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族余火

连绵起伏的秀丽山峰，一望无垠的平原灌木，无数细小水流汇聚成溪，成河，成江，在天际尽头形成一道数百里宽的瀑布汇入海中。

一株古树似恒久之前就存在一般，屹立在瀑布口的山崖上，巍峨，庞大，伟岸……世间言语无法形容其万一。

古树下，一老一少两道身影盘坐在蒲团之上，似打坐，似悟道。

青年眼帘微微颤抖一下，眼睛却没有睁开，仿佛刚刚的一颤只是错觉。

方才他好像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变成了一个普通人，世间政权暴虐，民不聊生，为拯救天下万民，他高举反旗，逐鹿天下，成为爱民如子的帝王。随后他又梦到自己成为一代侠士，斩奸除恶，快意恩仇，携美游天下。还梦到自己踏足修仙界，一路披荆斩棘，经历重重磨难，最终傲世寰宇。

三个梦境，三种体验，三种人生。

对面老者颌下蓄须，一头白发披落在肩头，身上穿着粗布麻衣，赤裸的双足布满荆棘划伤的痕迹，虽仍闭着双眼，却似乎察觉到青年的动作，低声开口：“醒了？”

见自己被识破，青年睁开双眼，语气不善：“老头，你就是界主？是你把我强行挪移过来，进行试炼的？刚刚那三个梦境与你有关？！”

他一开口，接连问出几个问题，说到最后时，语气已然变成了笃定，对眼前老者表示自己的不满。

老者微微一笑，睁开双眼，眼神明亮而清澈，如同婴孩一般纯净。

青年对上老者眼睛时，只觉浑身一震，那该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明亮中带着黯淡，清澈中带着复杂，纯净中带着混沌。

依稀间，青年仿佛看到昼夜交替，看到日月轮转，看到宇宙鸿荒，看到恒古岁月前，老者手持拐杖，披荆斩棘，为身后无数人们开辟出一条前进的道路。无数野兽在丛林中露出爪牙，被手持拐杖的老者驱赶；无数蛮荒异族露出狰狞的面目，被手持拐杖的老者打断肢体，折断羽翼，敲碎头骨。

那是一条遍布血与火的道路。

他赤裸着双足，踏在泥泞的道路上，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个脚印，无论前方是险峻的地形还是拦路的猛虎，他的脚步一如既往的坚定，不曾退却，硬生生在黑暗中找寻到一条通往光明的道路。

青年眼角不自觉地滑落一滴泪水，那是自他毅然逃离孤儿院后不曾落过的泪水，好多年了……好多年没有尝过泪水的滋味了……

“法体魂三修能走到化婴境，果然是有大气运之人，不错，很不错！”

“老夫余念，乃此方世界之主，也就是你口中的界主。凡是直接修炼三大道典之人，修至化婴境界之后，秘境一旦开启，便会直接被传送到秘境之中，若说是老夫将你挪移而来，也不是不可以。目的嘛，自然是择徒。”

“至于方才三个梦境，自然也是老夫所为。”

老者笑呵呵的说着，丝毫不在意对面青年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此时青年心中已然翻起惊涛骇浪：这老头……修为竟如此恐怖？

化婴之上？不！他绝对不是简单的化婴之上！

界主？难道不是界域领主，而是世界之主？

世界之主……这怎么可能！

一瞬间，青年心中闪过无数念头，最后竟被自己的推测吓了一跳，世界之主啊，那特么妥妥的大佬啊！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江枫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面容肃穆，纳头拜倒在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态度非常诚恳。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六百年的磨砺修炼，审时度势是最基本的生存之道。遇到打不过的，认怂装孙子也是小事，更何况只是认个师傅！

老者表情一滞，也没料到青年会是这样的回答，前面的臭脾气呢？节操呢？

“你这小鬼，倒是机灵。”

老者失笑道：“不过机灵点也好，起码活得久。老夫有一事需要你去处理，稍后会送你到另一个世界，也会把道典后册交由你，更会送你一场天大的造化！”

办事？杀人越货？还是收集宝物？花三百年时间为收徒，只为办一件事，这事情，不是十死无生也必然是极难办到的。更何况，上一届念虚秘境的几名获胜者也是大名鼎鼎的绝世强者，后来就好像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还要到另一个世界？

以这老头的修为都搞不定？他能把自己送过去，那说明他有破界的方法，他都搞不定的事，自己这细胳膊细腿的，铁定得出问题啊！

江枫念头急转，刹那间想到答应的结果，心中不愿，脸上表情却极为诚恳：“师父，那什么……我觉着地球挺好的，而且徒儿今天得见师父，惊为天人，决定留在师父身边聆听教诲，追随师父，为师父端茶递水鞍前马后……”

“聒噪！”

老者嘴角抽了抽，出声打断江枫的话，随后，似乎觉得自己刚才的态度不好，又笑着说道：“乖徒儿，为师观你修习念道决、周天战法与源法始录，皆已小成，只要答应为师父办好此事，为师就将三部道典下册全部传授于你，并悉心为你讲解修行之中的疑惑！”

“师父，徒儿想要陪在您的身边！”

“那个世界，法则圆满，有突破化婴之上的途径机缘，你，难道不想变得更强？”

“师父，徒儿想要陪在您的身边！”

“修为突破，可以增加寿元，甚至长生啊！”

“师父，徒儿只想陪在您的身旁，长生没兴趣……”

……

老者笑容和睦，谆谆善诱，青年却始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油盐不进，滴水不沾，显然是打定主意不愿趟这趟浑水。

几轮询问后，老者已然无法保持初时那副风轻云淡的表情了，此时他呼吸微微急促，鼻间呼出的气吹动白须，显然是处于爆发的边缘了。

忍住，忍住，不能生气，不能生气……天资卓越之辈总有些脾气的，且忍他，让他，迁就他，包容他……

老者心中默默安慰自己，几次深呼吸后，尽量让自己声音平和，再次开口：“乖徒儿，你当真不愿意替为师走走这一趟吗？”

微风吹过参天建木的树隙间，迎风的树叶却纹丝不动，风吹过后，似乎察觉到什么，直接消散在空中。青年身后，百里瀑布落入大海时产生的惊天动地的响声渐渐变低，最终泯灭无声，连水流都完全停止流动。

这一方世界本就是老者所开辟，此时感受到老者压制的怒意，天地万物皆不敢发出声响，唯恐老者宣泄怒火。

青年挑了挑眉，对四周变化自然也有所察觉，可他心中对成为界主之徒的事本就没有太大兴趣，又是被强行挪移而来，一到炼体试炼秘境内便遭逢大战。

好不容易杀出一条血路，在炼体试炼中胜出，紧接着又被强行挪移到神魂试炼中，当时他突兀出现在战场中央，刚一出现便被十几号人劈头盖脸暴打一顿，杀光所有人之后，又被挪移到术法试炼之中，遇上同样经历酣战的西方教廷教皇。青年仗着灵力恢复比对方快，一路衔尾追杀，待教皇体内圣力不多时将其一举击杀。

此时眼前老者要收自己为徒，还要替他做事，自己不答应，他还发火，还威胁我，难不成他还真能杀了我不成？那就再等三百年吧！

想到这里，青年心中有恃无恐，腰板也直了。

“师父，你别生气，我答应，答应还不行吗？”

“好！好！好！希望你将来别为今日之事后悔！”

老者气极，吹胡子瞪眼，须发皆张，指着青年连道三声好字，说罢，双手掐诀朝青年一指。

青年大惊，自己不是答应了吗？怎么还动手啊！体内灵力随之急转，整个人噌的一下从蒲团上弹射而起，下意识的便准备逃离，同时口中急道：“师……”

然而他的动作已经晚了，随着老者一指，青年从空中被强行拉扯回蒲团上，身体如筛糠般抖动两下，一簇拳头大小的淡金色光团自青年眉心浮出。老者伸手一招，光团自行飞向老者，悬浮在他的身前。

光团柔和，隐约可见其中有一个人形虚影存在，面容与青年酷似，此刻同样双眼紧闭。

老者双手不断掐印，一道道繁奥难懂的法决打入光团之中的虚影内。足足持续半炷香的时间，又有一团奇异光芒从老者体内飞出，融入虚影。

虚影所在光团顿时一阵收缩，由拳头大小的光团化为黄豆大小，落入老者手掌之中，同时，老者身下蒲团缓缓转动升起，托着老者飞向建木那巨大无比的树干。

两者距离本就不远，老者转瞬及至，“咚咚咚”，三声如同扣门的声音响起，干枯粗糙的建木树干自行裂开一道漆黑深邃树洞，老者屈指一弹，黄豆大小的金色光团飞射进树洞之中，树洞缓缓合拢。

老者凝视合拢的树洞，目光深邃似无底深潭，仿佛能够穿透空间壁垒，看到另一个世界。

“管你答不答应，落入局中，一切可由不得你了！希望这次的决定是正确的吧。不过……”

“他刚刚是不是答应了？”

老者顿了顿，不确定刚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算了，都是小事，反正该给的都给了，重修一世，总不至于提前陨落吧？”

自言自语说完，老者叹了口气：“哎，老了啊，不服老不行……稍微活动一下筋骨便力有不逮，又要继续沉睡了！这天地，总归是年轻人的天地，愿人族永存……封！”

随着最后一声“封”的落下，老者身体逐渐虚幻，就像是风消散在空中一般，踪迹全靠无。

一瞬间，这片世界便再无一丝声响，树木、水流、时间、空间，所有的一切都被冻结。

这名老者，竟恐怖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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