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纪事[孤城闭]

这么多人挤在这儿，挨着问话登记，效率属实有点低。容槿想了想，分了几拨人出来，叫玉绡跟秋佩一组，秋芳和秋草一组，兰茹并兰心一组，剩下一个秋兰负责巡视和维持秩序。玉绡她们就专门问侯府带来的人；秋芳和秋草说话爽利干脆，就去盘问年长些的媳妇；兰茹和兰心温柔细致，就去问害羞不敢多说话的年轻丫头们。

每一个点到的才上前来，其余的都排在外头，这样也不担心个人隐私暴露。

眼瞧着工作有条不紊地顺利执行，容槿满意地点点头，请江嬷嬷来坐下说话。

经过几日观察，容槿发现江嬷嬷此人实在不错。一开始，她还担心江嬷嬷德高望重，又跟林子骁有多年情分，若是讨要差事或是多管闲事，自己应该怎么应对。不过这几日下来，容槿发现完全没有这样的顾虑。江嬷嬷现下只领着兰茹兰心专心伺候林子骁日常起居，旁的内宅事务，一概不管，容槿说什么都照办。尤其是整个荔园的安排，江嬷嬷从头到尾一句话没问过。

如此省心，容槿也不由得对江嬷嬷敬服起来。能叫敬忠侯府江家赐本家姓氏的下人，都不是简单的。

况且，江嬷嬷丈夫一早死了，膝下一个儿子也夭折，如今孤家寡人一个，只得全身心投靠林子骁。

江嬷嬷规规矩矩向容槿行礼之后，才沾着椅子边儿挨着坐了，慈眉善目道，“夫人有成算，必能打理好这荔园。我在一旁听着，也觉着这法子极妙，又能把消息收集齐全，又能根据过往经历，知人善任。”

容槿轻轻摇头，只是笑道，“您折煞我了，我不过是懒怠，才想了这么个巧宗儿……现成西边儿还送了这么些人来呢，又是姑娘又是长辈的，真真叫我头疼。偏偏这些妈妈们又都是长辈，我年轻，只怕弹压不住呢。”

江嬷嬷很是上道，“再拿年纪撑场面，那也是奴才，不过是仗势欺人罢了。况且，她们这些没脸的东西，也不配夫人同她们计较什么……我虽年纪大了，夫人若是有用得着的时候，我自是愿为夫人分忧。”

容槿很是客气，“您这么大年纪了，我也不好叫您过于劳累，侯爷把您当自家长辈看待，我自是要尊您敬您的。所以……我想了想，倒是有桩差事，不累人，又受人尊崇，最是合适交给您去办。”

江嬷嬷腰背直了直，恭敬道，“夫人请讲。”

“这荔园新建，最是紧着立规矩的时候，可我掌管全家，并不能事无巨细，处处妥帖。又担心有人浑水摸鱼，败坏家风，这规矩立不起来，砸了招牌，今后便更难管束。嬷嬷说是不是？”容槿笑容和煦。

江嬷嬷缓缓点头，“夫人思虑周全。”

“所以呀，我得需要个帮手，偶尔替我四处查检，管控细微之处。”容槿想了一个类比，“便是陛下治国，也有监察院督察百官，还有各处巡抚使下到州府，视察政务，这样才能政治清明，国运昌隆嘛。”

江嬷嬷听明白了，点头答应下来，“夫人信重，那老奴便斗胆试试，必定替夫人时时查检，整肃门风，叫下头安分守己，认真做事。”

容槿急忙摇摇头，“嬷嬷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迎着江嬷嬷疑惑的目光，容槿解释道，“侯爷说了，接您来是想让您在这儿享福，供养您终老的，我哪里好这样累着您？您只需十天半个月的，偶尔去园子里头瞧瞧便是了。若有行为不矩的，您当场提点两句，她们敬您身份，自然没有不听的。若有什么不便当场说的，只需私下告诉我知道就是……”

江嬷嬷想了想，这倒的的确确是个适合退休老年人的闲职，只需要偶尔逛逛园子散散步，顺便看看下人有没有好好做事。不过……江嬷嬷觑着容槿若有所思的神情，感觉似乎没那么简单。

容槿又道，“现下您同这些丫头们住在一处，只怕吵着您。我想了想，北面那一排房子，我挑了两间宽敞的叫人打通，待收拾好，便请嬷嬷搬过去住。那儿日头好，嬷嬷住着也舒服些。我想着，再挑两个能干懂事的女使伺候您起居，可惜这些丫头多半是新来的，怕是不大懂规矩……嬷嬷觉着，那几位可好？”

江嬷嬷朝容槿扬头的地方看去，正是西边儿送来的一群姑娘。

江嬷嬷明白过来，忙道，“她们本就是我看着大的丫头，熟门熟路的，挑两个过来是最好不过了，多谢夫人。”然后江嬷嬷立即替容槿想了一套说辞，“若是老夫人问起，便说侯爷喜好习性与从前不同，只怕伺候不当，老奴暂且替夫人□□她们些时日。”

容槿抿唇一笑，“嬷嬷所言极是。”

容槿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这边江嬷嬷便主动为自己解决了两个女使了。有江嬷嬷看着，估计她们翻不出什么水花。

不过两个时辰，差不多问话结束，秋兰招呼几个婆子把这些档案盒子全部送到醒棠轩去，然后叫众人先散了，由容槿仔细瞧过之后，再行分配差事。

林子骁公务在身，散朝之后又进宫议事，待他回府时已是晌午了，容槿也差不多回主屋坐下没多久，刚看了一两份档案。

林子骁满头是汗，容槿先叫兰茹和兰心伺候他更了衣裳，换了家常的褂子，才吩咐厨房传膳来。

不多时，十多个女使捧着食盒鱼贯而入，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其中有一道江米扣肉，蒸得软糯黏牙，容槿尤其喜欢，一不小心吃撑了些，饭后只得叫玉绡赶紧端来神曲茶消消食。林子骁团团转忙碌一上午，也饿得前胸贴后背，偏今日伙食都很下饭，再加上一同吃饭的老婆吃得太香，导致自己也干了三大碗饭。

容槿提议：“不如去里头躺着歇会儿罢。”

林子骁深以为然，只叫人撤了饭菜，然后拉着容槿往里头去。容槿抚摸着自己的小肚子，数着头顶上帐子的花纹，只听林子骁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叫你一气吃这样多，现下走不动路了。”

容槿瞪他一眼，“您也不遑多让。”

林子骁哈哈一笑，“我这吃得哪里叫多？我手下有个刘老五，是个西北来的汉子，一顿能吃半锅蒸馍！……有回我去西山剿匪，埋伏了一天一夜，回去就着肉饼，将将吃了三碗粗面条和四个牛肉大馅儿包子！”

容槿转过头看他，说起行军往事，眼中有光，神采飞扬。

“对了，刚进来瞧见外头堆着那么多木盒子，是做什么用的？”

容槿粗略解释了一番，林子骁已然明白，连连点头，“要不说你是岳父大人的女儿，果然有刑部办事之风，一应人事皆得查个清白才是。”

容槿接口道，“我想着，侯府送来这么多人，总不能稀里糊涂地就收下了，总得立个门槛儿，叫她们晓得谁是新主子。她们的档案我是最先看的，才看了几个，便看出问题来。”容槿掰着指头说道，“这个邱妈妈不仅先前是婆母院子里的，她姑娘也在侯府伺候，她女婿也是侯府外院一个办差的。尤其她外孙女，去年冬天就叫进了内宅，现今在弟妹院儿里伺候玉姐儿。”

林子骁已然皱眉，“去年冬天？哼，身家性命都捏在老夫人手里，咱们如何敢用……”

“还有这廖妈妈，她姑娘也在侯府里头，婆母放了话，要亲自给她寻一门妥帖亲事，只不过她男人倒是死得早……她原先在西边儿也是领过好差事的。”

林子骁冷笑一声，“那到了这儿，自然不甘于待个清水衙门。”

“这位张妈妈是三房老太太送来的，夫家儿女都在侯府庄子上，瞧着倒是一直在三老太太那儿，跟婆母牵扯不大……或许，是婆母怕外头说闲话，所以扯上三老太太一道送些人来体恤咱们。又或许三房也想打探些咱们的消息，也未可知。”

林子骁摇了摇头，“……她是只怕外头闲话少了还差不多！”

容槿翻过身来，直直看着林子骁，“我想着，这些是明面儿上的，保不准她们暗地里想收买荔园的人，闹些小动作。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嘛……所以，我觉着那东西门房是个要紧之处，得叫人守好，咱们荔园的人，没有正当理由不许过去；那头的人也不能随便过来。尤其从这门房出入，每一回都要有专人记载出入的时辰、姓名、缘由。若是跑腿办差，还要有咱们荔园的对牌。”

林子骁点点头，“你是主母，你拿主意便是。”

林子骁打了个哈欠，一把揽住容槿，“……一道睡个午觉罢？”

容槿的确有些犯困，但是纠结了半天，理智战胜了情感，容槿还是推开了林子骁的手臂，一边揉着脑袋缓缓坐起身，“……事儿且多着呢，待会儿还要见账房两位师爷，完了还得去清点库房呢。我想着这主屋虽阔气，却空旷了些，该去寻些物件儿字画来装饰。还有那些空院子，也一并收拾出来罢，荒着怪难看的。”

容槿回头看一看林子骁，“你先睡罢，我给你拉帐子……”

容槿正要行动，林子骁拦住了她的手，然后也坐起身来，“一个人睡好没意思，罢了，我也别闲着，在你边上看看书陪你罢。”

容槿唤玉绡进来，重新梳了头，换了衣裳才到外头去。林子骁使唤一个叫饼子的小厮去取了两卷书来，在容槿旁边的小桌前头坐了。这厢秋芳刚端上来热茶，秋兰便挑帘子进来，一脸为难，“夫人，绿盈姑娘说原先伺候的丫头没带来，问我何时安排人去服侍呢……”

容槿还在皱眉，思索着应该如何打发，林子骁就先开口了，“婢子出身，在西边儿过了几年清闲日子，便不知道分寸了……你去告诉她们几个，若要人伺候，自个儿收拾东西回侯府去便是。”

秋兰犹豫着不敢动，只拿眼睛瞟着容槿。容槿则想了想，若是秋兰真这样回话，马上老夫人那头就知道了，反倒麻烦……于是容槿措辞了一下，“你告诉她们，如今事多，府里一团乱，先叫她们将就些日子。”

“是。”秋兰一面答应一面又说，“还有几位姑娘，是自小伺候侯爷的，说是想进醒棠轩来伺候侯爷起居……”

这回容槿是实打实地冷下脸色了，“我早已说过了，待我了解了大家，自会分配差事。侯爷这儿有兰茹和兰心，若她们真这样喜欢伺候人，正好绿盈姑娘她们那儿缺人呢，便先叫她们去服侍那三位姑娘吧。”

秋兰听了，总算心里爽快，利落地答应了一声，然后转头出去。

容槿似笑非笑，看着林子骁，“……侯爷的意思呢？”

林子骁倒是认真想了想，“我不算是绝情之人，不管为着什么，从前胡闹也好，放纵也好，我总不该薄待她们……过些日子罢，等你有空便问问，若她们自个儿愿意，便发嫁出去配人，出些陪嫁银子便是。若不愿意，侯府也不是养不起她们几张嘴，你只把她们打发得远远的，别叫我瞧见就是了。可……若是心思不正不安分的，你自料理便是。”

得了这种保证，容槿放心地点点头，看来林子骁对她们没什么情分嘛。

容槿又动起脑子来，想着还有那几个女使如何办，只听身侧之人淡淡道，“噢，我想起来一桩事，差点儿忘了……明日我告了假，因为明早你得跟我进宫，向皇后谢恩。”

容槿差点儿栽倒下去，“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现在才想起来？！”

林子骁奇怪地看她一眼，“……早说晚说不都一样么？”

容槿懒得理他，急忙叫玉绡去瞧瞧诰命夫人的珠冠霞帔是否完好，再叫人去传话备马备车，明早要套车入宫。

这好像是，第一次，以已婚妇女的身份跟皇后老乡见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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