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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音

第 90 章 (八)活菩萨

晚秋淅沥的小雨,掠净了敝枝上的败叶,涤荡尽尘埃里的余温,滴滴答答地落在马车篷顶,如同鼓点一般咚咚地敲进行路人心底。湿滑的官道上,有人潇潇洒洒地骑高头大马领路,有人悠哉悠哉地窝在车里打盹,有人只能苦兮兮地挥鞭赶车。

却听马车里传来一声不满的斥责,“小崽子!稳当点!老娘的骨头快被颠散架了!”

钟朔无奈地叹了口气,放缓赶车的速度,低低报怨道:“现在嫌颠簸了,当初何必拒绝人家的好意……”

他们离开渔阳时,梁燊巴巴地安排亲卫护送,却被叶伶蓉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只收了几匹品相俱佳的宝驹用来驮人拉物,导致钟朔沦落成一介车夫,他暗下决心日后定让叶晋靖驾这辆马车,也好叫他知道知道自己的师尊有多难伺候!

此时叶小公子在后面赶着放有水晶棺的板车,车尾端还插着一面琼花旗,某人大言不惭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保证,只要队伍里插了这面旗,方圆百里的贼匪流寇皆会退避三舍。叶晋靖最初只觉得某人是在吹牛皮,然而从渔阳奔赴幽州的这一路的确是顺顺当当干干净净,沿途好不容易碰上的几拨江湖人还都客气地主动让路,那敬而远之的态度衬得好像他们才是赤面獠牙的亡命徒。

叶晋靖时不时地望着前路,时不时地望着领路人,她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端坐马上,将脊梁挺得笔直,离开渔阳前她亲口承诺,到幽州便告诉他真相——他苦苦追寻多年的真相!

“小崽子说什么!当老娘耳朵聋了!”叶伶蓉踹了车帘子一脚,吓得钟朔打了一个激灵。

钟朔深吸一口气,心平气和地劝道:“姨母息怒,我们马上就到幽州了,等进了城要打要骂都随您。”

“呸!”叶伶蓉啐道:“没有老娘低三下四地去求叶延沛放行,你们能平平安安地离开渔阳吗?老娘上辈子做了什么泼天的大孽,碰上你们这对晦气的狐狸崽子!”

这一行人之所以能顺顺当当离开渔阳,确实有叶伶蓉斡旋一番的功劳,都尉府遇不明贼人袭击,渔阳城旋即进入严密排查与戒备状态,尽管梁燊心中清楚这件缺德事到底和谁有关系,奈何叶延沛已经在全城下达了宁可错抓也不可放过的命令,即刻起没有官府的放行书,就是一只信鸽飞出城去,也得被城外的哨兵射下来炖喽!

原本叶伶蓉可没打算给叶棠音擦屁股,小猢狲自己惹祸自己收拾岂非天经地义,至少也得让这猢狲恭恭敬敬地求她,说上几句服软顺耳的乖巧嗑,她才好舍了老脸找叶延沛想辙。不曾想叶棠音这猢狲一早就算计好了,竟赶在叶晋靖恢复过来的当口捅了一个窟窿,连珠炮似的抛出几个叫人惊骇到匪夷所思的质问,把不知道从哪里查来的所谓内情拍在叶晋靖单纯的大脑袋上,还故弄玄虚藏一半露一半地吊着叶晋靖,最后撂下一句听着就让人冒火的话——“到了幽州城,你想知道的一切自会水落石出!”

这么一句玄乎其玄的承诺,便让涉世未深又苦大仇深的叶晋靖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幽州,也让叶伶蓉不得不豁出去老脸和和气气地找叶延沛讨放行书。叶伶蓉只要一想起这茬,肚子里的火气就别提有多烧得慌了,骂叶棠音缺德带冒烟骂到了词穷!

此时领路人突然勒住缰绳,定睛望着前方不过百步远的幽州城,指尖下意识敲点着绳扣,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情,雨滴沿着斗笠檐落成了珠帘,却挡不住那极具穿透力的眼神。

钟朔见状也停下马车,静静地等待着指示。却见叶棠音下马走到车旁,低声说道:“等一会进了城,你领他们去一个叫天香坊的地方,告诉坊主燕五公子到了,她会安排打点好食宿。”

钟朔瞠目看着她,结结巴巴地问道:“花楼吗……你没搞错吧……”

“小猢狲!你说什么!”未等钟朔惊诧完,叶伶蓉撩开窗帘怒腾腾地瞪着叶棠音,窝火地骂道:“你是不是脑子灌粪水了!亏你想得出来!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是正经人去的!”

叶棠音不悦地皱着眉,“我都不担心他在花楼里沾花惹草,您担心个什么劲儿啊!怕叶晋靖把持不住吗?叶小公子其实也老大不小了……”

“滚犊子!”叶伶蓉气得快动手了,“我看你是皮痒痒了!”

“您就是真想教训我,也得先打磨出一把新剑吧,幽州城里有名的铁匠不少,您安顿好之后不妨去逛逛,看上谁家的手艺只管下单子,钱我给您掏,权当感谢您助我离开渔阳,您看可好呀?”叶棠音的态度极为诚恳,然而她越是诚心诚意,叶伶蓉肚子里的火气越烧得旺烈。钟朔立马将窗帘子拽下去,勉强隔开了二位女英雄交锋的眼神,登时便觉得自己又折寿了好几年!叶棠音胡诌闲扯够了,这才正经解释道:“谁说住花楼的就不正经?我让你住花楼,可没让你喝花酒,天香坊有的是清雅僻静的独院。告诉叶晋靖把琼花旗收起来,不想引人注意,就乖乖听我的,这里不是渔阳城,不是叶家得势的地盘,幽州可姓安。”

钟朔神色微紧,便是马车里的叶伶蓉听了也不禁变了脸色。叶家在蓟北虽有实力,姓叶的在渔阳城可以横行霸道,但离开渔阳尤其还到了幽州的权力中心,不因与渔阳叶氏有关联而招来危险已是庆幸,毕竟叶家的权力象征——镇军大将叶延沛,可是安禄山的眼中钉肉中刺!

叶棠音嘲讽道:“若是我们能早出来几日,或许就不用住花楼,跟着你那好师弟蹭吃蹭喝蹭住蹭人伺候,你也不用亲自赶马车,舒舒服服地去长安该多好!我反正是江湖草莽,没什么人不敢得罪,没什么人不能巴结,就是担心有的人脾气火爆,容易惹是生非,所以还是尽量低调收敛些。麻烦这种讨人厌的东西,当然是多一件不如少一件,有解决麻烦的闲工夫,不如喝酒吃肉躲懒睡大觉。”

剿匪功绩让陆皞玚一跃成为广平郡王跟前的新贵,他带着新婚燕尔的美妾风风光光地去了长安城,路上自然是好吃好喝好伺候,赵奚还特地拨了一队人马护送陆皞玚及其家眷。叶棠音他们被叶延沛一声令下封在渔阳城中数日,没赶上陆家排场大到嚣张的队伍,不过将已是残废之躯的嫫莎托付给燕飞护送回长安,叶棠音倒是一百个放心,至少路上有人保护也有人照顾她。天底下从没有白来的好事,作为交换,叶棠音也许出了相应的承诺。www.)

此至幽州,便是为了兑现那份承诺。

“呵呵……”马车里传来一声冷笑,而后再没了动静,甚至连呼吸声都弱到好似没有人。并非堂堂北境宗师胆颤,实在是叶棠音的话在理,叶伶蓉生平最厌恶的就是解决麻烦,有解决麻烦的闲工夫不如钻研剑术武道,指不定又能折腾出几招传世绝学。

钟朔淡淡一笑,给叶棠音竖起了大拇指,“劳烦给个具体位置,你总不能让我满大街的打听一家花楼吧?”

叶棠音理直气壮地回应道:“我不知道。”

钟朔:“……”

她说的是实话,她又没来过幽州城,也没去过天香坊,之所以安排这么个地方暂时落脚,全是托了自家心黑嘴毒的老光棍之福,毕竟天香坊的女坊主曾经是不虞在幽州做潇洒公子哥时的姘头!

“那你去哪里?”钟朔挑眉又问道:“你不和我们一起住花楼?莫非你在幽州有老相识,怕我知道吃醋?”

叶棠音淡定地点点头,“是有个老相识,也的确不想让你知道。”

钟朔:“……”

瞒都不瞒一下,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叶棠音瞧着钟朔那张憋屈的苦瓜脸,不由得轻笑道:“只不过人家是个俏寡妇,最小的儿子都比叶晋靖大上半岁。莫非你也想学梁都尉给人当一回便宜老爹,白捡两个好大儿?”

“咳咳!”钟朔的脸色立马阴转晴,“那倒也不必,毕竟孩子这种神奇的事物,哪怕不是自己生,也要自己养大,不好抢别人穷尽心血教养的成果。”

“你倒不傻。”叶棠音突然弯腰撩起一掌泥水糊在钟朔的脸上,啧啧笑道:“小郎君生的太俊俏,还是扮丑些叫人放心。”

钟朔吐了吐舌头,轻笑道:“差点呛死我!你便是羡慕俏寡妇,也不至于这么心急地谋杀亲夫啊,毕竟人家还有两个好大儿傍身,要不你……”

“我呸!”没等他调侃完,叶棠音便啐了钟朔一脸的唾沫星子,道:“我是好心提醒你,木家在幽州城里的耳目也不少,你和木四堂主那么熟,莫要让他逮住了,我可不会去救你。你若是给木家漏了与不虞相关之事,休要怪我淳醯青龙伺候。”

“遵命!”钟朔苦笑两声,便麻溜地跳下车到后面收旗子去了,顺手扯了两把头发,好让自己看上去更像是个疲于奔命风尘仆仆的糙汉子,为了二舅哥毅然决然地牺牲自己的丰神俊朗。

阴雨天里进出城门的人并不多,叶棠音牵着马先行一步,似乎是刻意与钟朔一行人分开,跨过城门头也没回一个人走了。叶伶蓉则短暂地闭关,入定般不闻不问不露面。被所谓真相折磨多时的叶晋靖,在步入幽州城后越发心急如焚,却也更多了几分胆怯,想知道真相又害怕无法承受的矛盾搅得他心神不宁,紧张得好似怕见光的逃犯,惹得城门守卫比对着通缉告示看了好半晌,才确认他不是坏人。

钟朔瞧见表弟这副惶惶不安的模样,低声道:“还没怎么着便扛不住了,倒不如就此停手,人这一辈子难得糊涂。”

“不行!”叶晋靖定了定心神,态度坚决道:“我一定要查出真相,不计代价,无论生死!”

钟朔没再说什么,赶着马车满城打听天香坊在哪,路上的行人不多,不过但凡被问路的人,都会用一种讪蔑甚至是鄙夷的眼神瞅着他,仿佛要将不检点三个字拍在他的脑门上游街示众。钟朔也可以理解,毕竟大白天甫一入城就打听花楼欢所在哪的人,可没脸指望人家说你是个洁身自好的好儿郎!打听了一路转了两条街遭遇了三五暗骂的眼神,他也算幸不辱命,带着一老一小一伤病,找到了媳妇给安排好的住处。

天香坊的坊主是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瞧年纪和陈瑾瑜不相上下,与陈瑾瑜那等大家闺秀的沉婉不同,她眉眼间自是一股风尘妩媚。女坊主甫一听到燕五公子的名号,顿时激动得满眼泪花,那噼里啪啦往下落的泪珠子一点不比外头的雨势逊色,一边梨花带雨地哭个不停,一边死鬼冤家负心汉地骂个没完。女坊主眼巴巴瞧了钟朔一行人半天,大抵是没瞧见想见到的那个人,这才亲自将他们带进天香坊深处的独门大院里安顿好。

二进二出的院子清幽整洁,女坊主也不愿再叨扰,留了三五个专门伺候的小厮便自觉退下。钟朔估摸着女坊主其实还不想走,八成揣着盘问一番的心思,奈何遭不住北境宗师杀气凛凛的眼神!他瞧见小姨母的脸色已经青得发黑,住花楼本就让她颇为不满,从进门起耳边就被哭哭啼啼的聒噪搅扰得没完没了,她竟能忍着脾气没有暴走发作,已然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句话付诸行动了。

有一点,钟朔不得不感慨,这所花楼里一个留客的院子,都要比渔阳守军都尉的府邸宽敞上一倍!他有理由怀疑,小姨母生气也是受了这点刺激。

那厢边,叶棠音牵着马在城里四下漫步,她一身蓑笠行头极为寻常,即便牵着一匹健硕宝驹,也实在没什么惹眼的地方,毕竟幽蓟一带不缺好马,更不缺能骑善射的人。大约走过了一盏茶的光景,她转进一条闹市街,因着淅淅沥沥的秋雨,闹市街的生意也不如晴日里红火,沿街的铺子虽然开着,但鲜少有客人光顾,有的店甚至只开了半扇门脸应付。她缓步而行,最终在一家酒肆前停下了,将马匹拴在门口的桩子上,捡了一处靠窗临街的位子坐下,抬眼一瞧,对面是一家关着门的脂粉铺。

这间不起眼的酒肆连名字都起得十分不起眼,就叫酒肆。

白日喝酒的散客本就不多,阴郁的阴雨天让酒肆伙计也变得懒散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客官要点什么。叶棠音叫了一壶店里最寻常的酒和一盘最寻常的下酒菜,味道寻常,价格也寻常。酒菜上齐后,她便坐在窗前一口一口地小酌,全无往日里嗜酒豪饮的做派,幽沉的眼神却没离开过街对面那家脂粉铺子。

这下酒菜看品相就不怎么样,叶棠音尝了一口便没再动筷子,就在一壶酒要见底时,大街上突然冒出一个踉踉跄跄的魁梧壮汉,费尽力气地敲开了脂粉铺的大门,做贼似的钻了进去。而给他开门的人也像做贼似的四下张望了片刻,方谨慎地将大门关严。叶棠音微微挑了挑眉,抬手将伙计招来,低声吩咐道:“小兄弟,看见门口那匹马了没,燕五公子要你喂饱它。”

未等伙计反应过来,手里竟多了两颗金珠子,打赏的客人伙计见的多了,可出手如此阔绰的倒是头回见,待两眼冒光的伙计再抬头,身边的客人已不知去向。伙计掐了掐自己的小胳膊,疼得龇牙咧嘴,方知不是做梦,心道难不成是碰见财神爷下凡!伙计也是个老实人,得了一笔横财却不敢藏私,连忙叫来掌柜,也就是自己的寡妇老娘,将这事一字不落地说清楚。女掌柜听完小儿子的话,原本的瞌睡登时散得干净,立刻到拴马的桩子旁,解开绳子想将健硕的宝驹牵进后院的小马棚,无意间瞥了一眼脚下的街道,却吓得一愣——

湿滑的石砖上淌着暗红色的积水,那是血迹……

“堂主怎会伤得如此严重!”脂粉铺的女掌柜沅滟还是个妙龄姑娘,一瞧见浑身血污的木叔霖,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慌里慌张地将他扶进后院。木叔霖是幽州木家的三堂主,主要掌管木家在幽蓟一带的大小生意,幽蓟之地以外的生意归二堂主木仲竣打理。大堂主木伯庆统管木家外权,而四堂主木季书原来负责木家与江湖门派之间的联络,可自从在林家碰见不虞后,他便一门心思扑在追大少爷回家上,眼下却是大少爷没追回来,他本人也没回木家!

这间脂粉铺原本是叔堂设在幽州城里的一处暗桩,木家的伯仲叔季四堂在自家地界上都各自有一处秘密联络点,具体位置也只有四位堂主知晓,这算是在家门口留了退路与后手,是以这些暗桩轻易不被启动。今日身受重伤的木叔霖突然敲开了暗桩的大门,沅滟便知定是出了大事,脑子里的弦也绷得分外警觉,一边麻利地给木叔霖清创敷药包扎伤口,一边连连问道:“可是老家出了什么事?”

木叔霖浑身共挨了二十七刀,刀刀见骨,能活着爬回来可谓奇迹,他忍疼点头,气若游丝地吩咐道:“传信老四……老大反了……”

话未说完,屋外竟传来一阵惊恐慌乱的尖叫,女掌柜抄起了藏在桌案底下的短刀,将木叔霖护在身后。却听哐啷一声巨响,数名身着青衫者挥刀自房顶而降,虽飘然得好似谪仙,但不由分说便砍人的架势却像鬼差。沅滟即刻横刀抵挡,一把将木叔霖推向门口,木叔霖忍着剧痛抽出腰间的软剑,强提一口气喊道:“沅滟快走!”

幽州木家以刀扬威于江湖,木氏子弟自然以刀傍身,然而木叔霖的刀已经在先前的逃亡中被砍断,这柄软剑和这所暗桩一样都是他给自己留的退路。该死的老大木伯庆投靠清欢夫人,老二木仲竣宁死不肯屈从,已经成了一缕刀下亡魂,木叔霖知道自己这处脂粉铺子八成早被木伯庆的人盯上了,但他必须也只能逃到这里,他九死一生才逃出木家,其一要找地方尽快疗伤,其二要将消息送出城去,务必送到木季书手里。

他只能拿命赌上一把!

外面的雨势骤然增大,乌黑的云团压向大地,仿佛要吞噬一切活物,不过此刻能吃掉活物的只有寒刀。沅滟带着木叔霖杀出房间,然而等待他们的是更残酷的包围,此时院子里唯一的嘈杂来自大雨,没有任何打斗,因为原本打斗的双方只剩一方。看着泡在积水里的兄弟姐妹,沅滟握刀的手狠狠发颤,杀红的眼睛溢满了温凉,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沅滟咬牙呵问道:“无冤无仇,尔等为何下此狠手!”

回答她的是一声叹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一众青衫人缓缓让开,却见茅草棚下支起一口大锅,锅里烧着滚烫开水,水里烫着一把玄铁菜刀,锅旁竟摆着菜面和笊篱,穿着墨绿长衫的魁梧老伯正兴致盎然地揉着面,手腕上那串舍利佛珠却没沾上半点白。

木叔霖双目一震,心中最后一丝丝突围的希望瞬间破灭了,悲叹道:“天要亡我!天要亡我木家!”

老伯揉面的手停下了,抬头笑眯眯地望着二人,“素什锦和素三鲜,也不知道你们喜欢吃什么馅?”

沅滟闻言脸都吓白了,她当然知道面前这架锅做饭的老伯是什么人,强作镇定道:“我想吃荤的……”

老伯一愣,无奈地道:“这个恐怕不能满足你,老夫吃斋念佛多年,闻不得油腥。”

“闻不得油腥,闻得了血腥,当真是有趣极了……”就在这时,房顶上传来一声轻笑,“佛门不造杀孽,便请佛厨今日放他二人一条生路吧。他二人定会感念佛祖的大慈大悲,来日到庙里烧香还愿,为佛祖重塑金身。”

老伯闻言抬起头一瞧,旋即和蔼地笑道:“原来是侄媳妇来了,要不要姑丈给你煮碗馄饨吃?”

“您老的馄饨,我哪敢吃哟!”叶棠音负手从房顶上一跃而下,就堪堪落在木叔霖和沅滟的身旁。“您瞧这大雨天何必呢,我请您喝顿热酒,暖胃暖心,岂不美哉?”

“你是谁……”惶恐的沅滟惊愕地发现,虽然下着大雨,可这没打伞的姑娘身上却未湿一寸,就像个从天而降的神仙,落在绝境凡人的眼前,给濒死的他们带来一丝活命之机!

叶棠音轻笑道:“前阵子吃过木四堂主一顿饭,也算半个熟人。”

木叔霖死灰的眼神重新映出微弱的光亮,撑着虚弱的身骨问道:“你认识老四……”

叶棠音点点头,又补了一句:“不巧我还认识你们家那两位极不靠谱的公子爷。”

木叔霖闻言整个人都精神了,仿佛身上二十七道口子瞬间愈合,激动到声颤:“女侠认识卿权和卿归!”

好家伙!称谓直接从你变成了女侠!叶棠音琢磨着要是告诉他,她不仅认识这二位矫情的公子哥,并且给其中一个按月发工钱,还给另一位做过媒,这三堂主还不得热泪盈眶地喊她一声亲人!

“好说!好说!”叶棠音觉着这个节骨眼认亲戚,多多少少有一点不合时宜,转而看向那边同样巴巴惦记着认亲戚的江湖第一杀手,笑问道:“您老意下如何呀?”

“侄媳妇请酒吃酒,那自然是美极!不过姑丈这锅馄饨还没卖出去,你且先等一等,咱们爷俩不着急!”佛厨明显不给叶棠音面子,作为红魔榜天下第一的刺客,比起小辈临时起意的孝敬,他当然还是更看重自己的金字招牌,一名刺客若是没能完成刺杀任务,也就失去了他存在于世的价值,稳坐刺客杀手界头把座椅的佛厨,兢兢业业辛辛苦苦将近四十年还从未失手过,岂能因为叶棠音这一番敷衍的邀请,而砸了自己响亮的名声!

“不看僧面看佛面……”叶棠音抬手承接了一掌天水,继续和稀泥,“钟朔喊这位木三堂主一声三哥,都是一家人,何必刀剑相向。”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钱,我媳妇已经拿了。活,我当然要给人家办妥当。”佛厨憨笑道:“侄媳妇也是个做买卖的能人,当知自家的信誉是头等大事,谁的命都没有名声要紧!”

锅里的水已在沸腾,青衫人的刀愈发凛冽,木叔霖紧张地喘着粗气,心一横咬牙道:“女侠不必如此,他们要我的命,我送给他们便是。只求女侠务必将消息带给二位公子和老四——清欢夫人勾结木伯庆,架空了师尊的掌家大权,害死了我二哥木仲竣,且密谋重创燕家,进而独霸幽州。我已经查实,清欢夫人原是安禄山门客左青青的徒弟,当年她别有用心地接近大公子进入木家,害先夫人自尽,逼得二位公子出走,如今更是与木伯庆那厮狼狈为奸,妄图颠覆我木家,这一切恐怕皆是受了左青青指使,与安禄山也脱不开关系!”

叶棠音眉心皱了皱,从木叔霖的话中隐约探听到了不虞一度闭口不谈的往事,难为木叔霖伤成这样竟还能一口气交待这般长的遗言。“三堂主没必要这么大方,命就只有一条,送人也要送得值当,有什么话还是亲自对四堂主说吧。毕竟我这个人有时候喜欢添油加醋,属实不怎么靠谱啊。”

木叔霖:“……”

他倒是想说,也得能啊!

沅滟握紧了短刀,咬牙呵道:“堂主先走!沅滟舍命也要护您平安!”

叶棠音挑了挑眉,想给这位巾帼呱唧呱唧,忠勇美人属实难得,怎么能早早地香消玉殒呢!“姑娘放心,他能平安,你也能平安。”

沅滟愣怔地看着叶棠音,道:“求女侠送我家堂主出去!”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叶棠音笑吟吟地和佛厨商量,“既是拿钱办事,我出双倍价钱,请您老今日放他们一马,这笔生意您老可接?”

佛厨乐呵道:“侄媳妇,生意不能这么做,先来后到的规矩不能破。”

“五倍十倍,不够再加。”叶棠音挑眉道:“谁让今日这般凑巧,这事偏偏叫我赶上了,您老就赏我一个薄面?”

佛厨为难道:“侄媳妇,你这是铁了心要做一回活菩萨,铁了心要砸老夫的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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