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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藏武

第4章五羊之变

深夜,上官陆酩酊大醉在监牢内吟唱夏族战歌,一直幽居府中闭门不出的靖王悄悄离开府邸,直到第三日凌晨才孤身返回而跟随他一同离府的老管家却不见踪影。

回府后的靖王显得有些沮丧失魂落魄的,终日停留在书房内,不吃不喝,站立在几幅堪舆图前沉默不语,安护卫心忧自家王爷安危,请来小姐,也只是让靖王出声,说了句没事,房门依旧没开,安护卫、香儿、安玉三人只能轮流守在书房外。

第三日,姜愧再度来到左军都督府的监牢,见到上官陆令他大吃一惊,险些不敢相认,浑身散发着浓烈的酒味,蓬头垢面须发掩面,面色枯黄身形也消瘦许多。

“主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姜愧急忙放下手中的食盒,压抑着心中的愤怒沉声问道。

“姜叔,没事,就是这几天没怎么睡觉,熬的了。”上官陆虽说面容憔悴,双眼却是炯炯有神,看向姜愧声音沙哑的说道。

“好了姜叔,我没事。时间紧迫,我说,你记,完事也好休息休息。”

上官陆待姜愧坐下来,自己直接盘膝坐在草席上,斜靠在床边,这才开口轻声说着。

“五羊真实情势究竟如何,仅凭魏鹏三言两语难晓一二,五羊已至如今局面,我想不管是半仙还是白典及张监三位五羊老将也该有所盘算,对血狼四寨不管作何谋算,告诉魏鹏,必须和三位老将军如实道出。”

“血狼四寨军卒,除却戍边老卒,便是罪卒,最后是姜兰,对他们三方安置应各有不同。”

“鞑子这些年来,兴兵犯关接连不断,看似次次毫无关联,如今看来,次次皆有盘算,一点一滴逐步蚕食,一步一步侵吞,多年筹谋所求甚大。”

“能够截断五羊与京城朝堂之间的联络,不仅没有援军,连相应的援助也没有,文武百官对于五羊关战事怎会一无所知不过是几千年思维惯性使然,王、荒二郡一心自保袖手旁观,五羊陷入孤军奋战之境地,神雀夏族当有呼应者,不谋一时当谋长久。”

“血狼老卒遵循个人意愿,是消除军册脱离军籍还是依旧留在边军,留在边军的,上报战死,改头换面四散神雀各郡、各州,依附在各个氏族下,为五羊再起计。”

“若五羊被破已成定局,姜兰可配合半仙三位将军的筹划为海日古送上五羊关也未尝不可,至于以后会成为克托兰还是姜兰,交由天定。”

“罪卒中,挑选出那些合适的,特别是匠人,说服他们留在五羊,并提前送出军关,在君山山脉内寻一隐蔽之所,为五羊打造起复之基。此事,不仅需隐蔽行事,更需得到五羊三位将军的鼎力支持,倘若于狐狸还活着,他是最合适的管事人选,这点在信中需向魏鹏再三重申。”

“魏鹏既然答应他们脱离五羊前往京城,必须与五羊完全脱离关系,所有涉及五羊的人和事一概不可再有牵连,血狼四寨军卒中,只有二寸、迷糊适合跟在他身边。”

“告知魏鹏,信至时,随机而定。”

“过段时日,疏通下监牢的狱卒,将书生他们三人带进来。”

上官陆轻言细语将自己这几日能够想到的都给说了出来,说完后便示意姜愧离开,自己躺在床上,脸冲向牢墙准备睡觉。

“姜叔,程典、刘监、宋头、胡老大、于狐狸,血狼那些老弟兄他们怎么样,还活着吗?”就在姜愧准备打开牢门出去的时候,上官陆有些憋闷的声音传了出来。

姜愧打开牢门的手顿时悬在半空,过了好一会,方才轻声回道:“不清楚,魏鹏那小子来信也没说,想来应该是没事,魏鹏说血狼军卒战力远胜各寨,是北关抵抗鞑子的主力。”

“知道了,没事就好。”上官陆说完又蜷了蜷身子,将身躯仅仅团在一起,紧闭着的双眼开始流出泪水。

五羊军关。

昔日雄伟壮阔的北关已不复存在破败不堪,墙石破烂,垛口与女儿墙已混为一体,不管是海日古所领鞑子还是五羊关,所有大型军械都已经遭到毁坏,烧毁的木料与断裂扭曲的炼金随处可见。

空气中散发着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两军之间的战场上特别是关墙下,秃鹫成群结队吞食腐肉,不管是五羊一方的半仙还是鞑子一方的海日古,都不得不在每日战后整理战死尸身,以免形成瘟疫。

五羊关内也显得更加空阔,十室九空,就算是半仙将所有人都集中到北九道,依旧显得有些空荡,五羊戍边老卒,有太多人战死,多到活下来的人已经记不清自己之前归属何军、何旗、何寨或是何阵。

落日西沉,这片天地呈现出一种昏黄的美感,黄沙遍地,天地浑然一体。

一日战事落幕,鞑子与五羊军卒开始收容己方战死的袍泽,半仙在叮嘱过关墙值守长后,离开角楼走下北关,下了北关关墙,半仙的步伐明显加快,身后亲兵不得不小跑起来才勉强跟得上他的速度。

“老白、老张,王爷来信了。”半仙推开房门,急忙问道,急切之间以至于没有看到房间内还多了一人。

“是”白典与张监的神色有些凝重,沉声回道。

“怎么了?吴老,怎么是您?”坐下后的半仙看到房间内多出的那位老者吃惊的问道。

“小老儿见过吕将军。”靖王府老管家起身向半仙见礼道。

“吴老,劳烦您了。”半仙怎敢受礼,慌忙起身搀扶吴老坐下。

“吴老,可以了。”白典看向吴老,神态恭敬,轻声说道。

吴姓老者环视半仙、白典、张监三人后,微微颔首示意,这才开口缓声说着。

“矛甲老卒成功入京见到王爷,诸位之意王爷明了。”

“此战涉及太广,五羊被克已是定局,当为长远计,五羊终究是五羊,是为夏族戍卫北境的边关,可失不可无。”

随着老管家的话,半仙三人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尽管他们内心并不报以希望,或者说以矛甲老卒为代价送信到靖王府的目的是什么,就连他们三人也说不清楚,是觉得五羊还有一线生机,还是其他的想法。

“本就如此,又何故如此呢。”半仙轻声嘀咕道。

吴管家看向半仙,不再说话。

“这几十年来,鞑子屡屡犯关,看似毫无关联,只是在依照謌克传统进行打垛,其实最终的目的还是五羊军关,君山北麓各氏族不堪其扰,放弃族地,迁居君山南麓甚至更南,关外各军寨便失去兵力补充,战事一年比一年残酷,各寨战力逐年降低,至此,做为军关耳目之各军寨,已是鞑子餐盘肥肉。”

“王爷被迫离关返京,鞑子才开启攻下五羊的序幕。”

“一年年打垛,一次次攻寨,军关与各寨之间如何联络,甚至卫寨在君山的隐秘通道也被鞑子所知,这也是两年前鞑子能够利用军关、司寨、卫寨之间的联络,伪造军令,调动各寨兵力于行兵途中设伏,援兵遭伏,兵力不足,各寨只能龟缩在军寨内,无力协防应战,五羊军关孤身迎敌,最终北关失守,关内陷落,我等退守南关等候援兵。”

“说起来,那一战五羊能够夺回北关,将鞑子赶出军关,多赖上官阵总,兵出奇谋打断鞑子谋划,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为后者计。”

“矛甲掌柜失踪,五羊神甲丢失,五羊关失去最大的倚仗。攻下五羊军关、失去五羊神阵,不管是对普通鞑子还是鞑子部落贵族而言,五羊军关对謌克的震慑已不复存在,五羊军关,随时可破,这莫大的荣耀,令所有鞑子贵族趋之若鹜。”

“两年前,五军都督府下神机营的参天云梯出现在鞑子营地,被莫日根带回草原,此次海日古攻打北关,参天云梯、抛石机、床弩等本只属于我神雀攻城利器,竟然堂而皇之出现在鞑子军营中,数目竟然远朝五羊,我神雀境内、朝堂之上、军伍之中,究竟有多少人、多少势力被鞑子所用。”

“此战,鞑子为重蹈覆辙,其首要便是截断五羊与京城之间的联络,迫使五羊孤军迎敌,不再出现变数。”

“战前五羊细作、密探所传之消息,想必是鞑子故意为之,其目的便是封堵五羊耳目,断其消息传递通道。”

“鞑子欲犯五羊,各戍边军寨尚未修建完成,为免徒耗兵力,是我下令各寨军卒弃寨回关。”

“战事开启,第一批传令军顺利抵京奏报军情,并返回五羊,密道封堵军关未破,让我顺其自然理所当然认为传令军与信鹰是安然抵达京城,所以两郡与京城援兵迟迟未至,也被我当作是王爷失势幽居府中,五羊一贯被朝堂所嫌,从无有其他思量,若非游魂听从传闻,远赴五羊,我依旧未能醒悟。”

“矛甲八老送信,竟然无一生还,细思极恐,鞑子布局之久,谋算之密,吕某,自叹弗如。”

半仙低着头,自顾自说声音低沉,将压在心底的话说出之后仿似轻松许多,不仅仅是半仙,白典与张监也是如此,此战,做为五羊军关指挥应战的三位将军,他们所背负的太多了,特备是五羊即将关破被克,几千年来从未被鞑子攻克的雄关。

“吕将军,王爷曾交代,倘若你能够说出此话,小老儿才能够说出此行真正的目的。”老管家看着半仙缓声说道,神色中还带有一丝欣慰。

“吴老,难道五羊···”半仙迅速抬起头看向老管家激动的说道,白典与张监也是如此,目光中充斥着希望。

“哎,事已至此,就算是王爷依旧在都督府也无济于事。”老管教沉声说道。

“吕将军,不过王爷还有最后一问,无论鞑子谋划如何周密,神雀是否向五羊派出援兵才是关键,鞑子如何能否笃定,截断五羊战报送达京城,五羊便无任何援助。”

“时机,王爷被夺权、上官阵总被押解入京,不过是消解这个时机的变数。”

“神雀朝堂纷争被鞑子所用,再或者说,这个时机甚至有可能是为鞑子有意创造出来的。”半仙神色凝重,沉声说道。

“什么?”

“什么?”

不管是白典还是张监,在听过半仙所言后,惊声喊道,完全无法相信,双眼紧盯着半仙。

“老白、老张,不用惊讶,若非吴老提醒,连我也从未如此想过,倘若鞑子想成事,这是唯一的解释。”半仙无力的说道,说完便瘫坐在椅子上。

“二位将军,吕将军所言不虚,的确如此。”吴管家低声说道。

得到吴管家的确认,白典与张监也是同半仙一样,瘫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

吴管家伸出右手,用力拍在桌子上,一直和煦的脸色突然变得严厉,看向被惊起的三人厉声说道:“尔等身为五羊关将领,戍边老卒,如此模样成何体统。”

“此战,五羊被克已成定局,尔等当思如何善后,五羊自古以来便是夏族戍边军关,自当戍卫神雀北境。”

“三位将军,此乃王爷原话。”

吴管家说完话又恢复那副和煦的模样。

“吴老,王爷还有什么交代?”那句训斥和靖王的原话对半仙三人还是非常有用的,半仙收起那股颓废与懊恼,缓声问道。

“适时退出军关拱手让敌,保留五羊根基,以长远计夺回五羊。遮风挡雨几千年,鞑子残虐已不为人知,祸临己身方知安乐之贵。”

“吴老,这样岂不是令关南陷入鞑子铁蹄之下,荒郡、王郡、京邑再无宁日,战火一起,必死伤无数。”张监实在是无法接受,起身反对道。

“张将军,你怎知荒郡、王郡、京邑定然会陷入战祸之中?”吴管家对于张监的质疑和反对并不生气,缓声问道。

“这···”张监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回答。

“三位将军,王爷既然如此安排,定然有他这么安排的缘由,军关若失,定然会有战祸,不过却是小痛耳,伤筋动骨非易事,夏族九族,非三位所能想象。”吴管家非常肯定的说道。

“老张,坐下。”

“吴老,王爷可有具体安排呢?”

半仙第一个明白靖王如此安排的用意,低声说道。

“王爷言,身不在关,所言不实,一切由吕将军定夺。”

“好了,小老儿该说的也说了,该做的也做了,军务繁忙,不便叨扰,这就走了。”

“三位将军,不必相送,五羊何去何从才是关键。”

吴管家说着话谢绝半仙三人的相送便起身离开。

“有劳吴老!”

“有劳吴老!”

“有劳吴老!”

半仙、白典、张监三人恭恭敬敬躬身行礼,一直到吴管家身影消失才起身。

吴管家离开五羊关返回京城,五羊关内的半仙、白典、张监尽管心里很清楚该如何行事,却始终无法做出决定,多年戍边,无数袍泽战死,血染边关,五羊军关对三人而言,已不再是一座军关,不管是情感上的牵绊,还是职责所在,都不允许他们做出这个选择,在他们内心,一直期望的是自己可以战死在北关关墙,做到关在人在关破人亡,无愧为戍边老卒,无愧为戍边将军。

祭礼前,魏鹏自接到半仙军关军令以后,利用自身大量马匹的优势,几乎是将血狼四寨所有能够运走的一切都运往军关。

自那一战后,血狼做为五羊辖下戍边军寨仅存的四寨,也是战后最先恢复过来的四寨,不管是血狼卫寨还是血狼、血滴、血甲所寨,军寨修葺远胜以往,卫正虽已换为魏鹏,可不管是操训还是军械、军备的打造,从未间断,血狼战力因此也就远超其他各寨,甚至连军关一些军阵也不可比拟。

不管是半仙还是白典与张监,对于血狼的重视远超其他各寨,五羊辖下各寨依军令弃寨入关,在明知克托兰及其帐下非五羊在册戍边军卒,依旧选择信任。

血狼四寨当然也没有辜负军关诸位将军的信任,在这一战中,以四寨兵力,死守北关西部一段关墙,就算是五羊高端战力匮乏,鞑子出动真神奴隶,在没有五羊老卒营老卒协助的情况下,依然没有让鞑子攻破。

程典、刘监,依旧还是无法割舍对血狼的留恋,在上官陆被押解出关入京审定后的第二个月,便申报返回血狼,白典、张监再三劝阻,最终也不得不同意,两位血狼老卒,抱着鞑子真神奴隶,跳下关墙。

魏鹏在二寸三人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真的是欣喜若狂,这段时日血狼死战,往昔一个个活蹦乱跳的弟兄不断倒下,于他而言,精神上所受到的伤痛远比被鞑子弯刀和箭矢所带来的伤痛更严重,特别是在程典和刘监跳下关墙的那一刻,这种感觉尤为严重,倘若没有上官陆传来的消息,就连魏鹏自己都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几天。

二寸三人返回五羊的当天,魏鹏好不容易撑到战事结束便迫不及待前去找寻半仙,当夜半仙所在房间彻夜通明,半仙、白典、张监三位亲兵牙士以及监房军纪军守护在这个房间四周,凡进入其戒备防备者或窥探详情者,不问缘由直接斩杀,那一夜那所房间外边,五羊仅是校尉卫正便死了三个,旗总、军头、伍头及罪卒和房属军吏将近百人。

那一夜过后,五羊再也不是千篇一律的模样,开始出现一些细微的变化。

传令与信鹰同时出关,向京城奏报五羊军情,并索要粮草、军饷及抚恤。

五羊都督府发出军令,非五羊戍边军卒及军属,限日离开五羊。

夜幕下,关内军卒家眷妇孺老幼开始离开军关,消失在君山内。

老卒营有部分老卒消失在五羊关。

所有典房匠卒开始被派到北关关墙之上,当夜便报出战死的消息。

五羊关内所有库房除却军械及部分粮草外,其他东西开始不翼而飞。

血狼四寨防守位置出现变动,移至最西端,再到关门上方的中段。

军纪军多不在关墙之上都察,反而被挪作它用,关内一段一段清场。

隶属五羊都督府的粮草军及部分匠房匠卒离开五羊关,向南而去。

南关关门内开始出现三伍老军卒,插着典房传令军的旗子,却始终待在那。

一些年轻的武者褪下破烂的军衣,换了衣服,在夜间离开五羊关。

北关开始有人通过绳索下了关墙,向北而去。

典房内,专门用来撰写战死的册本越堆越厚,所有发现数目反常进行上报的军吏在第二日便消失不见,其所写册本也被程典亲自销毁。不仅典房,其他各房,若对此事关于关注的皆是如此。

白典、半仙找张监吃酒的次数是越来越多,说是吃酒,却从不带酒,而张平昌身为五羊军关都督府左监事,是从不备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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