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魔记

神荼跪在地上，手握着剑，剑撑着地。

他紧闭的双眼间的鼻梁处有一道极细的割痕，不停地往外冒着血，与他眼睛里流出的那两行血如出一辙。

他竟是一剑割瞎了自己的双眼，也不愿意获得人祖的传承，这是为了什么？

难道人祖的传承是假的？

亦或者他的传承无比阴毒？

这一切的一切谁都不能够解答，除了神荼自己，谁也不知道答案。

虽然自毁双眼，却没有感觉到多么极端的痛苦，常年受伤的神荼还算可以承受，只是受创的眼珠子有些微微发热，血在不停地流。

两眼间距处因为手起得太快没有顾及，所以也割伤了，也有血在流。

虽然伤了眼睛，但还有灵识，所以依然可以照常视物，只不过再也不能用眼睛去看罢了。

就在他双眼失明的那一刻起，血色的空间不见了。

环境变幻间，神荼身影出现在一座石殿之中。

石殿上方有一座石像，刻着的是一个如帝王般的男人。

神荼释放出灵识，却什么都看不见。

如果在这座陵墓中灵识不能视物的话，他将在这里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瞎子。

“难道这双血瞳还连接着元神不成？”

神荼心中这般想着，大感不妙。

只是黑暗之中自有一抹光亮出现，他的灵识里出现了一位身穿血色战甲披着血挂的中年男人，似虚似实、似幻似真。

他平静地望向那名男子。

他知道此人就是人祖。

石殿之中的石像化出一个虚幻的身影站在自毁双眼的神荼身前，说道：“你这又是何苦？”

他的声音似幻似实，如梦如真，四方空灵。

神荼说道：“我不愿做，便是刀斧加身、削肉剔骨我也不做。我要做，便是翻天覆地、日月倾倒我也要做。”

人祖说道：“我很好奇是什么东西能让你拒绝这么强大的力量，又是什么东西可以让你不惜一切代价让你毁掉这份力量，即使是最珍贵的眼睛也能够毫不犹豫。”

神荼说道：“您…不明白？”

这句话像是在说你真的不明白吗？

又像是说你怎么可能不明白？

他话中的语气，明显是第二种意思。

人祖沉吟了一会儿，淡笑说道：“我的事迹到得今天竟然还有人记得这么多。”

神荼说道：“虽过亿年，无人敢忘。”

人祖说道：“我讨厌小辈说谎，明明只有九千五百六十三年一个月零八天。”

神荼有些奇怪说道：“你都死了，把日子算得这么清楚干什么？”

人祖面色有些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你不称我作老师，亦不称我作祖，只唤我作前辈，未免有失礼数。”

神荼面不改色，说道：“你不曾授业于我，何以做我老师？你不曾在我族灵位之上，何以做我先祖？我唤你前辈，已经算作礼数。你不假我意，私自唤醒我体内妖脉，你又何曾有过礼数！”

他越讲越火，到最后几乎是吼着出来的。

见到披着血红战甲的人祖，他明白了太多的事情。

不管是负屃、血河、幽火、兽潮还是村庄等等，都是这个人祖虚影干的好事。

他是这片天地的主宰，曾经的王。

不是他还能是谁？

人祖轻轻一叹说道：“我怎知你不喜欢这股力量，甚至厌恶到这种程度。”

神荼不屑道：“茹毛饮血换来的力量，谁会稀罕？”

人祖说道：“世间知晓这个秘密的人应该并不多。可是这又如何？三千万年前天界被魔祖冰封，现在连伪天界都被封印，世间需要一位祖。”

神荼听得这话更是疑惑不解，须知此人已经作古九千万年，于是道：“您不是已经死了吗？”

人祖说道：“谁说我已经死了？”

神荼听后大惊说道：“你没死？那陵墓是怎么回事？”

人祖背负双手，微微抬头，露出追忆的神色，缓缓道来。

大概在九千万年前，起源星分人、神、魔三界，其中神界最强，魔界次之，人界只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下界。

那时候神祖统领神界，魔祖坐镇魔界，而人祖则是那时血族之中的后起之秀，尚还年轻。

本来三界一直相安无事，可不知什么时候起，三祖之中最为强大的神祖被魔源侵蚀，竟是夺尽人、神、魔三把界器，造化灵池，以亿万生灵为祭炼剑。

魔祖得知此事后与人祖带兵一同杀向神界，也就是那时候人祖自知力量微弱恐有不敌所以才在入神界前造了这座陵墓。

这座陵墓有一个极为强大的作用，就是即便创造者被打的魂飞魄散，它也能从空间里聚集创造者散落在各地的灵魂，那样就有机会能够重生，只不过时间颇为漫长。

而现在他的灵魂已经重塑大半，勉强可以重生，但是还差一样东西。

“差的那一个…就是我吧。”

神荼打断了他的话。

人祖点头说道：“是的，可惜你自毁双眼，已经不再是我首选。本以为可以借那些血气激发你的血煞妖瞳，好让我尽快重回巅峰，解救众神，破开天界，消除魔源。现在想来，一切都是空谈。”

“你真以为你重归祖境就能败尽魔源？看来你知道的事情比我想象中的要少很多。”

有些冰冷的声音从神荼口中传出。

“你可知魔祖经历三生三世都不能彻底根除魔源？你可知他曾留下世间一本克魔之法？你可知魔源之敌，从始至终并没有你？你只是一个蝼蚁！苟活于世的蝼蚁！你可知世间之人谈起上古之时，只说神魔二祖，却对你只字不提？就因为你当初道心不坚，被神祖打得灰飞烟灭，导致神魔二祖两败俱伤，被魔源趁虚而入，最后两人自爆祖之体与祖之魂被打回原形重堕轮回！至此以后，神魔二祖本源受创再不复当年光景，纵使三生三世，经历万劫，重修创世，终究不再是魔源敌手，才会无奈之下冰封天界！”

“你可知…不，你不知！你什么都不知道！几千万年的苟活，你只是个老匹夫而已！你有什么资格擅自激发我的妖脉！”

神荼字字珠玑，句句诛心，冷喝道：“若你这等人都能称为人祖，那我离恨天便是这天上地下，六界共主！寰宇之中，宙神星主！”

听完这番慷慨激昂的话语，人祖有些生气，他从未见过一个小辈这么狂妄，如此大言不惭。

但他却终是没有发作，只是轻轻一叹，说道：“所以…我想补救一些。”

神荼冷然道：“若你想寄别人的身，我没有意见，若是你想用我的身体，对不起，我不能接受！我是魔祖传人，我是执道者！这个世间最需要的是我！而不是你。”

“那东西，在你身上？”

人祖有些难以置信，与他同源之人为何又与魔祖有这么深的渊源？

神荼静立祖陵之中，轻轻点头。

人祖虚影像在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呐呐说道：“我若寄于别人之身，我的妖瞳，恐怕要消逝了啊…”

神荼嘲讽道：“九千万年前，你有妖瞳又如何？还不是被打得魂飞魄散。天赋再高又当何用？没有至强之心，又如何能战胜那如附骨之蛆的域外天魔？”

人祖沉默许久，像是认可了他的说法，最后惭愧说道：“待得将来，我必助你。让你自毁双眼，我很抱歉。”

话落，人祖的虚影消失不见。

不久之后，这处空间开始晃动，神荼的灵识也已经可以视物。

整个空间震动间，神荼见到石殿里有一个光洞与进来时的通道一模一样，便纵身而入，回到了现实里的创世山脚。

创世山脚下现在只有少数人还在等着他们这些试炼者回归，见到神荼第一个出来，很多人自然把目光聚集在这里，自然也看到了他瞎了的眼睛。

四长老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也第一时间看到了神荼瞎了的眼睛，赶紧飞了过去，关切问道：“你怎么样？”

神荼虽然眼睛看不到，但灵识是可以的，自然知道是谁来了，说道：“没事，没了眼睛而已，又不是真的瞎了。”

“你这孩子，眼睛可是身体最复杂的地方，很难治的。”

四长老语气里充满责怪，在告诉他这伤势的严重性。

诚然修真界里灵丹妙药甚多，但能够复原人体中最珍贵的眼睛的却是屈指可数，自然是因为这种丹药是很难很难练出来的，就算是青木院这种大宗也没有这种丹药。

神荼毫不在意，没有再答话。

对于他来说，可惜自然是可惜，但是眼睛瞎了就瞎了，只要不变成那等妖物就行。

人祖当年是依靠那个东西才能与魔祖他们相提并论，不代表他需要。

没有血煞妖瞳，没有异世血脉，他照样能够称祖，照样能够消灭诸天众神，消灭魔源。

他便是这么认为的。

他很自信，当然也很骄傲。

因为他是离恨天，是天上地下第一真神的儿子，也是千古第一人魔祖的传人执道者，是这个世间离天道最近的人。

……

……

在神荼出来以后，其他活下来的人也都陆陆续续从祖陵中走出。

不过让人感到意外的是，四境十二人之中只有五人活了下来。

幸运的是，独孤川和百里飞雪都活了下来。

二人是皆伤痕累累，可见祖陵里定是危险重重。反观离恨天除了瞎了一双眼睛，就再也没有什么伤势了。

众人出来皆没有互相说话，就算是同宗同门的独孤川、百里飞雪与神荼三人也都没有对话。

有的，只是一个眼神。

神荼没有眼神，所以灵识一直是散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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