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德簿·灵域

直到傍晚的时候,容远和狄克才回到了客栈。当然,以现在的天色，也看不出早晚来,什么时候都像是深夜。

暴雨依然没有丝毫减弱的趋势,反而随着夜晚的来临变得更大了,同时在冷风的吹拂下四面乱飞，现在已经没有人敢开窗户了。

要按照上午那样的雨势，此时路面都该被全部淹没了才对,不过实际上现在路上的积水反而比早上的时候要少的多,只是浅浅没到了脚踝。

这是因为中午的时候,城主府和灵师管理协会终于出动了。一共三十多位灵师被派往城市各处,配合着卫兵将多处堵塞的排水管道疏通清理了一遍原本因为每年秋天的这种雨势,城市里都修建了极为庞大壮观的下水道，只是今年瑟瓦肯因为各种变故疏于修理和维护，加上秋雨提前来临，才使得各处的排水跟不上。

然而即便如此，等到路面积水渐渐下降的时候,还是有不少人已经被淹死了。还有些人虽然侥幸到了高处逃生，但整个家都被水泡了一遍，连一件干燥的衣服都找不出来。即使他们现在还活着,之后也可能因为饥饿、寒冷、生病等原因死去。容远和狄克虽然救了不少人,但他们的努力相对于这巨大的城市而言，只是沧海一粟。

回到客栈以后没多久，外面的雨声骤然一变,啪啦啪啦的响声中，连窗户都开始微微颤动。容远往外一看，原来是下起了冰雹。拇指大的冰球，霹雳啪嗒地天上落下来，一些人家放在屋外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罐子顿时被砸的破破烂烂。

原本还有一些卫兵和自发组织的市民和容远他们一样在救助别人，但这样的天气下，再也没有人敢出门了。

这个夜晚，注定将会有很多人要死去。

“今晚别再出门了。你们两个别仗着身手好就总是去冒险，要知道，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帕特留斯一边絮絮叨叨地数落容远和狄克居然这么晚才回来，一边把放在炭火架上的热汤给他们一人舀了一碗。

容远这才发现，客栈房间正中央的地板居然是可以掀开的，打开以后下面就是一个炭炉，可以煮汤烤肉，也可以取暖。天气越来越冷，帕特留斯就让客栈的店员送来了一些木炭和药汤，当然，都是要花钱的。

容远刚洗完澡，他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接过汤碗，吹了吹，小心地喝了一口。热乎乎的汤水下肚，整个人都觉得暖和起来了。

“老师，今天我们出去以后，遇到了一件事……”

喝着汤，容远就把遇到昆虫灵怪的经过跟帕特留斯讲了一遍，狄克在旁边补充了一些他没有注意到的细节。本来两人还想把那只灵怪的尸体也拖回来的，但还没等他们这么做，就有一些卫兵赶了过来，那家伙又太过庞大，最后只好放弃。

以他现在灵师的身份，如果假称灵怪是被他的能力所斩杀然后索要尸体，其实也算是合情合理。但帕特留斯身份敏感，如果不是非常必要，他们暂时还是不吸引额外的关注为好。

帕特留斯不动声色地听完容远的讲述，除了一开始露出一点惊讶的神色以外，其他时候都很冷静，完全不像是在听一个跟自己命运息息相关的重要事件。

此刻的他，完全没有平时轻易就会变得毛毛躁躁的模样，更符合狄克印象中那个颇为威严的会长形象。

帕特留斯听完后，点点说：“你们做的是正确的，这种时候的确不应该和卫兵发生冲突。而且灵师要取走灵怪完整的尸体，不是空口白话就行的，需要经过协会的审核和批准，还要调查死者确实没有直系亲属在世才行，非常麻烦。不过那具尸体中可能会有一些我们想要的线索，至少，可以通过研究尸体查看这种异灵化有没有人为的痕迹。”

他沉默了一阵，叹息说：“入夜以后，容远，你和我一起去找襄马帮忙，看他能不能帮我们把尸体弄到手。”

“找那个襄马？老师你不是……”

容远惊讶地问道，他还记得昨天襄马近在咫尺的时候，帕特留斯都是回避不见的。

“我想过了，你之前说得对。”帕特留斯叹息说：“襄马……是我的朋友。向他求助，并不可耻。”顿了顿，他又说：“我们得抓紧时间，灵怪尸体的腐化速度非常快。”

侧面，狄克低着头没有说话，脸上如同覆盖了一层阴影般。

…………………………………………

冰雹噼里啪啦下了半个小时才停止，此时地面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冰球，有些人家的房顶甚至都被打穿了，不得不忍着寒冷爬上屋顶修理。

不过好在冰雹过后，雨势也小了很多，帕特留斯和容远踩着嘎吱嘎吱作响的路面，朝襄马家走去。

此刻基本上家家户户的灯光都已经熄灭，厚厚的乌云依然遮挡着天空，透不下一丝光线来。整个世界仿佛都浸润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当中，唯有帕特留斯的前面漂浮着一个光线柔和明亮的光团。

这光团始终漂浮在帕特留斯前面三步远、一米多高的位置，他们走的时候它也跟着往前飘，他们停它也停下来，像是一个听话的宠物，柔和的光芒始终稳定地将他们周围照亮，让两人不至于一脚踩进坑里去。

这光团自然是出自帕特留斯之手。只是就跟以前一样，但容远偷偷模仿帕特留斯的动作时，明明也调动了灵念的力量，却依然什么也没有出现，不由得让他十分郁闷。

帕特留斯注意到了容远的动作，笑呵呵地说：“别试了，没用的，就算动作一样，这也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为什么？老师。”容远不大高兴地说：“你上次也说过我的灵念已经很强了，可我现在还只会灵念威压一个招数，根本就不能想你一样凭空弄出这个那个来。”

“灵念威压不是招数，最多只能算是灵师激发出自身的气势，对其他人的精神意志造成冲击。”帕特留斯先纠正了他的说法，然后才道：“我现在不教你灵念的运用，只让你冥想修炼，生气了吗？”

“……有点。”容远小声道，又补充说：“不过我知道，老师这么做肯定是有道理的。我就是……就是想早点变得更厉害！”

“哈哈哈，理解，我以前也是这种心情。”帕特留斯忍不住笑了几声，说道：“但我跟你说过，灵念是精神的力量，是思想的源泉，而在刚开启灵识之海的一段时间里，灵念的增长是最迅速的，在这个阶段，一定要保持思想的纯粹性。”

“思想的纯粹性？”

“对，换句话说，就是不能给你传授太多后续的知识。”帕特留斯道。

“为什么？”容远不解地问：“知识还有嫌太多的？”

“嗯，有些时候会。”帕特留斯小心翼翼地跨过一个水坑，然后说：“比如……嗯……我现在有块石头。虽然它现在还是一块石头，但将来有可能变成煤炭，变成金银铜铁，变成宝石或者别的什么，但这一点，石头自己并不知道。它一无所知，只当自己是一块简单的石头。可是现在，有个人告诉它，你将来可以变成金子，并且告诉它变成金子以后有多少好处，能做到什么事之类的，说了很多，这种知识，就会在他的心里留下痕迹。”

帕特留斯稍停顿了一下，看容远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笑了笑，过了一阵才说道：“这些痕迹刻在心里，渐渐就会变成咒。不知不觉间，石头就会以为自己将来一定会变成金子，而且一直为变成金子而努力。虽然金子也很好，但如果它本来其实是在孕育一颗宝石呢？这种念想无形中就会在它的心里形成一层天花板，限制了它的天赋，让它失去了其它的可能性。”

“或者更糟一点，如果他在将来会变成金子的基础上规划了自己的余生，最终却只能化为铁块呢？这会毁了他的。”

“所以灵师在灵念初次蓄积到圆满之前，一般都不会接触太多这方面的知识，更不会学习如何应用自己的灵念，就是为了保证你的灵念是纯粹的，这样才能拥有更多的可能性。”

“当然，这是学院派或者家族传承类灵师的做法，有些野路子的灵师，尤其是那些在无意中开启了灵识之海的，会早早开始这方面的练习，用牺牲未来潜力的方法来换取近期的实力。但是容远，你不必如此。”

容远点点头，心说：那这样的话，岂不是在婴孩时期开启灵识之海才是最强的？毕竟婴儿的思想最为纯粹。

只可惜，小孩子没有成人的掌控力，开启灵识之海的危险性太大。

两人一前一后，接着那一团亮光，一直走到了襄马府邸的外面。

看着眼前高大的墙壁，帕特留斯有些激动期待，又有些畏缩，忽然想起一件事，忙叮嘱容远说：“对了，见到襄马，你可千万别提起狄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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