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岐天子

暴食饕餮已然遁走，两头兽王一死一残。烈角猊无意攻山，冷眼望着神荼和宜湘。

它对这渐已成熟的小巨灵本就存了两份忌惮，又见宜湘在他耳畔柔情细语，媚笑涟涟，心中蓦地蹿起一股妒火。望向神荼的眼神，变得更加凶厉。

“你这畜生，莫不是眼神不好？盯了半天，还未记住少爷我的长相么？”

宜湘嗤笑一声，嘲讽道：“它一眼青肿，一眼充血，自是眼神不好。”

“如此说来，那倒是快跟穷奇一个德行啦，哈哈哈！”

二人三言两语将烈角猊气得七窍生烟，随即在众巨灵的哄笑声中，大步朝山上行去。

天色渐沉，暮野朦胧。望着兽潮退隐而去，神荼连忙和宜湘一起，赶到褚匀奢藏身之处，将他接了回来。

清禾和契储离开时，自是将他安置在极为隐蔽之处。他臂上伤口颇深，失血不少，二人赶到时，已然面色苍白，意识不清。

回山途中，自山腰开始，随处可见屏栏耸立，营寨遍布。其防卫措施较之山下那座新建的营寨，有过之而无不及。

来到山顶，更有一座宏伟辽阔的营地，四面屏栏足有四十丈高，破岐弩和斩元堑更是数不胜数。其地势高耸，俯瞰四野，坚守数百年，从未有一头岐兽能越界一步。

此即为长羊山最大的凡人聚居地，长山大营。

营中人丁数百万，仰天取水，依山取食，木屋栖身，兽皮敝体，虽生活艰难，但好歹留得一脉续存。

回到大营，宗岳和泊岚立即安排众人疗伤整顿。山上的凡人本是满心期待，但是看着惨然归来的队伍，痛心之余，不免油然失落。

“唉……不行啊，下山根本没有活路。”

“是啊，那些岐兽太凶猛了，哪是我们能对付得的。”

“这一趟下山，怕是死了好几万人呢，太惨了……”

……

听着周围传来的窃窃私语，众人心情无比沉重。神荼扶着褚匀奢，在宗岳指引下，正要去木屋休息，一个略带嘲讽的声音突然在一旁响起。

“宗族长，我早就说过，没有我巨灵相护，你们下野扎寨与送死无异，以后切不可再做蠢事啦。”

那人一身长衫，袒露胸襟，身形瘦削颀长，生得薄嘴勾鼻，尖酸的长相倒是正配他刻薄的言辞。他正是驻守此地的巨灵护卫首领，柯义。

神荼听得眉头一皱，叱道：“柯义！你在胡说些什么！”

见大公子面色不虞，柯义心中一紧，不敢放肆，连忙拱手道：“小人信口胡言，还请大公子勿怪。”

神荼瞪了他一眼，对宗岳歉然一笑。宗岳哪敢多言，连忙将他们引进屋中，招来医师，替褚匀奢疗伤。

这小子体壮如牛，虽然伤筋动骨，但只需多加休养就能无碍。安置妥当后，神荼心忧清禾伤势，便急急去她屋中探望。

推开木门，屋内烛光摇曳，却是空无一人。四下观望一番，也并未见着她身影。

“受了伤还到处乱跑，看我不将你抓回来打屁股！”

此行虽然凶险，但所幸几人都安然归来，而且他还突破壁障，修为大有精进，不禁暗自欣喜。此刻直想赶紧将她寻回来，好生轻薄一番。

骤雨停息，云雾初开，深蓝的夜空中月明星稀。大营占地极广，屋舍错落，疏密交织，在营中寻了一时三刻，却仍未找到清禾。

心痒难耐之下，索性登上了屏栏，欲四下观望一番。

可才一登上顶端，远处山脚下的景象，却是立时叫他愣在了那里。

放眼望去，依稀能够辨出，那里正是今日被巨兽摧毁的营寨。此刻，那里莹光点点，宛若星河，幽幽浮动，又似风中烛火。

无数光影聚在一处，璀璨夺目之下，掩盖的却是无尽凄凉之意。只是这等景象，唯有神荼一人能够见到。

凝立风中，默默眺望，心中竟渐渐升起一丝难言之意。

正看得出神，一阵香风飘来。闻到那熟悉的幽香，他立时心中一荡，将思绪收了回来。

“小坏蛋，你怎独自一人爬上这里了？”

宜湘浅笑着落在他身旁，一身崭新衣裙，发丝未干，显然是刚刚沐浴完。眼眸中尽是如水媚意，只看他一眼，就叫他一身酥麻，心火升腾。

“我……我上来欣赏夜景。”

神荼讪讪一笑，凑上前去，小心拉住她纤手，见她不反对，趁势将她紧紧搂住，嘿笑道：“姐姐，你说今晚可以让我占点便宜的。”

宜湘微微白了他一眼，那妩媚的风情，叫他哪里还能忍耐得住，凑上前去就将她深深吻住。

星月如水，美人如玉，丝丝柔情萦绕心间，伴着火焰缓缓升腾。

宜湘面如桃花，眼中满是迷蒙之色，轻点了点他额头，腻声道：“走吧，我们下去吧。”将他搂在怀里，飞身而起，就要朝屏栏下飞去。

眼角余光一瞥，神荼又看见山脚下那星星点点的光景，不禁叫住宜湘，略一犹豫，轻道：“姐姐，你看看山脚下，能否看出什么异常？”

顺着他所指望去，宜湘不解地摇了摇头，疑惑道：“那里漆黑一片，哪能看到什么异常。”

神荼轻叹道：“可是，那里在我眼中，却是另外一副景象。”

终究不愿再瞒她，正色道：“姐姐，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我竟能看见亡者魂魄。一道道虚幻的光影，与生前形貌相同。人也是，兽也是。”

见他神色郑重，知他并非说笑，宜湘满心诧异：“你……你说的都是真的？为何我从未听你说起过？”

神荼自嘲一笑：“这等事情，说了有谁会信。”

二人又落回屏栏上，宜湘思虑片刻，蹙眉道：“你说得对，此等事情太过灵异，弄不好会被有心之人传为鬼邪之说。你休要对旁人提起此事，知道么？”

神荼点点头，望着山脚处，心中微沉，轻道：“姐姐，你可想知道，那里现在是一副怎样景象？”

宜湘站到他身畔，握着他手，点点头：“你说给我听听。”

“人也好，兽也罢，不论生前如何相杀相食，死后皆是一样的不舍，一样的迷茫。人间的青山绿水，是多么值得留恋啊……但不论是人是兽，最后都会去往同一个方向……”

“去哪里？”

“那里。”他手指东方，幽声如梦，“天子畿中有两座大山，澄脐山和卫邙山。传说，卫邙山就是人间去往鬼界的入口。我想，他们应该都是往那里去了吧。”

见他目光悠远，神色迷离，宜湘竟觉得有些陌生，忧心道：“这些怪异之事你莫要太放在心上，或许，再过些时日，你就看不见了。”

神荼微微一笑，柔声道：“姐姐，你莫要担心我。我只是有时会想，人生一世界，人死一世界。生不知从何处来，死不知往何处去。我们蹉跎一生，劳碌争斗，会不会只是庸人自扰，虚妄无为？”

“莫要说些没头没脑的话。”宜湘不想见他再纠结此事，轻笑一声，拉着他道，“我们下去吧，你不想占姐姐便宜啦？”

神荼嘿嘿一笑，收回心思，将她搂进怀里，一起飞下了屏栏。进了屋，二人情思如火，三两下解去衣衫，相拥翻滚到床上。

正要好生颠鸾倒凤，宜湘轻喘道：“方才你对我说的那些话，万不可再说给旁人听，记住了么？”

“记住啦，我就只对契储还有清禾说起过，别的再无人知晓。”

他早已欲火焚身，随口一说，却只觉美人身子一僵。下一刻，竟被她一把推开。

还不待他开口，宜湘已然起身穿起了衣裙，冷淡道：“便宜已经让你占过了，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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