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死亡之景
段栖云的脸干干净净，没有一丝鬼纹。他回眸浅笑，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懒，荷尔蒙扑面而来。
黎亭的三魂六魄通通被吸走，瞳孔不受控地放大。
此前在识海中见面，段栖云总写意地坐在宽大的纯黑石椅上，下巴微抬，以睥睨之姿朝下看。额上鬼纹密布，不仅诡谲非常，更添几分邪气。
说句不好听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能吓哭小朋友的那种。加上黎亭看过书，知他是反派，刚开始对他很恐惧。
没想到，原本的段栖云是这样的。剑眉高鼻，每一处五官都俊朗得恰到好处，自带肆意慵懒的气质，就像个发光体，吸引着人们驻足靠近。
他转回身去，足尖一点，飞至花谷的树丛中。腰间缠绕的银鞭抢先一步，自动在树与树之间交错，编成一张网。
段栖云曲腿躺到上头，垂落的黑发被风扬起。树上正开着白花，其中一朵有意停留在他的脸颊，他垂眼一扫，勾了勾嘴角，任它去了。
从没见过他如此放松，如此温和纵容。拨开重重迷雾，发现他最真实的一面，黎亭的心塌陷得一塌糊涂。
蓝天白云，溪水潺潺，花香鸟语，主人潇洒惬意。令人心驰神往之地，才是玄微世界的真实样貌。
黎亭身心激荡，不能言语，只想抱住段栖云对他说，失去了没关系，未来我们携手再造。
有鬼纹又怎样？没有实体又怎样？哪怕上天入地，也要让他重回巅峰。
“段前辈！”耳熟的声音打破了他的设想，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段栖云施巧劲从鞭网上坐起，手撑在膝盖上，应道：“灵川，我的玄微世界如何？”
“前辈天资卓绝，又有奇思妙想，创造出的这一方世界真叫人叹为观止。”阮灵川悠悠走至树边，从下往上仰望。
几百年前的他面容稍显稚嫩，但同样笑容得体，彬彬有礼。
“哈哈，我无欲无求，闲云野鹤，只想四处云游，结交一些有趣朋友。灵川年少有为，未来可期，定会成为不得了的人物。”
话里的信任与期待简直到扎心的地步，刺耳难忍。不仅是因为吃醋，更因为阮灵川的心黑透，越信赖他，他伤人越深。完全不敢想象，被阮灵川背叛生生剥去玄微世界时，段栖云该有多么悔恨。
果然，交谈场景过后，幕中光线陡然变暗。
四周飘荡着无数蜡烛点燃的火焰，在宽阔的大殿中围成一圈圈的圆。风声呜咽，烛火之影颤动，气氛恐怖渗人。
“啪嗒——”
液体低落在暗色的木地板上，漆黑如墨。分辨不清是什么，黎亭顺着往上看，只一眼，差点叫出声来！
段栖云被悬空吊于房梁，两条发着红光的锁链穿过他的手腕、肩胛骨，将他的双手向后反剪。双脚也是如此，链子穿过脚骨，将他高高吊起。
脚被固定，上肢的红链却缓缓往里转动，将他的身体旋成痛苦扭曲的姿势。
黎亭认出，这是古代的一种酷刑——凤凰晒翅。受刑者的关节到骨头都会扭曲断裂，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是残忍至极的刑法。
白衣被染成深红，地上落的，原来是他的血。
是谁？怎么敢！竟把段栖云往死里整，折磨得不成人样！
黎亭双手握拳，出离愤怒。作为旁观者，看都不忍看，何况正遭受酷刑的本人。
他急急想找出罪魁祸首，终于在房梁之上，发现一个闭眼打坐之人。那人手中牵引着四条黑雾组成的丝线，拉扯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黑暗中鬼影涌动，四方镇压着魑魅魍魉，控制段栖云的细链，就掌握在恶鬼手中。凶鬼想逃脱，被房顶、地面、空中无数阵法牵制，无法脱身，将恶气全部发泄在段栖云身上。
“师尊。”
正要看清罪魁祸首的长相，刻进黎亭骨子里的温润声音响起。阮灵川从门外走入，优雅的笑意不减，歪头望着上方。眼神隐隐带着狂热，不像在围观刑法，而是在欣赏艺术品。
“灵川，为师已帮你制住他，速将他的修为纳为己用，将他的玄微世界剥下。”
上面的人竟是阮空。
在处理清仪的感情问题时，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只觉得他以大欺小，刁难贬低剑无尘。原来他竟与阮灵川一丘之貉，彻彻底底的帮凶！手机\端 一秒記住《www.》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阮灵川从蜡烛圈外跨入，站在段栖云身下。他伸手，接住一滴血液，用拇指摩挲，伸出舌头陶醉地轻舔，“前辈，今天的阵法你满意吗？”
没有回答。段栖云的表情堪称平静，要不是他脸色惨白，根本看不出他在忍受极致的痛楚。
“你可是千年来最负盛名的散修，大名鼎鼎的阵法真人。被困阵法无法脱身的感觉如何？”
这话让黎亭一惊，他忽然记起段栖云是谁。原主醉心炼器不闻世事，但也听过，有一名散修天赋极高，阵法磅礴而精巧，年纪轻轻已是大乘，无人敢惹。
那时，他还是刚拜入炼器门的萌新，段栖云已是高不可攀的人物。世事无常，如今的段栖云不但毁去修为，连性命都没有。
一切，都是拜阮灵川师徒所赐！
黎亭的眼睛被烧得通红，一口牙快要咬碎。
“凤鸣，来吧。”
一声令下，阮灵川的凤鸣剑出窍。
细链将段栖云的上身旋转了四十五度，凤鸣剑斜着来到他脸前，从额上开始，隔空划出痕迹。
金光从伤口倾泻。
本来面不改色的段栖云眉头猛皱，脸上溢满痛色，身体如死前的鱼，大幅抖动。
“凤鸣剑刺下的纹痕印在灵魂之上，无法摆脱，你还撑得住吗？”阮灵川温柔地笑着，“有天赋又如何？我天生废灵根，也能将你们这些天之骄子踩在脚下。”
灵魂刺裂！从血池底逃生后，灵魂出现裂痕便已难以忍受，更何况直接用剑刺穿。
黎亭目眦尽裂，一口气凝在心坎，喉头尝到铁锈味。听着段栖云发出无法遏制的哀鸣，眼睁睁地看着他生命的流逝，见证他死后最后一刻——用尽全力逃出阵法，变成鬼修。
“阮灵川，今日杀我之仇，我来日必将百倍奉还！”
鬼魂散去的前一刻，椎心泣血的一句话响彻大堂，在心底不断回响。
如果说之前黎亭对阮灵川的态度是避让，觉得没必要以卵击石，但此时此刻，他对阮灵川充满敌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就算我死，也要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对段栖云的怜惜和心疼也到达顶峰。死后他那么虚弱，为了挣脱阵法束缚，连魂体都很淡，随时能被风吹散。不知在业火地狱经历了什么，才最终站稳脚跟，并成为一界之主。
他从来不说，以无所谓的态度掩饰，谁又能看到他的艰辛？
子镜将黎亭推出。
“请你履行诺言，龙玦那边……”魔尊略带焦急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诧异道，“你怎么哭了？”
黎亭抬手一摸，一手的湿润。
胡乱擦了两把，他低声问：“魔尊，你与段栖云什么时候相识的？”
“他死前。”
死前。
这两个字扎在黎亭心间，让他心痛得无法呼吸。
按照约定，他应详细告知魔尊，怎样才能让龙玦解开心结。可他无时无刻不在想段栖云，没有任何心思做别的事。
“魔尊，我现在状态不好，龙玦的事明天再和你说可以吗？你先到寂灭菩提树心去看看，不要将他吵醒。”
魔尊眉头微蹙，到底没有发作，点头走了。
只留黎亭一人，独自坐在一夜扁舟，陷入沉思。
阮灵川的本体藏在九海圣天之下，他修为低，根本无法进入。进入之后也无法找到，除非有阮灵川的血做引。
但以他的实力，不可能在阮灵川不知情的情况下取血。
想了又想，只恨自己看的书太少。凤星出场、阮灵川吸干妖王，是他看的最后一个情节，他对后面的情节一无所知。早知会穿书而来，他一定细细研读每一个字，让阮灵川永世无法翻身。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有人靠近他都没有发觉。
“警觉如此低，一条命怎够用？”
黎亭闻声抬眼，吃惊道：“萧苑主？你怎么来了？”
“来贫瘠之巅买材料，顺便和你商量傀儡之事。”
傀儡娃娃上市后，果然如贺书意所料，当即在修真界引发轰动。因为焚儡阁人手有限，黎亭不得不建议他们搞饥饿营销，使得傀儡娃娃名气极高，一时成为许多修士打破脑袋也想买到的产品。
就连在妖界，也经常在路边听到有人抱怨。
“你们买到傀儡娃娃了吗？”
“没有！焚儡阁怎么回事，这产量真让人捉急，我想说放开那个傀儡让我来！你不知道，在发售日当天，我连夜去排队，结果还是没有买到！”
东西太好，贺书意数钱到手软，早就说让黎亭再多开发一些语音系统，解决不同修士需求，因为在妖界太忙，一直没顾上。想来怎么也催不出内容，贺书意就让离得近的萧何初亲自来了。
聊了两句，黎亭始终提不起劲来。
萧何初敏锐地发现不对，“怎么了？”
“没什么。”黎亭说完，忽然想到萧何初见多识广，又是做傀儡的行家，犹豫片刻，问：“萧苑主，你做傀儡的材料哪里打的？我不是抢你生意，而是……我想为我的朋友打造一具肉身。”
萧何初挑眉，“鬼修？”
“嗯。”
“有。妖王的座下彩莲，是塑肉身的绝好材料。比凡人肉身素质更强，复原能力极好。”
“真的吗！那我现在就去求取！”
“可王座彩莲，只在新妖王登基时盛开一次。如今的妖王欠我人情，已将彩莲给我，我自己使用了。”
希望才刚燃起又被扑灭，黎亭本就不好的脸色更差了。
“如果你想要做傀儡的材料，我可以给你。”病友情谊加上合作伙伴的关系，萧何初已把黎亭当朋友看待。
“好，不过我还是先想想其他办法。”
答是这么答，黎亭心里想的却是，对象是段栖云，就一定要给最好的。掘地三尺，他就不信全界找不出一朵彩莲。
他的修为暂时还很低，但他的爱意不比别人少，能给的，也不差于任何人。
他发誓，绝不再让段栖云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识海里的火山，让段栖云从此有人疼、有人暖、有人惦记、有人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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