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令：酒旗风暖少年狂

正在这时，一个年轻男子愠怒的声音从前方长街尽头传来。

“说你几句你就跑得没影，你是大小姐吗？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江晚吟！

魏无羡急忙闪身入巷。转而，金凌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我不是已经没事回来了吗？别批评我了！”

原来金凌不是一个人来清河。也难怪，上次大梵山江晚吟就为他助阵，这次又怎会不来？只不过看样子，这舅甥二人在清河镇上吵了一架，金凌才独自上了行路岭。别的不提，江晚吟斥他是大小姐脾气，果真不错。他方才急着跑，一定是舅舅威胁过天黑之前如果还不回去就要他好看。

“阿澄，阿凌都回来了，便不要再追究了。”

一个女人柔情似水的声音传开，魏无羡认得出来，这是唐嘉的声音。

“听阿凌的意思，白日里他遇险，是莫玄羽救了阿凌，阿凌下次再见到莫玄羽，可不许胡闹，要好好谢谢人家。”

“舅母，阿凌哪里胡闹了？”

“是吧，阿凌哪里也没有胡闹。幸好，阿凌没事，想来，必定是莫玄羽身手了得，保住了阿凌平安无恙。”

江晚吟道，“没事？他这个样子像是泥沟里打了个滚，这叫没事？穿着兰陵金氏家校服丢不丢人，赶紧回去把衣服给换了！说，今天遇见什么了？”

金凌不耐烦地道，“我早都告诉过你了，什么也没遇到。摔了一跤，白跑了一趟。”

江晚吟厉声道，“我是管不了你了。下次再乱跑，鞭子伺候！”

金凌道，“我就是因为不想要人帮忙要人管，才自己去的。”

江晚吟讥讽道：“所以现在呢？抓到什么了？你小叔送你的黑鬃灵犬到哪里去了？”

被蓝忘机赶跑到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去了。魏无羡刚这么想，巷子的另一端，便传来了两声熟悉的犬吠。

魏无羡的面色勃然色变，腿脚自发而动，毒箭追尾般冲了出来。那只黑鬃灵犬从巷口另一端奔来，越过魏无羡，扑到金凌腿边，十分亲热地用尾巴扫他。

这条狗既然出现在此，说明蓝忘机与蒋玉已经抓到了石堡附近的窥探者，去他们指定的地点回合了。然而此刻，魏无羡没空想这些了。

他这一冲，恰恰冲到了江晚吟与金凌、还有一大批江家的子弟的面前。

双方僵持片刻，魏无羡默默转身逃跑。

没跑几步，只听滋滋电声作响，一段紫色的电流如毒蛇一般蹿缠上了他的小腿。一阵酥麻痛痒自下而上流遍全身，又被往后一拽，当即倒地。之后胸口一紧，被人提着衣服后心拎了起来。他反应神速地去探锁灵囊，却被抢先一步夺了下来。

江晚吟提着他，走了几步，走到最近的一家店门前，踹开了已经插上一半的门板。

店家原本已经快打烊，忽然见有个衣容贵丽、神情不善的俊美青年踢门走了进来，手里提着另一个清清爽爽的年轻男子，仿佛要把他在这里当堂开膛剖腹的架势，吓得不敢作声。一名下属上来对他低声几句交代，塞了银子给他，他忙躲进后堂，再不出来。无需交代，数名江氏门生须臾便散了开来，里里外外，将这家店围得水泄不通。

金凌站在一旁，看着这场突生的变故，眼底尽是欲言又止和惊疑不定。

江晚吟旁若无人，对他道，“待会儿再收拾你，给我在这儿呆着！”

自记事以来，金凌从没在江晚吟脸上见过这种神情。他这位年纪轻轻便独掌仙门望族的舅舅，常年都是冷厉阴沉的。言行皆是既不肯留情，也不愿积德，但他却对自己的妻子，唐嘉一直很好很好。这些年来，江晚吟一直奉行的四字宗旨，便是“宠坏妻子”。而此时的他，虽然在竭力压制多余的表情，一双眼睛却亮得可怕。

那张永远都写满傲慢和嘲讽、满面阴霾的脸，仿佛每一处都鲜明了起来，竟让人难以判断，到底是咬牙切齿，是恨入骨髓……还是欣喜若狂。

江晚吟又道，“金凌，把你的狗借我用用。”

金凌从愣怔中回神，迟疑了一下，江晚吟两道如电般凌厉的目光扫来，他这才吹了一声哨子。黑鬃灵犬三步蹿了过去，魏无羡浑身僵硬得犹如一块铁板，只能任由人单手拖着他，一步一步地走。

江晚吟找到一间空房，便将手里的人扔了进去。房门在他身后关上，那条黑鬃灵犬跟了进来，坐在门边。魏无羡两眼都紧紧盯着它，防备它下一刻就扑过来。回想方才短短一段时间内是如何受制于人，心道，江晚吟对该怎么治他真是了若指掌。

江晚吟则慢慢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半晌，两厢静默无言。这杯茶热气腾腾，他还没有喝一口，忽然把它狠狠摔到地上。

江晚吟微扯嘴角，不知是笑是嘲，道，“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从小到大，江晚吟不知看过他多少次犬嘴前狂奔的恶态，对旁人嘴硬尚可，对他这个再知根知底不过的，却狡辩不得了。这是比紫电验身更难过的一关。

魏无羡诚恳地道，“我不知道，要对你说什么。”

江晚吟轻声道，“你果真是不知悔改。”

他们从前对话，经常相互拆台，反唇相讥，魏无羡不假思索道，“你也是毫无长进。”

江晚吟怒极反笑道，“好，那我们就看看，究竟毫无长进的是谁？”

他坐在桌边不动，喝了一声，黑鬃灵犬立即站起！同处一室，已经让魏无羡浑身冷汗，眼看着这条半人多高、獠牙外露、尖耳利目的恶犬瞬间近在咫尺，耳边都是它低低的咆哮，他从脚底到头顶都阵阵发麻。幼时流浪在外的许多事他都已记不清楚，唯一记得的，便是被一路追赶的恐慌、犬齿利爪刺入肉里的钻心疼痛。那时便根埋在心底的畏惧，无论如何也无法克服、无法淡化。

忽然，江晚吟侧目道，“你叫谁？”

魏无羡三魂七魄丢得七零八落，根本不记得方才自己是不是叫了什么人，江晚吟斥退了黑鬃灵犬，这才勉强回魂，呆滞片刻，猛地扭过头去。江晚吟则离开了座位。

他腰边斜插着一条马鞭，他将手放在上面，俯身去看魏无羡的脸。顿了片刻，直起身来，道，“说起来，我倒是忘了问你。你什么时候跟蓝忘机关系这么好了？还有蒋玉，她没杀了你，你也该庆幸你自己命大！”

魏无羡登时明白，刚才他无意中脱口而出、叫了谁的名字。

江晚吟森然笑道，“上次在大梵山，他和蒋玉这样护着你，真叫人好奇。”

须臾，他又改口道，“不对。蓝忘机护的倒不一定是你。毕竟你跟你那条忠狗干过什么好事，姑苏蓝氏不会不记得。他这种人人吹捧赞颂的端方严正之辈，岂能容得下你？没准，他是和你偷来的这具身体有什么交情。还有，蒋玉护着你，说不定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呢，我可真是十分好奇啊。你说说，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让蒋玉对你如此百般呵护，啊？”

他言语刻薄阴毒，句句似褒实贬，意有所指，江晚吟魏无羡听不下去了，道，“江澄，你注意言辞。说我就说我，别带上掌舵人！”

江晚吟道，“我从不注意这个，难道你没听说？”

魏无羡道，“没听说。”

江晚吟道，“可我却听说，上次在大梵山，你对金凌也没有注意言辞啊。”

魏无羡如坠冰窟。

江晚吟反将一军，神色愉悦了起来，冷笑道，“有娘生没娘养，你骂得好啊，真会骂。金凌今天被人这么戳脊梁骨，全是拜你所赐！你老人家真是贵人多忘事，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忘记了发过的誓，可你别忘了，他父母怎么死的！”

魏无羡抬头与他对视道，“我没有，我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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