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轻叩帘半卷

这个人居然罗成！

张行书伸手戳了他一下，罗成似乎在低头思索什么，抬头望向张行书。

“小兄弟，你怎么在这！”罗成模样没什么变化，他左右看了一眼，拽着张行书走到土牢角落，低声道：“小兄弟，你们是被绑来的？”

“我本欲往台州，结果遭这些贼子夜袭，就全都被绑来了。”张行书叹了口气。

“莫要惊慌，我来此处是为了探白莲教的底，定找机会将你救下。”罗成一句话，让张行书忍不住热泪盈眶，他本以为自己将如那老者一般，说不定哪天一命呜呼，早已万念俱灰，谁能想天无绝人之路。

“白莲教？罗大哥，先前我听贼人提过，有个什么圣使。”张行书哽咽地朝着罗成道。

“果然如此。”罗成闻言沉思半晌，继续道：“这些时日，附近山村皆有人布教，他们带走家中丁壮，说是被佛母选为侍从，可比旁的信徒先往极乐，便一去不返。他们有的家中还遗妻儿老小，每日以泪洗面，却也不敢得罪白莲使者。我与师妹刚好知晓此事，寻摸许久，才找到这里。”

张行书想起凿山的那些人，还想他们是何处而来，居然是这般缘由，连忙细细告诉了罗成。

“你我势单力薄，师妹在暗中探视，我们只能救你，无法救下旁人，还望小兄弟不要介怀。”罗成怕张行书妇人之仁，望着他恳切道。

张行书自然不是什么滥好人，都已经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思去管别人，闻言匆忙点头。

次日天明，山贼们依旧提来几桶面糊，商队的人饿了一天，这时也顾不得什么，全都抢着去吃。面糊见底之后，山贼们又如昨日一般，驱赶他们干活。那位死去的老者也被山贼们抬出去，丢弃在山林。

“这是铁石？”罗成在张行书身侧用镐头刨着，低声疑惑道。

日头正中，山贼们破天荒又拿来几桶面糊。同行而来的还有一位从头到脚都裹在黑袍里的人。

黑袍人站在高处往下瞧，桀骜的山贼们对那人异常恭敬。只见黑袍人用手指向一个正在干活的汉子，山贼们一拥而上，把那汉子扭送着离开此处，不知去往哪里。

昨日便是如此，他们为何每日都要带走一人？张行书把这事悄悄告诉罗成，又引他陷入沉思。

晌午过后，罗成正在刨地，忽闻袖箭声传来，只听叮当脆响，一杆铁箭嵌在他脚边的石头里。

罗成左右看了一眼，装作不经意地把箭拔出来，从里面抽出一张细小的纸卷，一目十行看罢，把纸卷往土里一扔，用脚两下搓得粉碎。

“被带走的人让他们火祭了。”罗成小声告诉张行书，吓得他心惊胆战。

“怎会如此？”张行书低声回道。

“白莲邪教便是这般，小兄弟，师妹说她有法子救你出去，你先去与她相会，我须得留在此处，容后再议。”罗成见有人过来，立即与张行书分开，卖力刨地。

时至日头渐落，罗成悄悄挪到张行书旁边，低语道：“师妹信中说那边有个深坑，我先前去瞧，刚好容下一人，你跳进去，我把山石推倒，将你埋住，即将入夜，贼人定不会劳神翻找，待他们离去，师妹会来救你。”

张行书瞠目结舌地听罢，刚想摇头，又一想眼前惨境，心中一横，点了点头。

这种活埋一样的逃命办法，不成功便成仁，换做胆小的人，定不会冒险。张行书自从离家，受的这些苦，让他心志比以往更加坚毅，想着大不了一死，也比现在的处境要强。

两人说罢，朝深坑挪去，张行书往坑下瞧，发现里面还有尸骨，不知是何时留下的，已然成为枯白。

此处是一个断坡脚下，张行书假意在深坑旁边挖掘，罗成扛着锄头往坡上走，待他走到坡顶，同张行书使了个眼神，张行书忍着惧意，朝坑里跳去。

罗成见他落坑，用锄头猛一敲，坡顶大石被他砸了下来，朝坑顶坠落。

对张行书而言，这一瞬仿佛看到了地府之门。只见地动山摇间，那块巨石把洞口盖得严严实实，周围碎石不断剥落，尘灰满天，把他整个人淹没其中。

此处动静有人看见，但是无人理会，山坡落石常有发生，也没谁注意有人埋在石头下面，他们看了一眼接着干活，山贼们过来瞧一眼也不再关心。

待到尘埃落定，张行书放下捂着口鼻的袖子，不住咳嗽，灰头土脸地坐在枯骨旁，洞里此时一片漆黑，他也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只能听到自己咚咚心跳。

在这种地方，他不停胡思乱想，想着自己会不会就此葬身于此。

父亲在塞北不知过得可还习惯。行云还未找到，那个尼姑到底带她去了哪里。张霜绡在云青鹿身边可还如意，那个女人总是一脸傲寒，为何小姑娘总爱粘着她。伍姐姐到了家乡可还安好，不知是否有人暗中嘲她是弃妻。白椴，白姐姐，你在哪里，好想再见你一眼……

这般过了许久，张行书半睡半醒地想着，感觉有些头晕，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喘不上气，伸手想触碰什么，却不小心打散旁边的枯骨。

眼皮越来越沉重，张行书嘴角带着笑意，心里想的全是睡一觉，睡着便什么也不会在意了。

“咚。”

什么声音？张行书在这漆黑寂静的地方待了不知多久，任何细微的声音他都能听见。

那声音越来越大，张行书面朝声音的方向，一根木桩猛地突刺进来，打散的砂石灌了他一身，呛得不住咳嗽。

“小弟弟！你可安在？”

听着这个焦急的女声，张行书咧着嘴笑，泪如泉涌，用嘶哑的声音道：“还活着。”

在一处山涧下面的小溪旁，张行书浑身湿淋淋地坐在火堆旁大口撕咬着烤肉。

罗媚一如初见那般动人，纵是衣着朴素，却难掩其身姿妙曼。她笑靥盈盈道：“小弟弟，慢些吃，我不与你抢。”

“罗姐姐，我也是入过土的人，就当是出来收贡品了。”张行书跳水里洗了个澡，浑身清爽，闻言大着胆子看她妩媚的眸子，看得她忍不住侧开目光。

“小弟弟，怎的出来之后，便如此胆大包天，连姐姐也敢戏弄。”罗媚故作嗔怒，拿小石头丢他。

“姐姐若是也被埋过一会，也就知道了。”张行书啃着烤肉，若有深意地笑着。

“你这小贼，姐姐救你出来，你莫不是在怪姐姐？”罗媚高挑，站起来俯视着张行书，作势要伸玉腿踢他。

“姐姐莫要误会，我是死里逃生，开心得忘乎所以，并非怪罪姐姐。若姐姐晚来一刻，我手里拿的，可真就是贡品了。”张行书连连讨饶，罗媚横了他一眼，才又坐回去。

看张行书沉默不语，罗媚又有些不大自在，故作傲睨地抱臂道：“你这小贼，如此小心眼，说你两句便与我置气，早便不救你了，害我手上也染了伤。”

“啊？”张行书闻言，连忙从旁边放着的物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她道：“罗姐姐，你可以用这个……”

“这是什么？”罗媚以为是什么白骨生肌的妙药，妩媚的眸子一眨不眨盯在上面。

“这药叫忘川河，据说沾一点就会死。”张行书板着脸，说了一半憋不住，放声笑起来。

“好啊你，敢戏弄我！”罗媚好气又好笑，想再拿小石头丢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指着那个纸包，瞠目结舌道：“忘川河？”

“是啊，姐姐熟识？”张行书小心翼翼把小瓷瓶放下，生怕哪里破损。山贼们并未搜身，所以张行书身上的东西一样未少。

“真的是忘川河？莫要框我，这毒昔年也就出现过两次，第一次是几十年前，关外瓦剌压境，接连破城，中原腹地岌岌可危。有位江湖高人，在瓦剌扎营的河上游下了此毒，结果这毒竟能在湍急水流中蔓延，瓦剌人一传十，十传百，没过几天，便死了数十万，他们不攻自破，全都退了回去。忘川河之名由此而来。”罗媚看了眼目瞪口呆的张行书，疑惑道：“第二次是何时出现，我也忘却，反正也引起过腥风血雨。不过你这年岁定不可能知道，莫不是偷听旁人说的？”

张行书瞠目结舌地看了看旁边的小瓷瓶，胆战心惊道：“罗姐姐说的可是九泉之中的黄泉之主？”

“没错，你怎么知道？”罗媚说到这也愣住了，伸出玉手指着小瓷瓶，半天没说出话来。

“真的？”罗媚小心翼翼地问道。

“真的。”张行书咽了咽口水，哭丧着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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