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纪事[孤城闭]

这院子奇特之处在于中间挖空，凿了个圆形池子，引了湖水进来，在这儿也形成了一个室内池，时有锦鲤进出，足不出户也能见水。

鲁娘子道，“夫人，这儿到了冬天的时候，一池子结冰，满院子的雪，正是个冰雪世界呢。您瞧这儿的窗扇未用纱，全是贴的琉璃片，更贴合雪景。自然了，这一处屋前屋后都是种了骨里红，是朱砂梅里头的上品，都是精挑细选来的。”

容槿点点头，“冬日里红梅伴雪，美不胜收，这心思好……就是这紫梅色重了些，你回头再选个淡些的暗红色，把那两处帐子换了罢。”

这院子外方内圆，宽敞明亮，连着一排的厢房都修缮好了，住一家子也住得下。最里头还有一处小茶水房，倒也方便。这儿跟湖心亭和廊桥相连，若要赏雪，极是方便。

沿小堤走了数十步，见硕大一棵松树，鲁娘子道，“因这是百年树木，不便移走，故而最后两处院落皆傍着这松树，也就字里含松。离夫人近些的便是松径石矶，远处那个便是您喜欢的松石流泉了。”

容槿点点头，“这两处都不大，将将能住两个人罢了。也好，小院子清静，又挨着钟楼，倒是个静心的好去处。”

鲁娘子奉承道，“并着夫人您的醒棠轩，荔园大小一共十四处院落，任凭谁来，也不会住不下了。”

容槿进两处院子瞧了瞧，一处置了许多菊花，一处是月季玫瑰，一淡一浓，也算得宜。

好不容易逛完整个园子，容槿累得脚打颤，干脆吩咐人划船到松石流泉，从这儿上船，一路坐船回慎己阁门口的小码头，走几步便进了醒棠轩。

鲁娘子跟着进去，恭谨问道，“夫人可还有吩咐？”

容槿随手拿起边上一把团扇，悠悠扇了丝风来，“这素日里头无客，但也不能叫这些院子荒废了，各找两个丫头进去守着，平日洒扫，免得起灰了。大些的几处院子再多去一个也使得。过些日子要办大宴，必有许多贵客要来逛园子，务必要打扫好了，免得失了咱们将军府的体面。”

“是。”鲁娘子忙不迭应下。

“嗯。”容槿点点头，挥了挥手中团扇，“去吧。”

周围人都散了，容槿走到林子骁身侧坐下，问道，“府里办大宴，你有哪些要请来的，列个单子给我，也叫我好安排下帖子。”

林子骁点头，接过容槿的手里的团扇，在一旁给她轻轻扇着，“回头写好了我叫林胜给你送来。”

容槿有些担心，“会不会下了帖子，人家却不来呢？金陵许多贵胄人家，嫌我庶女出身，本就瞧不上我……上回去安家，镇南侯夫人便不怎么同我说话。若是贸然给这些府上送帖子去，人家都给拒了，这席面总有些难看了。这是我嫁进来之后办的第一场大宴，若是闹了笑话，今后也没脸面了……”

再加上隔壁老夫人一直贤名在外，估计这些日子也传了好些酸话出去，叫本就眼红林子骁和容槿的人更是添油加醋。安意苒来访，还拣了些过分的当作笑话说给容槿听。朝臣也就罢了，畏于林子骁权势地位倒不至于不允许家眷前来，但这金陵许多清贵爵府，便更瞧不上了。前些日子隆国公府老夫人大寿，遍请金陵名门，西边儿老夫人都收了帖子，偏荔园没有。

容槿深知，自己这个宣平侯夫人要坐稳，必要得到金陵贵眷们的接纳。

林子骁道，“东宫的太子和太子妃想必会来，他们来了，也没多少人敢瞧不上你。”

容槿想了想，“那些宗室清贵，谁怕这个？总得有个突破口才是。我对金陵这些富贵人家认得不周全，但你从小在侯府长大，总比我清楚些。我问你，如今金陵哪些人家最是名声贵重，家风严谨，满门清贵的？”

“嗯……若要说家风严谨，便是奉国公府苏家和宁北侯府付家。不仅在朝中有些实权，且颇受宫中信重。苏家国公夫妇子女皆成器，规矩从来错不得半分。苏家的姑娘个个守规矩，出了嫁在婆家都备受赞誉。小时候我还见过苏夫人，可惜后头名声太差，苏家便甚少同林家往来了。尤其老夫人把大姐嫁到沈家之后，苏家便再没跟林家来往过。付家也是治家严明，儿孙上进，老侯爷的嫡长孙如今在工部，叫陛下单独召见，褒奖了好几回了。这两家的亲家也自是不差，我记得有景昌伯府钱家，顺昌伯府卫家，还有些名臣之后……”

林子骁说得兴致勃勃，端起茶水牛饮整杯，又接着说道，“当初太子只是冷门宗室子，寄养在宫中，后头好几位妃嫔都生下皇子，故而谁也没想过他。谁知这些皇子一个都没有长大，全都幼年夭折，但那时候太子早就被陛下差遣出京了。等立嗣的声响闹出来的时候，英王都已经上位了，英王妃结交广泛，许多勋爵人家都来往密切……那时苏家和付家并着几家姻亲就没跟着交际，要不说是清贵人家呢。”

容槿听了半天，掰着手指道，“原先曹国公府也算是清贵，可惜遭了贬斥降爵，如今金陵谁不躲着曹家？就算我想借康华郡主的东风，可那曹二奶奶又跟大姐姐素有嫌隙，也不会帮我的忙。嗳……曹家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只怕外头还要因着曹家与咱们避嫌呢。不行不行，我总得找个突破口出来呀。”

夫妻俩算了半天，也没找到一条合适的路子。当时赐婚来得那么突然，容槿怎么知道自己能阶级跃迁啊？认识的一圈儿人里头，就没有能与这些清贵人家攀得上关系的。

老太太倒是出身高贵，但是承平伯府早就衰败了，还得时时求到夏姑父头上，什么苏家付家根本瞧不上。大嫂嫂出身文官鼎盛的岑府，在文官里头自是能说上话，但在勋爵人家里头也使不上力了。

见容槿如此颓丧，林子骁急忙安慰，“没事的，就算这些人家不给面子，来的人也必定不少了，不会丢人。再说，这大宴晚些时候再办也行。实在不行……你递牌子进宫请安的时候，请贵妃娘娘帮着说项，她在宫中德高望重，如今又掌管六宫，或许能说动些夫人们愿意来咱们荔园赴宴。”

容槿点点头，“我晓得，再叫我好生想想吧。”

用过晚膳，天色暗了些，容槿消了会儿食，正准备去沐浴更衣，外头忽然通传江嬷嬷过来了。容槿有些诧异，江嬷嬷一向不会这么晚了还过来，想必有事，于是打着哈欠请她进来。

谁知江嬷嬷神色颇有些紧张，一见容槿便道，“夫人，因上回姑太太的家书说送去的如意芸豆糕吃着香甜，今儿老奴特地早起备了好些，在万佛寺等翠韶来取。可等了一整日，都没等到人来。这还是头一回，不知道怎么了，先前就算姑太太不得空出府，也定会遣翠韶来的。”

容槿闻言皱眉，“的确奇怪……这样罢，江嬷嬷，你明儿收拾些东西，叫陆钟陪着您亲自去趟沈家，就说我和侯爷叫送点子心意过去。这样你见到大姐，也能问清楚了。”

“是，多谢夫人。”江嬷嬷忍不住叹气，“姑太太是咱们夫人如今唯一的血脉，老奴实在担忧她出事。”

容槿来了小日子，四月份还是手脚冰凉，小腹酸胀。前些日子不知身上来了，贪吃了好多寒凉的，所以这次格外难受，腰都直不起来。第二日起身之后，还是腰酸得很，遂清查了府里一些杂事之后，就在醒棠轩躺着。

玉绡端着炖好的红枣燕窝上来，轻声道，“夫人趁热喝下，也好舒坦些。您要吃的红糖卧鸡蛋，秋佩马上就做好了，您先吃着这个。”

扶容槿起来坐了，玉绡又从旁边架子上取了件薄披风来搭着容槿的肩，“虽说如今热起来了，但小日子的时候也不好穿这样单薄，太太知道了必要生气，说姑娘您不爱惜身子。若再这么难受，不如请符先生来请脉瞧瞧罢。”

容槿失笑道，“知道了知道了。玉绡，如今你是越发唠叨了。”

刚吃了两口，就听见外头急促的脚步声，凝霜在外道，“夫人，江嬷嬷来了。”

容槿本就挂心蕙湘的事，闻言便搁下手中的碗，“快请嬷嬷进来。”

江嬷嬷比昨夜还着急，一进门就跪下了，把容槿吓了一跳，“嬷嬷，到底怎么说？大姐是病了么？”

江嬷嬷摇摇头，带着哭腔，“夫人，老奴没见到姑太太！老奴一到了沈家，出来迎的是那位二奶奶，我说有东西送来，她便说替咱们姑太太收着，转交过去。老奴说想见一面，那位二奶奶推三阻四，只是不肯，后头便说是姑太太得了时疫，要传染人的，不准老奴去见，连隔着窗子瞧一眼都不肯。老奴谨遵您的吩咐，不敢表现得太在意姑太太，免得沈家疑心。可若真是得了时疫，沈家又不管的话……夫人，求夫人想想法子吧！”

江嬷嬷眼见就要磕头，容槿立即叫玉绡扶她起来坐下，想了想道，“这事儿不对。若有人得了要传染的时疫，必要送到庄子上隔开，还要通报太医院。无缘无故的，大姐姐一个深宅妇人，哪儿感染来的时疫？”

容槿连肚子疼也顾不得了，越想越觉得不对，噌地站起身来，“大姐一个孀居寡妇，有什么事要这样避人？连娘家人也不许见。况且，若大姐真有事，也一定会遣翠韶回来知会咱们一声……沈家本就名声不好，内里不堪，说不准大姐姐如今受了什么委屈，还是得去瞧瞧。”

许是站得有些快，一瞬间脸色有些苍白，玉绡急忙扶住了，容槿轻声道，“我没事。”容槿眼睛转了转，然后又道，“玉绡，吩咐门房套两辆车，带上几个手脚麻利，力气大的粗使婆子……秋芳，你随意准备些礼品，叫那些婆子们捧着，免得带这么多人去显得突兀……江嬷嬷，咱们走。”

“是！”江嬷嬷答应得飞快，但同时上来搀住了容槿的手臂，“夫人慢些……可是，夫人套两辆车做什么？”

容槿道，“我想了个法子，能接大姐回来小住一日。若真是受了委屈，就算在沈家不便说，在娘家总好说了。”

江嬷嬷点点头，“还是夫人思虑周全，老奴替姑太太谢过夫人了。”

容槿拍一拍江嬷嬷的手背，“不必言谢，侯爷受大姐如此大恩，都是一家人，不必这样。咱们快走吧。”

容槿心中清楚蕙湘与林子骁的姐弟情分，当下也不再多言，打点好了一切就往沈家去。因突然上门，门口的婆子进去通传，还叫容槿稍微等了会子。

只见二奶奶王氏匆忙带着几个女使出来迎，含笑给容槿行礼道，“林侯夫人怎的突然来了？真是有失远迎。您快请。”

容槿脚步比平常稍快些，王氏也只得加快脚步跟着，只听容槿笑道，“其实是有一桩要紧事，非得接大姐回府不可。故而来得突兀，还请二奶奶见谅。我身边这位嬷嬷年纪大了，不会转圜，没见到大姐也不知道同二奶奶您说一声，只得我亲自来了。”

容槿知道蕙湘的院子怎么走，于是直直朝那个方向过去，王氏急忙拦下了问道，“可不知是什么要紧事呢？”

容槿见她拦到了自己身前，这才停下来，“原是大姐的外祖家敬忠侯府江氏，族里有位家产颇丰的太爷病逝，可这位太爷的夫人子女都走在自己前头，这偌大家产竟无后人承继。等他过世了，贴身伺候他的一位管家才公布他早有遗嘱，因幼年被我大姐的外祖父所救，愿将全部家产分给江老侯爷之后。大姐虽是外孙女，可江家人也算上了她的一份，此事开了祠堂，请了宗族耆老见证，必要大姐亲自回去签字画押才成……我家侯爷虽分不到什么，但到底是江氏嗣子，所以江家把这事儿报到了我这儿。二奶奶想必能体谅罢？”

若是江家人直接找到沈家，那就是明摆着告诉他们这寡妇突然得了笔财产，自然招人惦记，所以才报到娘家，请她回娘家小住便能遮掩过去。

王氏一想就能明白，正要说话，只听月洞门后传来一声，“林侯夫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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