁过去，便是这位李大奶奶。

她素来交际少，没什么人面，容槿也同她不熟，但瞧她行事，也知道是有章法的。这一应待人接物都是她来做，想必也很得婆母的信重。

容槿温声道，“您客气了。只不知，今日叫我来是为着什么缘由？”

李大奶奶给杨氏递了个眼色，然后叫人端了热茶来，又叫周遭的女使婆子下去。杨氏倒不知如何开口，李大奶奶便先行道，“听闻晏姑娘与公主是多年好友，在公主跟前儿是极能说得上话的，所以冒昧请了姑娘来。”

隋氏轻轻叹了口气，“也不怕姑娘笑话，这满金陵都知道，公主与驸马不甚契合，平日里几乎不曾相见，更不说以夫妻之礼相待……婆母想着后嗣为重，心里很是担忧，又唯恐伺候不好公主……这才想请姑娘相助一二，不知姑娘可愿意？”

容槿听了这话，心中不禁要有些计较，面上也不知如何说。

杨氏见容槿犹豫，忙道，“也不需什么，只要帮我们劝劝公主便是。公主若能回心转意，与驸马好生过日子，我便心满意足了……”

容槿不是不明白公主心思，皇后娘娘都劝不回来，自己又能做什么？平白惹得公主不快，倒是自己的损失。

况且，容槿又不是古代人，也不觉得公主这样有什么错。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公主不喜欢驸马，那就各过各的好了，何必强求呢？

那杨氏见容槿仍然不说话，便有些心急，忍不住道，“本以为娶个公主回来是千好万好，谁知平日里跟驸马连面都不见……更不说什么侍奉家姑……你也是姑娘家，将来要嫁人的，你也要生子娶媳妇，你就当体谅体谅我这做母亲的心……”

容槿被逼无奈，只得尴尬地开口，“国舅夫人言重了。公主是金枝玉叶，我人微言轻，不过有幸能得公主赏识，陪公主说话解闷，自问没有能劝公主回心转意的本事……”

杨氏面上有些不虞，隋氏急忙笑着打圆场，“这话说得岂不妄自菲薄了？我们也没想着要姑娘能把公主给劝回来，只是……若能从旁为驸马说些好话，那也是好的……”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从公主宅带走公主的客人！”

门口突然传来嘉庆子的声音。

众人回头去瞧，却见公主带着一行人闯了进来，面如寒冰地立在门口。

公主走上前，拉着容槿的手，旋即抬头看着杨氏，丝毫不惧，“阿嫂行事，可不要太过分！容槿是我的客人，阿嫂不经我允许，也不知会我一声，便私自将人带走，可有把我这个公主放在眼中？！”

公主下降，李府女眷辈分按例降等，所以称呼杨氏为阿嫂，以姑嫂之礼相待。

谁知杨氏却也突然爆发了一般，“那公主又可有把驸马放在眼中？！自公主下降，至今见驸马不过三五回，世上可有如此的夫妻？！”

公主冷笑一声，“若不是我，你们李家能有今日尊贵荣耀？！既得了这泼天的富贵，难道还不知足？！我早说过，驸马若要纳妾，我绝无二话，甚至那妾室的一应花销我都可承担，你们还要如何？！”

杨氏还要再说，却见外头进来一位韩掌事，她原是伺候公主的乳母，一直在仪凤阁当差，如今她跟怀吉算是公主身边最近的人。

韩掌事上前急忙给杨氏行了个礼，语气谦卑诚恳，“国舅夫人恕罪。公主年纪尚小，一时无法转圜，还请夫人再多给公主些空间，若是一时逼急了公主，惹出什么事来，在陛下和娘娘面前，您和驸马也无法交待不是？”

杨氏冷哼一声，只得咬咬牙忍着。隋氏想了想，同公主屈膝行礼道，“公主恕罪，今日原是我们的错，但婆母也是出于一片好心，关怀公主，还请公主万万宽心，切勿伤了玉体。”她又转过身给容槿行礼，“我给晏姑娘赔罪了。”

公主眼中怒火渐消，只转头吩咐嘉庆子，“你今后叫人守在南门，没有我的允许，李家的人一个也不准放进来。”

此话虽是吩咐嘉庆子，但杨氏听了，脸黑得如锅底一般。

说罢公主便牵着容槿往外走，后头韩掌事还在好言好语地跟杨氏不知说着什么。

待气冲冲地回到公主宅，公主才停下脚步，问容槿，“她们跟你说什么了？可有没有叫你做什么为难的事？”

容槿摇摇头，“没有，夫人只是叫我劝公主两句，最好能接受驸马……”

“若非韵果儿想起我要给你的糕点还落下了没拿，转过来寻你，门房却说你并没过去，找了一圈才知道你被她们带走了。容槿，下回她们再要找你，你便一概推辞，就说是公主不让你跟她们说话。”公主郑重其事地吩咐。

容槿被公主这孩子气的话逗笑了，“想必不会有下次了。”

回了晏府，容槿直奔议事的小花厅，却见谢媛和岑氏都在。

容槿急忙笑道，“大嫂嫂有了身孕，刚多歇息才是，怎么还过来了？”

岑氏抱着手炉，只恬静一笑，“本来也没什么事做，年节下更是得闲，反不知要做些什么。如今又不好出去走亲访友，倒是闷得慌呢。”

三人说了会儿话，外头几个管事叫小厮抬了好几箱东西进来，说是会宁老家送过来的年礼，还有容芷写给容槿的信，也一并叫带了来。

谢媛一边清点一边登记造册，然后叫人把东西一箱箱搬进库房，然后列出单子叫丫头送去给曹氏过目。容槿则拆了信来慢慢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信上说容芷有了身孕，跟卫岷感情和美，夫妻两个举案齐眉，日子过得很好，卫家如今已是容芷接过手去打理了。

容萱虽然嫁的是个庶子，但夫妻两个感情也很好，又生下了嫡子，只盼着这举子早日登科，能自立门户。虽然婆母是有些挑剔，但到底也不怎么为难她。

再有便是容芝。容芝虽然嫁了个富商公子，但夫妻两个同时具有很强大的商业头脑，容芝将麻将推广出去之后大受欢迎，现在他们的麻将馆开遍会宁。其实也有些人学会了打麻将之后也跟着开，但最后还不敌容芝自家的麻将馆，主要还是因为容芝他们信誉好，不出老千，处事公正。

容芷总结：估计很多年之后，容芝夫妻俩的芝记麻将馆会开遍全国，简称“芝麻”。

除此之外，还提到杨蕊儿和七伯娘。

说是自上回四老太太把七伯娘带回去之后，便很少同意她出门了。尤其后来杨家母女过来，都不准见，只说七伯娘身子不好，不方便见客。

本来杨家就是打着探望的旗号准备打打秋风，如今晏家连门都不让进，也算是四老太太决心要敲打一番了。

而杨蕊儿的婚后生活也不怎么和谐。

她嫁的那人本就是不学无术的混子，见杨家逐渐在晏家讨不着好，愈发嫌弃起她来，成日流连烟花，又连纳了几房妾室。因杨蕊儿的兄长好歹算进了县衙做事，娘家也不敢给她撑腰，只得劝杨蕊儿忍着。杨蕊儿自个儿也不是安分的人，在夫家闹了两回之后被丈夫打得受了伤，在床上养了半个月才能下床。

容芷大呼爽快。

容槿心下有些不忍，想着杨蕊儿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沦落如此，也叫人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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