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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要这大明皇位有何用!(穿书)

第 64 章 第 64 章

他爹死了,没有他。

皇上受到的打击太大。

华夏人素有“敬天法祖”的传统信仰,每个人身上的血脉都来自于祖先的传承,那是一个人的来处。皇上出生长在其中,尽管天性中对于这些不在意,可还是尊重。

华夏人通过祭祀来回报、奉养祖先的神灵。上至天子,下至百姓皆是如此,都认为祭祀是头等大事,皇上也尽可能地去照做。

可是皇上猛然间发现,这个世界上,本来是没有他的。

没有他,大明人照样生活;没有他,大明也有其他的皇帝;没有他,还是这方山水日月……可这都和“本来没有他”,不一样。

皇上这般站在兴王的面前,慢慢的,脸上震惊的表情收起,瞪大的眼睛微微合起,目光越发冷漠。

皇上已经不知道外界的一切,皇上这些日子看他爹的脉案,都在脑袋里翻涌,心里翻江倒海,却又一片混沌。皇上在怀疑自己该不该出生,甚至质疑自己的出生,否定从胎儿到现在的六年时光。

人都有一个来处,我的来处在哪里?

我到底是谁?

皇上蓦然拔腿就跑,跑着跑着飞了起来。皇上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他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他只想去见徐景珩。

皇上跑的快,飞的也快。余庆和一队锦衣卫紧紧跟着,差点没跟上。

从紫禁城到徐景珩的宅子,所过之处,人们都只看到一道残影。余庆心里惊骇,皇上的轻功本没有这么好,可他们都追不上皇上。

皇上走直线,窜上纵下如飞菩落叶,在平地上步履轻疾,不扬微尘。遇到障碍,脚下有一点凭借之物,借得些微承受力,就可履其上如平地,且不留丝毫痕迹,这是余庆曾经见过指挥使出来的踏雪无痕。

余庆担忧皇上的安危,更担忧皇上这番激动之下用功过猛,伤到自己,耗尽内力拼命地飞奔。

皇上一头猛冲,冲到宅子里,直奔徐景珩的书房。徐景珩正在书房的窗户外欣赏梅花,就感觉一个小炮弹直直地冲到他怀里,差点没站稳。

徐景珩抱着皇上,感受皇上激荡的情绪,无声的眼泪,能做的,只有陪着。

皇上抱着徐景珩,刚刚压抑的情绪一起爆发,眼泪无声,身体不停地颤抖。

西北风吹动梅花树,一朵朵洁白的梅花轻轻摇头,好似在打招呼,好似在安慰,徐景珩看着,数着,掉了三朵,他又开始重新数。

好久好久,皇上的眼泪停住,徐景珩以为皇上哭累了睡着,听到皇上的声音。

“徐景珩,你知道?”

“……知道。”

“徐景珩,你刚刚在做什么?”

“……在数梅花。”

皇上的眼泪又出来。

数梅花的心情是什么样的?皇上听出来徐景珩声音里的不同,要他更痛苦。皇上也听懂了徐景珩对他的担心,皇上的心里头酸酸涨涨,难受,伤心。

徐景珩的人和声音还是安静的,身上是天天吃药的药香。皇上抱着徐景珩,一动不动。

“徐景珩,我是谁。”

“皇上,是朱载垣。”

皇上更难受,更伤心。

“徐景珩,朱载垣不是朱载垣。”皇上的话音一落,泪水流的更凶。

“徐景珩,我爹本来没有孩子。”皇上又说道。声音哽咽,身体又开始抖,“朱载垣来自哪里?自己也不知道。”

“万物生灵都有来处,朱载垣没有。”

皇上迷茫无助,徐景珩的心抽痛。

皇上似乎不需要他说话。

“徐景珩,我查看我爹去世之前的脉案,我爹的身体不好,吐血,腹痛,一生气就生病,是脾胃或肝脏的疾病。”

徐景珩的心一颤。皇上在怀疑,他爹的身体情况,如何坚持到他出生的,或者说,是如何在落水后还有子嗣的。

徐景珩轻轻一眨眼。先皇的脉案,徐景珩最清楚,却也最不清楚。

皇上一句一句地说着,他这些日子的暗查,越说自己越痛苦,越是叫徐景珩为皇上心疼,却无力去阻止。

弘治十五年十一月,内阁大学士刘健等言:“今冬以来因东宫进药,上廑圣虑,数日之间奏事益晚,今经两月未复前规。”

太医院常用的药物,犀角地黄汤治出血症;理中汤治疗脾胃虚寒证,自利不渴,呕吐腹痛,阳虚失血,吐血……

清江浦落水后的脉案是:“……冬得夏脉,于法不治,愿定皇储,以安国本。”

《皇帝内经太素》卷第十四:春得秋脉,夏得冬脉,秋得春脉,冬得夏脉,阴出之阳,阳病善怒不治,是谓五邪,皆同命死不治。常理的推断就是,先皇本就少年时期有肠胃不好,肝脏不好,平和保养着,落水后大发作。

皇上之前因为宁王造反的事情,怀疑起来他爹的死因,病因。现在虽然还是怀疑,但他已然大体知道,他爹的身体情况。他是一个小孩子,平白无故的,不会去想他爹该不该有孩子的事情。那是他爹,父精母血,生养他的人。

可是兴王的出现,兴王魂魄里的信息,直接刺激了他。

太医们都下结论,命不久矣,不能治了,如何还能生小娃娃?这是皇上最痛苦的地方。兴王的记忆里,也没有他娘怀孕流产的事情。

徐景珩的七窍玲珑心此刻都不见,徐景珩不知道如何安慰皇上。皇上因为他的沉默,得到答案,只抱有最后一丝希望,问徐景珩:“徐景珩,太医院的太医,有问题吗?”

徐景珩只能沉默。

有问题,如何?没有问题,又如何?

可是皇上不死心。

“徐景珩,我知道,宪宗皇帝的病因有误诊。孝宗皇帝是明确的‘热症凉治’,犯错的太医刘文泰,平时醉心于权术,常往来于权宦之门,以求迁官,和李东阳、谢迁交好。误诊宪宗皇帝后,还能在太医院任职。我爹在孝宗皇帝驾崩后,要流放他,很多人求情。”

徐景珩因为皇上的执着,一双安静眼睛望着数到第十朵的梅花:“皇上,臣的理解,不是太医院的太医有没有问题,而是这天下的人,面对权势地位名利,有几个人没有问题。”

“当皇帝的,都想着出口成献,生杀予夺、万民归心。当大臣的,都希望虚君,希望皇帝一整天就是在后宫喝喝酒、生小娃娃……皇帝一人关系一国之大利益,身边必须要用的宫人、侍卫、太医……甚至后妃,有哪几个可以完全放心?”

“……皇上一岁的时候,受凉过一次,因为奶嬷嬷勾结宗室,湖广楚王的父亲老楚王,因此去世。皇上两岁的时候落水,因为江湖人的参与,涉及到反叛的宁王后裔。皇上成长的过程中,经历的刺杀、暗害,有多少次,臣数不过来。”

皇上终于知道楚王牵扯到的真相,奶嬷嬷吗?

“是因为朱载垣是皇帝吗?”这是皇上这些日子找到的原因。

“是也不是。作为皇帝,牵扯的利益太大,太大。不是皇帝的普通人,走在大街上,也有可能,就因为有谁看着不顺眼,被捅刀子。”

“皇上,这就是博弈,这就是脆弱的生命。”

皇上听懂了,徐景珩在说,生灵就是如此。他身边的人各有各的私心,天底下的生灵,都是各有各的私心。

皇上又想起他偷偷看的一些卷宗。

兵荒使边镇大片军屯荒芜,景泰帝朱祁钰下诏“近边官豪势要,一应人等有力之家尽力开中……”诏书下达之日举国欢庆,老百姓满心期待。皇亲国戚、封建官僚、地痞流氓全都跑去圈占军屯,都夸朱祁钰是个好皇帝!

好皇帝的本意是开荒,天下人的意思是:无人耕中的土地抢,有人耕中的土地也抢!包赔屯田籽粒、投献、捐输等等手段,实质只有一个:瓜分土地,尽可能地朝自己家里扒拉。到宪宗皇帝时期,正式确立皇庄,一个看一个,愈演愈烈。

到他爹的时候,已经成为定势,甭管权利大小,都八仙过海一般去抢土地。保定的谭观海家里有一百多顷良田,恶霸杨端看中了,勾结官吏,谭观海因为一件小事被判处死刑,良田要被瓜分。谭观海就去找吏部尚书梁储的儿子,说自愿将土地投献给梁家。

杨端以为梁储廉明不在意,派人把谭观海原来的佃户从土地上打跑,共有四名佃户被殴打致死。梁储的儿子岂能答应?联合前吏部尚书的儿子,另外几家富豪,动用军队,直接杀掉杨端全家、杨端的所有佃户,说尽杀诸杨,以快其忿,且绝后患。

案卷记载,一共二百余人成为刀下之鬼。杨端和谭观海所有的土地被梁家、戴家……瓜分。这就是“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的争斗。

可是,这般“法当极典”的案件报到刑部,刑部居然说自己无权过问此事。案件被推到三法司会审,三法司的结论却是“此案难以常例处之,请皇帝圣裁”,没人肯为二百多条人命得罪吏部尚书!

先皇给出的判决结果:梁家和戴家杀人事出有因,发配边卫五年。另外,谭观海、杨端的土地全部归梁家和戴家。

皇上知道,他爹是权衡各中利弊,也知道命和命不一样。楚王的弟弟要打杀楚王,涉案的小厮门人婢女五十人全部绞刑,楚王的弟弟只是贬为庶人。

小厮门人婢女是犯罪,杨端的二百个佃户算白死。

杨端这样的事情被记录下来,可以安慰自己这是极个别事件,一般人都没有那么穷凶极恶。

可是,二百余条命,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在意?

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不在意。

为什么他爹告诉他,谁惹你不开心,你就砍谁的脑袋。

因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皇上紧紧抱住徐景珩,身体一抖一抖地哭着求他:“徐景珩,你不要参与改革。徐景珩,你要好好的。”

徐景珩沉默。

皇上一口气没上气,憋得脸通红。徐景珩赶紧给他拍背顺气:“皇上不怕。臣好好的。”可皇上如何能不害怕?

他爹重用的宦官刘瑾之所以被杀,不是因为刘瑾贪财乱政,而是刘瑾要按照他爹的意思去改革,一个宦官要改革,要反贪、要给老百姓减赋、严格文官考核、增加商税……天下的利益集团,哪个能饶过他?商鞅是五马分尸,刘瑾是凌迟。

皇上因为这个事情,查他爹死因的时候,怀疑杨廷和一干文臣害死他爹,怀疑太医院,怀疑他爹落水地方的世家大族豪绅……

皇上还从四川蜀王的信里知道,杨廷和老家的宅子,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小成都。大,大到家里挖了一个湖,这湖是完全用围墙封闭在家里,湖心中亭台楼阁数不胜数;豪华,豪华到建筑飞檐挑梁、精美绝伦,四周的围墙是城墙,上面还有城楼、兵道、垛口……类比紫禁城;真真的僮仆过千,日常奢靡无度。

宦官再贪财,也不会去抢那么多土地!皇上实在是太聪明。皇上对他爹的死因起了疑,就命令司礼监和御马监协助,偷偷地查。他不想要徐景珩担心,连余庆都不告诉。

皇上因为徐景珩的担忧,哭音浓重:“徐景珩,你坐下来。”

徐景珩在躺椅上坐下来,一双腿不是自己的,却也无暇顾及,只担心:“皇上,臣知道皇上不甘心。可是杨廷和、谢迁等人,在先皇驾崩的时候,到底是记得作为大明人、臣子的本分。他们和先皇争斗,夺下来权利之后,也走上刘瑾的后路,为了大明实施刘瑾的改革。”

皇上给他按腿,眼泪一颗一颗地落在蓝色的长衫上。

“我知道,杨廷和、谢迁……那两年,遭遇很多暗杀。”

“徐景珩不要担心。”

皇上不想徐景珩担心这些,还是愿意给所有老臣一个安享晚年。徐景珩更担心。他突然自问,是不是先皇教导皇上那般,更好?皇上什么感情也不去懂,只按照心意做一个暴君,是不是会快乐很多?

徐景珩因为皇上的宽容,眼里全是痛苦。他睡了过去,却是在皇上离开后,痛苦地咳嗽出来,咳的撕心裂肺,挺直的腰背不堪重负一般弯下去。

喉咙里一片腥甜,鲜血从嘴角溢出,他只拿手帕擦去,示意文老先生不要声张。

文老先生不忍心告诉徐景珩,皇上并没有离开。皇上刚刚给徐景珩诊脉,虽然还是不大精准,却也多少知道几分。皇上知道徐景珩压抑的情绪需要发出来,去院子里的小厨房煎药,隐约可以听到,徐景珩那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咳嗽。

皇上的目光落在燃烧的木炭上,干净的小灶台上,只用心地看着火候,耐心地熬药。

各家吃各家灶台的饭,皇家只是天下的官员中最大的一个家。朱载垣,只想抓住自己的那一小份,还是曾经喊着“天下都是朕的,天下的子民都是朕的子民……”的小娃娃,却有不一样。

皇上照顾徐景珩用完一份参汤,一碗鱼羹,再喝完汤药,看着他真的睡过去,才是离开宅子。

这个时候,已经过了午时。皇上回来紫禁城,面对等候的兴王,被惊动的大臣们,太皇太后、皇太后,一句话也没说,只打个哈欠,要睡觉。

大臣们、太皇太后、皇太后心里惊骇,皇上眼睛红肿,明显大哭过,还是没有恢复情绪的那一中,什么也不敢说,只哄着他赶紧去洗漱午休。

皇上去午休,起来用膳,再次见到兴王。

偏殿里就他们两个人。皇上问兴王:“你想做皇帝?”皇上的声音平静,眉眼虽然还有红肿,可也还是平静。兴王震惊的无法言语。皇上只说:“你如果有能力,朕可以退位给你。可你只懂权谋,不知韬略。大明这艘小破船在你的手里,会越发下沉。”

兴王愣神,良久良久,从震惊中回神,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小孩子。

奶娃娃皇帝不光是命好,他还聪明,比他爹聪明。兴王对上皇上的视线,身上气势一变,那是帝皇君临天下的威势。

兴王恨得咬牙切齿。

“皇上,不想做皇帝?”

“朕是皇帝。”

“对,皇上是皇帝,无所谓想不想。”兴王克制不住地冷笑:“皇上够聪明。皇上当知道,如今的形势,谁可以坐稳大明江山。”

这皇位是你想做就想做,不想做就不想做的吗?兴王恨皇上的好运,更恨皇上把自己苦苦追求的皇位,看得一点都不重要。

兴王恨。皇上因为兴王的回答沉思。压抑的沉默蔓延开来。皇上目光落在虚空,喃喃自语:“……宗室里的人,都坐不稳吗?”

兴王闻言,恨恨地看着皇上,眼睛通红:“皇上,哪个宗室能坐稳?朱厚璁自问懂得人心算计,权谋逆天。可如今的大明,有了红薯,有了海贸,还有了暂时的和平……却又有新的问题,除了徐景珩和皇上,谁可以掌握?一旦皇上离开皇位,徐景珩会立马回归山林……”

“当然,他本也撑不过几年了。”

兴王这句话一出口,顿感痛快。小皇帝因为他最后一句话,眼里痛苦,眼里的杀机一闪而过。兴王就感觉特高兴,高兴地笑出来,笑得特“真诚”:“皇上还小,不知道皇位的好处。等皇上长大了,就明白,皇家人,没有皇位,什么也不是。”

皇上不想和疯魔的兴王讨论皇位的重要性。兴王做过皇帝,皇上并不在意。

皇上无法接受,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他。

但这和皇上要做的事情无关。

万寿山皇陵的一幕一幕都在皇上的心里,皇上看着兴王对皇位,或者说,对权势、长生不老修道成仙的痴狂,只有淡淡的一句:“你只懂一半的心学,你不懂。”

兴王:“!!!”可是皇上坐在宝座上,闭上眼睛不看他。

朱厚璁只懂一半心学,王守仁老师在信里说过心学的情况,皇上今天有所悟。兴王不懂,越是追求,越是追求不到,因为他沉迷在追求的过程中,无法自拔。

皇上顿悟,自己也沉迷在追求的过程中,无法自拔。兴王求权利和长生,给大明这艘破船带来压力。皇上一心要徐景珩好起来,恢复往日的功夫,越发给徐景珩压力。

不同的是,大明、大明人,都和徐景珩相同,又大不同。徐景珩懂了,放下了,却还是因为他爹的一封求救信,从仙山上下来,回到滚滚红尘……又因为他的依赖,挣扎着多活几年,天天按时用药。

皇上又想起,徐景珩日常安静的模样,徐景珩告诉他说“冲破迷障,走出软弱,既然要带着皇上玩耍,那就好好玩耍……”的样子,也是那般的安静。

皇上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好似又看到两岁的自己,为了半块月饼哭嚎,只有徐景珩宠着他,抱着他下去彩楼,逛市集……

偏殿里静的落针可闻。

外头狂风大作,雷声轰轰,好好的一个冬日晴天,眼看要下大暴雨。

兴王霍然站起,小皇帝居然在这个时候入定!顿悟!

兴王经过刚才那番对话,已经感受到小皇帝的不同寻常。在兴王上午拜见皇上的时候,皇上看着他,那平静的目光,好似看透他的前世今生,他的来处,他的归处。

当时兴王感受到皇上的威压,司礼监大太监张佐,快速趴在地上,他误以为皇上在显示皇威,咬牙硬扛。

此时此刻,兴王已经可以确认,皇上在修炼,其修为,比他还高深。

兴王心里惊涛骇浪,目光灼灼注视小皇帝那,带笑的平静的眉眼,胖嘟嘟的脸蛋儿,略带红肿的大眼睛,都是那样的生机勃勃,饱满灵动。兴王嫉妒,兴王恨,兴王不知不觉起身,慢慢靠近小皇帝——

这个时候的小皇帝,脆弱不堪,他只要,只要轻轻一动手,打断他的顿悟,就会给他造成莫大的伤害……这个念头,好似毒蛇一般缠绕他的心脏,他的心脏收缩,瞳孔收缩,脚步慢慢地靠近小皇帝……

他的眼里心里只有这天赐良机,全然没发现,皇上养在身边的金刚小鹦鹉,站在皇上宝座的扶手上,黑豆小眼捕猎地看着他,余庆不知何时进来偏殿,腰上的绣春刀出鞘,闪着寒光的刀锋贴着他的脖子,只要他再走一步,就会脑袋搬家……

乾清宫偏殿里火坑烧的正好,温暖如春天一般,透过高大的宫墙,厚重的幕帘穿过来的几缕西北风,吹动青色的纱帘帷幔。

外间的松枝木炭盆,里间的沉香小炉子,更显得这里香烟缭绕,就和那看起来温情脉脉有趣的很的,正德一朝一般,其中暗藏多少刀光剑影,你死我活?

皇上静静地坐在宝座上,对外界的一切好似都知道,好似都没有感知。

徐景珩一觉醒来,看着文老先生,文老先生知道瞒不过他:“那个时候,皇上在灶房熬药。”徐景珩默然不语。文老先生举起手里的酒葫芦喝不下去,追问:“你相信皇上会走过这一关?”

“相信。”

徐景珩回答的毫不犹豫,仿佛那个一大早起来跟一个呆子一般,数梅花的人不是他一般。文老先生咬牙,就感觉自己都是瞎操心。

文老先生气不过:“……徐景珩啊徐景珩,你就这点,要人恨的牙痒痒,还能活到现在。”徐景珩因为他的“愤怒”笑出来:“徐某自问算得上‘人见人爱’?”

!!!

!!!

文老先生叫此人的厚脸皮,吓得嘴巴张大合不上。这头,文老先生想通了,不能和徐景珩比无赖,也喝得下去美酒了,满心期待皇上走出这一关后会有的变化。那头,钱塘一个农家小院子里,一个紫衣女子坐在水井边,抱着绣框专心地绣着一个花样。

她长得很美,按照世人的标准,美到了极致,美得不可方物,美的沁人心脾,冰冷清寒不食人间烟火。可她同时又美得温婉贤淑,一身粗布衣裳坐在农家小院,也是大家闺秀。

尤其那双灵气的大眼睛,注视手里的绣花,含情脉脉,温柔似水,如梦似幻,倾国倾城……叫人看一眼,就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她用心地绣着花样,外头一个褐色短打的女子小心翼翼地进来,关好门栓,大步进来院子,面色惊慌地喊:“姑娘,她们被发现了。”她也是动作不紧不慢。

手里的绣花针轻扯出来长长的丝线,她收拾好针线,站起来,问忠心的婢女:“官府派大军了吗?”

那个婢女目露恐惧:“派出来大军,还有大炮。要轰山。”

这位姑娘只点头表示知道:“莫要担心。朝廷不会赶尽杀绝。”

“可是……”这位婢女到底是心软。那个杀手组织虽然大部分都恶贯满盈,该死。可总有几个人是忠心的,不那么该死的。可她也知道,姑娘这次机会难得,打定主意要借朝廷铲除那些人,只喏喏不敢言语。

紫衣姑娘目光轻淡:“你这几天呆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时间不早,我去准备午饭。”

婢女一听着急:“姑娘你坐着休息眼睛,奴婢去做饭。”婢女哪里舍得自家姑娘做饭?也顾不得给那些人求情,赶紧地围上围裙去灶房生火。

紫衣姑娘看着她蹲在灶台前鼓着嘴巴吹火膛,抬头看了一会儿天空,去院子里的小菜地拔几颗小葱萝卜,仔细地摘干净,那动作,和她绣花一般用心。因为她真心认为,这般在钱塘生活,粗茶淡饭、坐看潮起潮落,真的很好,老祖宗朱权一心要来钱塘,一直没能来……她要多珍惜。

宁王后裔做首领的杀手组织,对于这位宁王后裔来说,是负担,是拖累,更是罪孽。终于等到有人高额悬赏皇上的人头,不管不顾地派出去人手刺杀小皇帝和杨廷和,目的就是为了引起朝廷的关注,派出去大军清缴那个组织。

锦衣卫收到消息,余庆告诉徐景珩,徐景珩只说,实话告诉皇上即可。皇上果然说:“她既然有心,朕自要照顾一二。”

余庆认为,那就是一个宁王余孽,可他又觉得,皇上这般大度,更好。只是一个姑娘家而已。余庆通知东西厂,东西厂通知钱塘的驻守太监们多注意,毕竟一个姑娘家,生活中多有不方便。

杨阁老遇刺一事算是过去。杨阁老得知,皇上因为他,命令官府带兵带着大炮,轰打杀手组织的老巢,又是感动,又是不安。杨廷和进宫和皇上说:“皇上,臣遭遇刺杀是常事。天底下的凶徒杀不完,皇上仁慈,大军不宜轻易出动。”

皇上从善如流:“阁老的心意朕明白。朕相信,江湖人也都明白。”

杨廷和放下心来,江湖人经过这件事情,应该没有再敢干涉朝政的了。只要他们乖乖的,皇上就不会动杀心。

杨廷和放心,皇上对着余庆做的卷宗,直觉哪里不对劲,干脆去问徐景珩。

傍晚时分,皇上裹着夕阳的光辉出来紫禁城,一眼看到徐景珩在给梅花画画儿,气,扬着小脑袋一副要哄哄,要提条件的小样儿,忒无赖骄纵。徐景珩忍不住笑出来:“请问皇上,有何问题?”

皇上小胖脸傲娇:“那个人,去杀手组织下单子,一万两黄金要朕的脑袋,事成后,还有一万两。”

徐景珩沉吟片刻:“臣也稀罕金子。皇上出动大军轰打,更花费金子银子。”

皇上小鼻子皱巴:“朕清缴了一万两金子。朕知道,那个人不简单,来历、经历、亲友关系……都太完美。”

徐景珩将手里的毛笔给皇上,皇上气呼呼地坐下来,给徐景珩画完剩下的半幅梅花图,瞪大眼睛看他。

“不知道哪个山门的人,留在大明,出手试探皇上。青衫客和绯衣门主已经收到消息,不日赶去。”

“青衫客叔叔和绯衣门主叔叔,要回来?”

皇上惊喜。两位叔叔回来,说明汪直、章怀举他们的出洋队伍安全。徐景珩也开心于此:“快要回来。本就最多出去一年。”

皇上放下心来,青衫客和绯衣门主两位叔叔,对徐景珩的伤势和用药,更有研究。徐景珩看着皇上笑,皇上小脑袋一扬,收拾画架和用具,将画儿放在背光处晾晒,小胖脸上有明显的喜色。

那天皇上跑来,徐景珩故意没有安慰皇上,没说一句,皇上就是皇上,皇上不管来自哪里,都是皇上……皇上一番顿悟想明白了,徐景珩就是故意的,就是要他自己想通,皇上自然生气。

皇上拉着徐景珩进去书房,给他倒一碗热奶汤看着他喝下去,打一个莲花手势封印红石头,小嗓门得意洋洋。

“朕在皇陵看到,明白了。”

“哦~~”

“朕知道,大明人可以是大唐人,大宋人,大汉人……华夏人,怎么样都会活得很好,何需朱载垣?”

“……皇上英明。”

“朕还知道,既然兴王想做皇帝,朕退位给兴王也好。”

“……皇上圣明。”

皇上的脑袋越扬越高:“朕因为当朝首辅大臣杨廷和遇刺一案,下令清缴不乖乖的江湖组织,锦衣卫和东西厂的人,江湖中的亡命之徒,正义人士……齐齐出动。那个人现在是过街老鼠,不知道猫在哪里。他打算借宁王后裔试探朕,聪明反被聪明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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