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纪事[孤城闭]

夏日炎炎，众人都热得沉默起来，下人来往洒扫皆一片宁静，只剩醒棠轩外头的大桂花树上的蝉鸣雀啼。容槿素来畏热，叫下人早早安了冰轮，饭后又要闹着用水果冰碗子，秋兰做了好大一碗葡萄西瓜蜜瓜冰才叫容槿满足。

正当有些困意时，秋芳打帘子进来：“夫人，符先生到了。”

容槿撑着身子坐起来，含着浅浅的微笑，客气地请他坐下，“午后正是燥热的时候，劳烦先生过府为我请平安脉了。”

符慎微微惶恐，“夫人客气了。晏太太已仔细吩咐过，我必尽心尽力为夫人办事。”

容槿见曹氏已打过了招呼，也不再客气，“先生请吧。”

不过略把了把脉，他便拱手道，“夫人身子康健，日常注意饮食，少吃寒凉之物，温补即可。这样下去，一年之内应能有孕。”

“……有孕？”容槿想起，肯定是曹氏让符慎特别想法子调理容槿的身子以便有孕来着，“说起这个，我的确有一事，得先生相助。”

符慎拱手道，“夫人请讲。”

“可有……暂时避孕又不伤身子的法子？”

符慎眼中微有诧异，旋即道，“自是有的，以紫茄花和麝香制成香囊，只要控制用量，不足以损伤身体。只不过夫人应小心接触，以免影响了自身。”

想来是他以为容槿是要给谁用的，毕竟世家大族的后院里面这些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

谁知容槿只是淡淡一笑，“先生放心，我本就是给自己用的。”

玉绡眼中的诧异被容槿飞速捕捉到，但多年的职业素养并没有让她露出什么神色，仍旧立在一边，微微垂下头去。

符慎亦不解，容槿只问，“这香囊多久可制成？”

符慎回过神来答话，“几日便可得，我转交给徐管事，请他带给夫人。”

容槿点点头，“多谢先生，此事还望先生保密，便是我母亲，也不能说。”待符慎恭谨答应了之后，容槿便道，“……玉绡，送先生出去。”

容槿临窗而坐，过了一会儿，玉绡才进来，忍不住问道，“夫人为何……？”

“现下不是个好时机，若要怀孕生子，必定危难重重……我瞒着侯爷，亦是不想他担心。若侯爷问起，你便说是来请脉的，到时候那香囊你悄悄埋在床帐后头便是。”

玉绡又道，“可太太那边……”

容槿叹了口气，“先瞒着吧。母亲若是知道，必定要训我了。”

见玉绡仍然满脸忧愁，容槿倒是淡淡含笑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是高嫁，若是没有嫡子，便地位不稳。可如今西边儿虎视眈眈，外头又要替侯爷应酬交际，荔园那些眼线也未成功扫除……若是现下有孕，对谁都不好。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待安全些了，自会不再用这些东西。”

其实容槿说不出口的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恐育。

有一个当医生的老妈，自己从小去过很多次医院，也看到过很多病人，比如一些难产的孕妇。后来又看过一些妇产纪录片，便逐渐对生孩子这件事越发恐惧。都说女人生孩子是在鬼门关走一趟，而且古代的医疗卫生条件比现代差得更远，生个孩子只能顺产，还不能打麻药，死亡率非常高，而且又害怕生下来的孩子不健康……

不管怎么说，自己目前还没有做好准备。

可是一想到林子骁，容槿便叹了一口气。他对自己的生母冯姨娘和父亲都有后悔，所以他格外珍惜现在这个小家，一定也很盼望有自己的孩子。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在避孕……

或许会很生气罢……

可自己应该怎样跟他商量呢？如果用打发玉绡的借口，他一定会让容槿安心待在府里，不想她出去应酬，更宁愿得罪西边也要护着荔园，这并不是容槿想看到的。

纠结来纠结去，也只剩下瞒着这一个选项了。

容槿午饭只简单用了些，便去睡午觉去了。只不过并没有睡多久，便被外头的动静给吵醒了，揉着眼睛坐起身来，“发生何事？”

此时是秋兰值守，闻言亦不知，传了小丫头来问话，才知道外头吵起来了。

秋芳去问清楚了情况，进来给容槿回话，“回夫人，是王贵媳妇被江嬷嬷罚了，正闹着不公呢。她现今讨好了那廖妈妈，得了几处好差事，自是有人眼热，贪了几十两银子被抓了错处，告到江嬷嬷面前了。江嬷嬷要重罚，她便闹着说不公，说前几日刘老七的媳妇犯了错都被放过了，怎么到自己这儿便要重罚……”

容槿闻言并没什么反应，只问，“江嬷嬷怎么说？”

秋芳道，“江嬷嬷说，王贵媳妇是廖妈妈看重之人，便要做起榜样，自是要比旁人罚得重些，以儆效尤。”

容槿这才露出一丝笑容，“江嬷嬷可真是个妙人……得了，你先别扰了江嬷嬷立威，远远观望着，有什么消息回来报我便是。”

秋芳闻言去了，容槿好整以暇地立起身来，到廊下随手抓起一把鱼食往水里丢去，很快鱼儿拱起水花，又很快散去。

容槿指着那波澜，对秋兰道，“你瞧，有利可图之时，再温顺的鱼儿也能争抢如斯。”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外头动静却越来越大，容槿有些好奇了，难不成她们还敢不听江嬷嬷的？

正想着叫人去瞧瞧，秋芳却自己回来了，面上还带着笑，“回夫人，这回可真是拔出萝卜带出泥，江嬷嬷过来了，说是要求见您。夫人，咱们憋屈了这么久，这回可算出气了。”

容槿见她如此高兴，也不觉含笑道，“也不知何事叫你这样高兴，快请嬷嬷进来罢。”

容槿刚刚坐定，江嬷嬷便带着几个管家婆子一并到了醒棠轩。

听江嬷嬷细细说了半天，容槿总算搞清楚了状况。江嬷嬷这些日子重罚廖妈妈提拔的人，本就已经让某些聪明的回过神来，方才江嬷嬷又说了那样的话，便有人说廖妈妈是管事的，也该一并责罚。受罚的王贵媳妇心中也逐渐清明起来，为了戴罪立功，急忙把替廖妈妈办的几件阴私事给抖露了出来。

有人见廖妈妈被人告发，立即抓住机会，顺便把邱妈妈也告了一状，什么厨房采买过油水，欺上瞒下，谎报物价云云。

江嬷嬷见事情闹大，便不敢做主，这才到醒棠轩来请容槿的示下。

容槿很淡定，毕竟本来就是自己想看到的，只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水至清则无鱼，采买的过些油水太正常不过，可是邱妈妈见容槿年轻，又仗着西边撑腰，做得实在太过分，早就惹了众怒，只不过没个合适的由头翻出来而已。

至于廖妈妈，管造园子经手的事项更多，油水丰厚的差事全都给讨好自己的人，自然会叫有些人惦记，更别说容槿还特意装聋作哑。

所以说，在江嬷嬷大半个月出来巡视一次的情况之下，闹出来属实再正常不过了。

只不过这时间的确略早，出乎容槿意料。估计是邱廖两个婆子太贪，逼得人没有活路，这才闹出动静。

容槿听完江嬷嬷所言，倒是和颜悦色，请了几个当事人一并过来。

邱妈妈和廖妈妈虽有些惶恐，但还算镇定，见容槿这样和气，又逐渐放下心来，估计是料定她不敢打西边老夫人的脸面。

自打邱妈妈接管外头大厨房，容槿都觉得园中下人瘦了。顿顿肉少菜多，倒是邱妈妈自己比来的时候还胖了些，容槿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于是先提了告状的厨房杜娘子来，“你既然说邱妈妈有错，当着我的面，你便好生说说，我绝不会冤枉了谁。”

杜娘子跪下向容槿磕了个头，然后才开口，“夫人容禀，奴婢只是个外头厨房打杂的，身份卑微，平日里便是洗洗菜，做些厨房洒扫。自邱妈妈来了，眼见每日送来的肉是越来越少，萝卜白菜倒是越发多起来，下头抱怨荤腥少，邱妈妈便说如今肉价贵，账房只开出这些银子来。若要再问，邱妈妈便拿着侯府老夫人说事，说夫人尚且要听老夫人的，自是要敬自己三分，这样强压着我们……”

邱妈妈听了后头一句，眉心一跳，立即喝道，“你个黑心肠的贱婢！竟敢当着夫人的面污蔑我！我何时敢对夫人不敬！”

容槿则摆摆手，“这些细枝末节就不必在意了。邱妈妈，你既然堂堂正正，便取账本来给我瞧。”

“是！”邱妈妈福了一福，旋即出去了。

见她如此磊落，容槿倒想起，小时候曹氏教自己管家，曾说过账目要做平不难，可总有破绽。于是趁着她不在，容槿悄悄在秋兰耳边吩咐了几句，秋兰点点头，领命去了。

趁着等的功夫，容槿又问那王贵媳妇，“你把刚才同江嬷嬷说的话，再跟我说一遍。”

王贵媳妇跪在地上道，“回夫人，那园子本有要用的江南树种一百棵，可廖妈妈想从中牟利，便叫我进了一批要死的树种回来，到时候便说树移植的时候出了问题，没养活，要重新进一批，这样便可从中挣一笔大的……奴婢是听廖妈妈吩咐，又起了些私心，所以才替换了更便宜的树种……”

可惜货不对版，被抓了个正着。

容槿心中冷笑：一层一层往下剥银子，跟套娃似的。

被廖妈妈排挤的一个鲁娘子则鼓起勇气大声道，“回夫人话，园子所需的名贵树种，一棵便要二十两银子，如今被她们暗中调换，便是两千两！更别说旁的事！”

两千两，小官巨贪，原来是这么来的。

容槿则问，“旁的事，是指什么？”

“造园子用的砖瓦石材之类，凡是经了廖妈妈手的，便没有干净的！求夫人明察！”

廖妈妈则毫不客气，“没有证据，你凭什么这样说？！”

鲁娘子亦豁出去，“是，我们这些下头的是没有证据，可是我们有眼睛！那几车寻常瓦片，能有几百两银子？！那四块大理石，能有千两银子？！那八十捆黄花梨木，又不是红木，能有一千六百两银子？！”

廖妈妈神色一滞，旋即梗着脖子道，“你个不识货的东西，你懂什么？！那瓦片是通州专供，那大理石是滇边直采，尤其那黄花梨木，是金陵一个懂行的庄头精心种植，浇水都要掐着时辰，保证那木材是最好的树制成的……一应都是最好的东西，自然不是寻常价格！”

容槿心中暗笑，这是玩儿概念呢，搞什么生态有机这一套？这可是古代，本来就全生态。这廖妈妈放到现代，倒是可以去试试广告行业哦。

容槿则含笑道，“廖妈妈是侯府出来的，眼界宽广，自是与常人不同。只不过，王贵媳妇所说，妈妈可认？”

“夫人明鉴，定是那贱婢想从中牟利，见东窗事发，便栽赃陷害于老奴！”

容槿大概也知道她会这么说，所以也不急，只听王贵媳妇大声道，“奴婢有证据！当初廖妈妈写了条子，叫我去进树种，那条子还在我家里呢！请夫人派人去搜家便是！”

话音刚落，廖妈妈的脸色变得苍白如纸。

条子上自然不会写是去进的濒死的树种，但是上头写的银子数目，必定对不上。

玉绡和江嬷嬷都心中了然，容槿更是清明：狗咬狗，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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