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门

1，

今年这个年过得真不一样，它注定要长久留在人们的记忆中。

娘她七十大几岁了，原先一年中在城关儿子，儿媳家住几个月，再到镇上女儿，女婿家住几个月，但儿女家住的都是套房，娘她住的不习惯。儿子一人在省城工作，跟儿媳两地分居，当小学老师的儿媳一直想调进省城，但谈何容易。过年前，娘她高血压，糖尿病，各种病全上来了，住镇医院治疗了十来天，看看立马过年了，得出院回家了，她不想住套房，坚持回到离镇街三里路外的乡下老屋。她说，落叶归根，死也要死在老屋里。

在镇医院当护士的女儿，在镇上开摩的女婿带着上初中的外孙女到乡下陪娘她过年。

年前，****疫情发生了。大年三十那天，女儿留在镇医院值班。

大年三十那天，在省城一家医院当医生的儿子报名上前线，加入刚组建的省救援医疗队前往湖北。

女婿，外孙女陪着娘她在乡下度过了除夕。

2，

几天后，娘病愈发重了。送镇医院住了三天，医生对当护士的女儿说，准备后事吧。

娘知道后，说，让我死在老屋吧。

娘又回到了乡下老屋。

儿子远在湖北宜昌一家医院救治病人。娘说，先不要告诉他，那样他工作会分心的。

眼下当务之急是把住在城关的儿媳，还有在那儿上小学的孙子接到乡下来。封村封路了，公交车，出租车，网约车全停了。女婿他开摩的，没个四轮车。他风风火火到村里开了证明，又到镇里领了通行证。

他又风风火火开着两轮摩托，一路上闯过了重重岗哨严格的测体温，盘问，跑了二十多公里，来到了城关小区。小区大门口一群保安，志愿者严防密布，进不了。

他急忙打电话，让女儿她舅妈，表弟下来，又叮嘱，各人一定要戴头盔，口罩。

他载着他母子俩一路上又风风火火通过道道关卡的严格的盘问，测体温，凭着通行证，到了乡下老屋。

3，

这天，女儿也请假回到乡下。一家子都守在老屋厅堂用椅子木板临时搭的铺前，娘她就躺在上面，这儿乡下老人临死前都是这么搁放的。一家人就少了儿子他。

下午，娘她突然间精神好起来了，一家人知道她这是回光返照。她说，儿子他在前方救病人要紧，我走了，先不要告诉他。完成任务要紧。那些病人都比我年轻，病人需要他，不能让他分心呀。

一家人听了，都眼眶潮潮的。

夜深了，娘她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这走了，不要让他分心呀。我老了，该走了。病人他比我年轻，需要他呀--

娘她念叨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了。她一撒手，走了。

4，

夜深了，他到底卸下了沉闷的防护服，迈着疲惫的脚步回到了临时住的房间，同房的另一位医生正在医院里值夜班。

他走进卫生间准备洗脸，突然眼镜掉落在盥洗盆。他莫名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股不祥之感袭上心头。他立马掏出手机，拨姐姐的电话，久久无人应答。他又拨妻的电话，无人应答。再拨姐夫的电话，一样无人应答。当医生的他清楚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泪水刷地夺眶而出。悲痛，极度的悲痛涌上心头。他真想问一声老天爷，你就不能给娘一些时日，让儿子我完成任务回到娘的床前好好尽孝吗？老天爷，你不公平呀，你不公平。想当年我爹临终前，我参加援非医疗队远在非洲抗击埃博拉病毒，没能回来尽孝呀。这趟，娘也走了，我又不能尽孝了。人都说，忠孝不能两全呀。我只能当个不孝儿了。娘呀，你就这么走了，你就这么走了。儿再也听不到你的唠叨，听不到你的呼唤了。他真想放声号啕大哭一场，但他咬了咬牙，强忍住了。

第二天，他又振作精神走向援助的医院，那里有工作岗位在等着他，那里有****的患者在等着他。

一路上，他耳畔似乎响起了娘的叮嘱，儿呀，不能分心不能分心，完成任务要紧啊。

这是娘她的心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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