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昼

卫逍来美国后和夫妻俩住在一起。

凌晨三点。

“砰——”

像是玻璃突然炸裂的声音，卫逍惊得从床上猛然坐起。

没过几秒，又从楼下传来女人声嘶力竭的咆哮。

尖利刺耳，却听不清具体说的什么。

卫逍顿时睡意全无，抹了把脸，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循着声音朝夫妻俩的卧房走去。

随着离声源越来越近，争吵的内容也听得越来越清晰。

“我为你们父子做了这么多牺牲，你说我自私？”

“凭什么小点声！你干那些见不得人的龌龊事的时候怎么不怕让人知道？也不想想他们两个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我怎么可能会把他们弄混，你当所有人都傻吗？”

“好人你来做，恶人我来当！戏演得久了，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真的有病！我给你当了这么多年的挡箭牌，在人前装疯卖傻给了你多少台阶下，你还要利用我到什么时候？”

“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怕严龄楚那个老东西吗？不就是因为人家捏着你当年的那点丑事，你下不了贼船了吗？他留下的烂摊子凭什么你来收拾？对一个没有成年的男孩下手你有良心吗？祸害完人家的母亲，连人家的孩子都不放过，你还是人吗？！”

“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女人向我呼救时的眼神！这辈子都会为把她送回虎口感到不安！是我间接把她害死的！当时年纪轻，觉得你没有参与，所以事不关己，却忘了你是策划这一切的人，你才是罪魁祸首！跟那些无法克制自己欲望的人比起来要可恨得多！”

“别碰我！嫌我碍事的话你也可以杀我灭口！反正给你做了这么多年帮凶我也不想活了！我受够你这副虚伪的面孔了！明明是得知儿子在查当年的事，为了阻止他继续查下去才把他诓来美国的，偏要嫁祸给我！”

“你马上让精神科的医生给我开证明，证明我的精神是正常的！不然别怪我把你当年的丑事通通捅出去，让你下半辈子去牢里过去！”

卫悟一开始还阻拦秦瑶大喊，最后放弃了，浑厚的声线透着异乎寻常的冷静：“以你现在这副样子，跟人说你没病，会有人相信吗？”

听完夫妻俩的对话，卫逍整个人从头凉到脚，僵硬的身形蓦然一晃，险些没能站稳。

他来美国前叫人查了许多严龄楚的资料，原本想着只要见上一面，攀上交情，用足够多的利益把人拉到自己的阵营，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没必要跟实力强劲的反派硬碰硬，从长计议不失为上策。

现实却告诉他，他错了。

他可以说服家人接受程昼，也可以不扬声色地替程昼报仇，可要是导致程昼这些年来不幸的真凶是他的亲生父母，他该怎么做？

仅仅是一瞬间，他背负了父母犯下的孽债，往日发自内心的包容与宠溺，悉数化作了沉重的愧疚与负罪感。

自以为无条件的爱，到头来竟是偿还。

爱一个人，是会努力克服重重阻碍和他在一起，可惜这世上还有千种隐情，万般无奈。

卫逍感到呼吸不畅，深吸了一口气，仍然觉得窒息。

他在秦瑶的疯叫声中沉默了许久，敲了敲门便直接推门而入，淡漠地开口：“不需要医生的证明，我来验证一下就好。”

夫妻俩一致望向他。

卫逍竭力稳住语气，敛起情绪说：“妈，我喜欢上男人了，今年他十八岁。”

秦瑶闻言再也不能支撑住自己柔弱的身体，陡然瘫坐到地上，先是无声流泪，随后失声痛哭，把脸埋在手里，沙哑地哭道：“我就知道，这都是报应……”

卫逍长吐一口郁结良久的浊气：“一直以来不管跟您二老的关系再怎么疏远我都保有近乎虔诚的尊敬，没有一刻忘记我们是一家人，心里想着你们不记挂我，如果我再不主动靠近你们，这个家就散了。但刚才我忍不住问了问自己，我有家吗？”

卫悟颤声叫他：“小遥。”

卫逍低下头，谁也不看，骨子里散发着超越年龄的成熟：“我对你们很失望。但事到如今，你们把我当成谁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只是如果想把我当成趁手的工具，死心塌地地为你们效劳，就恕不奉陪了。”

卫悟无言以对，秦瑶泣不成声。

卫逍默了默，不带任何感情地通知：“我明天就回国。你们可以跟我一起走，但我不会留下来。我劝你们不要轻举妄动。你们不插手我的事，我可以做你们表面上的继承人，否则，我就是站在证人席上的知情人。”

说完他看都不看夫妻俩的反应，头也不回地出了主卧的门。

冬夜的寒风凉得刺骨，卫逍披了件大衣在睡衣外才走到室外，手里捏着打火机和从茶几上顺的卫悟的雪茄。

纽约的郊区，每一栋房子都隔得很远，一栋房跨越两盏路灯。

他叼着雪茄，一手挡风，一手点烟。

烟卷燃起来后，浓烈刺激的烟味和冷风一起从鼻翼灌到耳根。

他极少碰这种东西，只有在和宁煜他们玩得尽兴的时候才会陪着抽半支。有的时候宁馨来找他哥，可能只唑了一口就得马上掐掉。盘古小说网首发 www..

没瘾，也不觉得新鲜，更不为装酷。

今夜之前，他从没有因为发愁而借此纾解，只是随性。

此刻他嘴里是苦的，如果不塞点什么东西进去，恐怕一肚子的苦水都会流出来。

虽然月亮是同样的月亮，但他总觉得这里的月亮没有中国的亮。

月亮最亮的时候，还是他和程昼重逢的那一天。

或许是心有灵犀，他在微信通讯录里翻到程昼的时候，程昼百年不动的朋友圈竟然冒出一条新动态。

时间是一分钟前。

——谁亲友有空房出租？给钱。

这语气是本人了。

现在程昼那边是下午三点左右，人应该还在学校。

既然没有屏蔽他，大概率是没设分组可见了。

果然，半分钟后，在外考察的卢正清在下面评论：【我不在的时候能不能少给我惹点事？】

卫逍见了笑了一下，碾灭了手中的雪茄，然后视线移回屏幕，眼见着班上的同学纷纷在同一时间热情地回复。

【有有有！住我家！不收钱！】

【啊？昼哥你不是和逍神住一起吗？是替朋友租？】

【你和逍神怎么了，吵架了？该不会和逍神闹掰了吧……千万别啊QAQ】

【昼哥你人跑哪儿去了，是一下午都不打算来了吗？】

下一秒，这些评论齐刷刷地消失了。

原因无他，编辑发表的时候没想太多，刚发出来就看见了卢正清的评论，谁见了不吓得魂飞魄散。

熟悉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卫逍心头的阴霾消散了不少。

没有全散是因为他通过同学的表述得知程昼下午没去上学。

卫逍退出微信，当即拨通了程昼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他就问：“你不在学校？”

程昼那端半晌没回应，就在他以为信号不好的时候，程昼叫道：“卫遥。”

卫逍听了心头一震，忽然生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不是“哥”，也不是“卫逍”，是亲昵中带着疏远的，他的本名。

接着，程昼语气低落地说：“我现在在机场门口。本打算不惜花光你给我申请的补助费也要去见你一面，但到了机场才知道机票要提前预订。而且我没有护照。我坐在机场外的台阶上，面前经过了无数对即将分别或是永远错过的情侣。我发现我的神情和他们相近，所以我应该是喜欢你的。但我还是希望自己做一个无牵无挂的普通人。”

卫逍沉吟片刻，分明心如刀绞，却强作镇定道：“好。我明天回来，帮你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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