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纪事[孤城闭]

至三月底春闱放榜，今年颇为可惜，晏明同学再次落榜。容萱的老公似乎也没考中，至于说容芷的老公卫岷同学，出发前一天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腿，直接无缘参与此次春闱。曹氏和老太太颇觉可惜，送了好些珍贵的药材回去慰问。

晏明也挺惨的。晏守拍着桌子大怒，说他是娶妻成家，日子过得太好，忘了谨慎上进。晏晗则叫他拿出最近作的文章，读了之后，说他心绪浮躁，不知所言，更是严厉批评了一番，各种大道理讲得晏明几乎要去祖宗祠堂给跪下。晏明受完双重奏之后，躲进自己的小院子里，已经好几天不出门了。

除此之外，晏昀的婚事亦定下了，是大理寺少卿袁家庶出的五姑娘，算得上是门当户对。曹氏去袁家瞧过，那姑娘虽是庶出，却养在祖母房里，自小规矩礼仪样样都不比嫡出的姑娘差，曹氏满意极了，这才定了袁家，婚期就在明年年初。

荔园这些日子也是忙碌的。先是工匠送了好几份图纸，叫容槿定下造园子。容槿叫林子骁看，他只说让容槿拿主意。这些日子他似乎总这样淡淡的，容槿想说什么又说不上来，看着也不像生气，只能先把日子这样过下去。

于是容槿选了一个精巧却不复杂的方案，正式叫工匠进府，开始造园子。因前头住宅区一块儿是早建好了的，故而只把厨房后头隔开施工，瞧着是个大半年的大工程。

另一边，这内宅也十分热闹。

先是时莺和翠枝两个被发落了，原先一起进来的雪燕和绿苕便有些沉不住气了，背着江嬷嬷，两个人便拿翠枝取笑，说什么没姨娘的命却有姨娘的心，正经的通房都被侯爷赶出去，她还上赶着现眼之类的。这话把翠枝气得半死，偏江嬷嬷在附近，不敢大声吵嚷。

而时莺则被送去伺候绿盈，心中自是不甘，言语间也似是说绿盈自甘下贱，不要脸皮子穿成那副模样去招摇，还拖累了自己云云。绿盈原是林子骁多年的女使，一向得脸，如今被时莺这样说，恼羞成怒地扇了她一巴掌。

时莺也不甘示弱，捂着脸冷笑道，“都进来多久了，连夫人的正房都没进过，还想叫夫人喝你的茶，我呸！挣不上个姨娘，也别把气往我们身上撒呀！如今连个名分还没挣上，倒摆上主子款儿来，忝着脸要人伺候，真当夫人是好性儿抬举你呢！倒是连累了我，去厨房提膳，还叫人啐了一嘴，说要捉对鸳鸯来炸了，请姐姐下酒吃！”

绿盈想起那身鸳鸯戏水的小衣，再一想当日窘迫，直是气得哭着摔了门出去，恨不得一头撞死才好。

这话传到容槿耳朵里，容槿却是微微皱眉了。

送时莺去伺候绿盈，一方面是给时莺找个放心的去处，一方面是叫绿盈难受。一个还没名分的通房，就叫人伺候上，实在没个规矩，府里自时莺去后，便渐渐有了闲话了。

一开始故意把那四个分开，自然有人得意有人眼热，一旦抓住了机会，自然要对上。

容槿这样安排，本就是为了搞内部分裂的。

某位千古伟人曾经说过，没有阶级内部的斗争，只有阶级之间的斗争。为了瓦解她们，自然要制造出阶级，让她们内斗。

只不过……出身现代的容槿，仍然不喜欢对任何女性使用□□羞辱这一招。

所以，听时莺这样说，容槿倒也于心不忍。绿盈虽愚蠢糊涂，但也不必受这样的委屈。于是便吩咐绣房拿些活计给绿盈做着，全当她是个寻常女使待着，时莺虽一同住着，伺候的话自是不提了，也做些粗活儿便是。

另一边，薛平媳妇来报，自打这些丫头连连闹了出来，邱妈妈就寻着由头回了西边儿几回。容槿点点头，只按下不提。掰着指头算了算，日子也不少了，这位婆母倒还真沉得住气。只不过，养几个丫头谁能养不起呢？自己更会装糊涂也就是了。

这样便将将拖到四月，正是嫁娶的好时节。

本来容槿以为林子骁是不想去，所以才生气了，但是自己后头试探着问要不要不去，林子骁又表示，那一日自己可以休沐。

好吧，容槿还是没搞懂他到底哪里不舒坦。

但不管怎么说，容槿心里还是觉得跟谢遥有些膈应，所以特意打扮得老气了些，叫人瞧着庄重。

容槿轿子落地之后，便跟林子骁分开进了内宅去寻曹氏和谢媛。见她们二人正在谢太太那儿坐着，容槿也跟着进去，向谢太太道喜，说了好些吉祥话。因容槿如今是正二品诰命，在座之人数她地位最高，所以谢太太很是客气地请她坐下了。

容槿心中明白，只怕夺了主家风光，便扯着曹氏出了花厅，往旁边的小偏厅去坐了。

待小丫头上了茶水出去，容槿才问，“……大姐姐不来么？”

曹氏摇了摇头，“说是身子不好，不便出门了。”

容槿叹口气，算了，容菡的是，自己最好别管，免得好心当成驴肝肺。

外头热闹起来，说什么新娘子到了，要拜堂，叫去外头瞧热闹。容槿跟着众人过去，女眷都挤在一扇大屏风后头，隔着看拜堂。虽然盖着盖头，但那样子一瞧便是婉词，一身喜福真是漂亮极了。谢遥仍是一副温然模样，他不适合这大红色，显得很局促。

待一切礼节完成，便要开席。谢家的席面虽是不差，但容槿没什么心思，也吃不下多少，只想着跟林子骁早些回去。

这样想着，容槿便独自走了出去，寻了个小丫头来，叫她使个小厮去前头寻林子骁，就说自己身子不爽快，想早些回去。

小丫头脆生生答应了然后一扭头跑了出去，容槿方才在里头闷得慌，便往园子里头去，呼吸两口新鲜空气。

走过一道廊桥便是一排院子，容槿一惊，自己对谢家就算轻车熟路，也不好轻易进人家屋子里去，况且，看方向快到前头席面了。

容槿立即转身，要往后头去，却听后头一声清脆的问候——

“容……林侯夫人。”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

容槿含笑转身，不动声色瞧了瞧，自己身边有玉绡和秋芳陪着，谢遥身边亦有个嬷嬷跟着，那个嬷嬷甚至还识得容槿，见了她还笑着屈膝行礼。

“谢家哥哥今日不是新郎官么？怎么还在这儿？”

谢遥答道，“外间酒水洒了一身，我只不过到厢房换身衣裳。”

容槿缓缓放下心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还未恭贺谢家哥哥新婚大喜，婉词表妹最是贤惠大方，将来必是家宅和睦，子孙满堂的好迹象。”

谢遥拱了拱手道了谢，又忍不住问，“妹妹亦是新婚大喜，林侯文武双全，自当是好亲事……妹妹过得可好？”

容槿笑容真挚，仿若兄妹之间的关心，“自是好的。”

正想着编个什么理由赶紧溜，就听谢遥一句，“当日赐婚，可是妹妹心甘情愿？”

容槿心中一沉，而谢遥神色却无比坚定，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才问出口一般。

自赐婚旨意下来，谢太太便再也不准谢遥去晏家了，可他终究是不甘的。

可看他这副表情，容槿倒生出两分好笑：说得好像是被棒打鸳鸯了一样，实际上咱俩本来也清清白白好不好！

谢遥身边那嬷嬷表情没动，应该是知道些内情，所以容槿也很坚定地点点头，“自是心甘情愿。”

为了阻止谢遥说出更多自以为是的话，容槿立即补上一句，“我身陷囹圄之时，是林侯舍命相救，能嫁给他，是我的福气……时辰不早了，我家侯爷吃了酒便要头疼，我这便早些回去，还烦请同姨妈告罪一声。”

说罢，容槿也不看他，带着玉绡和秋芳就匆匆离去。

好在很快寻到了林子骁，曹氏明白容槿对谢遥避嫌的一贯态度，所以也没说什么，叫夫妻两个早些回去。

自上了马车开始，林子骁便闭目养神，一句话也不说。

容槿转着眼珠子，磨磨蹭蹭道，“我……刚见过谢遥了……”

林子骁表情不动，轻轻哼一声，表示知道。

容槿扯着他的袖子，“你怎么知道的？”

林子骁总算睁开半拉眼皮子，“不是你叫人寻我，说身子不爽快？我叫小丫头带路进来找你，就顺带瞧见了……故人相逢，我怎好打扰夫人雅兴？”

容槿生出两分好笑，“那，我不说，你也忍得住不问？”

林子骁再度脸色变沉。

容槿心中发笑，看来某人对自己认知很清晰，大概率是忍不住。

容槿拱进林子骁怀里，靠在男人宽大的胸膛里，手指在他手心儿画着圈，腻着声音道，“不过寻常问候，你别多心。”

林子骁不说话，又把眼睛闭上了。

容槿着急了：你就是个大王八！要是有个壳子你早就缩进去了！

从知道要去谢家到现在都多少日子了，还这副样子，有完没完？！况且，今天都参加人家婚礼结束了，这个事儿怎么就过不去呢？！他到底是哪里有毛病？！

容槿声音都变了，多了几分货真价实的怒气，“您惯会磋磨人，这样十天半个月的冷着，都到了如今，还是不肯说个分明。不知道我哪儿做得不是，叫侯爷生了这些日子的闷气，若这样瞧不上我，当初说那些个好话娶我做甚？！”

林子骁心底一慌，不自觉睁了眼：完了，这是真急了。

好吧，本来是想叫她自己想自己的错处，结果一直等下去，反倒她还越发理直气壮，没觉着她自个儿有错，反怪到自己头上了。

林子骁愤怒又委屈，但这个没良心的老婆显然自己没想明白，还得自己开口解惑，“你跟谢遥的事，你怎么什么也不提？”

容槿无奈极了，“我提了呀。再说你不是知道么？我俩差点儿定亲，只不过被您截胡了嘛不是……况且我对他什么想法也没有，这么专门提起，反倒叫你疑心，何必呢？”

“他对你的心思，你自个儿难道不清楚？可这么久了，你可曾知会我一声？”林子骁逐渐眯起眼睛，“还是说，你怕我不相信你，又或者，你怕落个把柄在我手上？！”

容槿毫不客气道，“那我要怎么说？我告诉你，谢遥对我有些心思，我却还要拉着你去参加人家的喜事？！”

“你明明有顾虑，却藏在心里不说。难不成我是那等狭隘之人，只因他对你有意，便怀疑到你的头上？谢遥的事，你一个字也不愿多提。你到底在心虚什么？！”

容槿闻言，却是露出有些难过的神色，眼中如有轻雾，“或许是愧疚罢……他几次表明心意，待我好，我却因着两家关系不敢直接拒绝，直到最后我也没能将一些话说出口……我这些犹豫，虽是不得已，却实实在在伤害了他……”

林子骁怒气全消，想着跟容槿说两句软话，可容槿已闭上眼侧过身去，头靠在马车一壁上，明显是不想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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