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翼十年

生灵死地四忌，

一忌肆意张狂，

二忌叨扰魂魉，

三忌猪油蒙心，

四忌目怀虚妄。

世事翻腾似转轮，眼前凶吉未为真。请看久久分明应，天道何曾负善人。

入此局者，莫怀希望！

......

“喂，院长，您身体还好么？”

“还好，还好，你是......”

“我是薛恩，一五年离开的孩子。”

“哦，薛恩啊，福利院给你分配的工作还好吗？”

“不是很好，我得了绝症，骨癌晚期，大概只剩三个月可活了。”

“什么！薛恩，你快回来让我看看！”

“不用了院长，薛恩在这给您磕头了，感谢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无以为报。”

“说什么胡话！你们都是院长的孩子，我怎么可能看着你们不管！听话，回来院长替你想办法！”

“我不想再给您添麻烦了......对了院长，这几年我攒了几万块钱，都汇到福利院的公益账户上了，我想最后为福利院做点事。”

“薛恩！”

“嘟嘟嘟......”

“喂，冬青。”

“薛恩？大半夜的给我打什么电话！”

“冬青，你借我的那五千块钱不用还了，就当是告别礼物了。”

“我就说我们这关系怎么会被钱影响......等等，你说什么告别礼物？你怎么了？”

“嘟嘟嘟......”

“您好，你所拨打的电话无应答，请稍后再拨......”

电话忙音响起，薛恩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点开那个号码。

“喂？”电话那头传来好听的女声。

“常虹，我喜欢你很久了。”

“薛恩？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样子！”

“对不起。”

“傻X！”

电话被挂断，薛恩伸出右手张开五指，手机径直从高楼落下。

“砰！”

“好久没吃烧烤了......”

薛恩下了楼，每走下一阶台阶，背部都如蚂蚁噬咬一般疼痛，他咬牙走下最后一阶楼梯，依靠在门框上喘气，喉咙一甜，些许猩红色液体被他咳了出来，骨癌的并发症已经让他连着几个月难以入睡。

“还是死外面好，免得给楼里人添麻烦。”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上了马路，速度很慢，视线尽头的十字路口有着一处支起的烧烤摊。

兜里还有几十块零钱，够吃一顿黄泉饭。

他走到摊子旁坐下，老板为他上了一壶水，热情地询问他要吃什么。

薛恩张了张口，他不知道，这种奢侈的待遇他从未想过，他摁住下颚，那里刺骨地疼。

“两串......不，二十串羊肉。”

“要辣不要？”

“不要。”

“上路前不吃点辛辣料子，黄泉路可不好走。”

老板的脸沉浸在阴影之中，语气听起来不像是玩笑话，薛恩抬头看着他。

“那要点辣吧。”

羊油滋滋冒着香气，一小撮孜然放上，羊肉的香气顿时四溢。

老板把盘子端过来，自己也跟着坐下，

“夜里没人，送你两串羊腰子。”

“谢谢。”

薛恩拿起一串冒着热油的羊肉，小口撕咬，多年的习惯始终无法改变，进食对他来说已经非常艰难，老板坐在一边不语。

“咕咚。”

一串下肚，薛恩喝了大半杯水。

“老板，今天辛苦了，我请你吃。”

“好。”

老板也不客气，拿起两串羊肉一抹，那大快朵颐的姿势让薛恩非常羡慕。

“老板，这地方也没什么人，为什么在这十字路口摆摊？”

“有人，有很多。”

“那也过了营业的时间了。”

“不，还有很多人，就在这里。”

薛恩的表情凝重起来，周围明明只有自己和老板两人。

“回头，我让你看看我的顾客。”

薛恩回头，一张虚无的脸正用失去眼球的双瞳盯着他。

他没有尖叫，也没有诧异，反而更加印证了他心中的那个猜测。

“你是来送我上路的。”

“没有害怕，看来你已经足够绝望了。”

“年纪轻轻，就要上路了，不遗憾吗？”

“不遗憾，毕竟我来这人间也是凑数的。”

“哦？”

“我在福利院长大，父母双亡，舅舅吞了我家的房子，也不养我，在福利院里呆了快七八年，学……没再上了，院长给安排了一份打螺丝的工作，才三四年，就检查出了癌症，癌症这东西不检查出来还好，一旦检查出来，人也就废了一半了。”

“和我一同从小长大的朋友去年借了我五千块钱给他女朋友打胎，后来听说也分手了，因为那五千块钱，我们断了联系，我们那个厂里有一个姑娘生的很漂亮，我当了一年舔狗，省吃俭用，砸了三万进去，到头来连手也没摸到。”

老板拍了拍薛恩的肩膀。

“舔狗是真的牛逼。”

“我吃饱了。”

老板应了一声，端起盘子走回摊位。

“你不送我上路么？”

老板停住，慢慢转身，

“死亡不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吗？”

“难以接受......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咳咳。”

胡椒粉的辛辣味冲击着薛恩的鼻腔，他哽咽了一下，感觉血液已经涌上喉头，薛恩奋力想要在这个人的面前掩饰自己的失态，他半只手撑在桌子上，不断向外咳出最后一丝生命。

“这里是生灵死地，阴阳交接的地方。”

“那又怎样。”

“只有最绝望的人，才能看到死灵，而你看得到。”

老板伸出手指着薛恩，

“你看得到。”

“所以呢。”

指向薛恩的手指移向一根电线杆，

“那里一个月前死过人。”

薛恩看去，白衣女子半袖褴褛飘在空中。

“你还不明白么，你能看到这些东西。”

老板从摊位下取出一份发黄的报纸，微黄的灯光下，薛恩看着铺开的报纸。

“付刚、张学军、王吉营、赵锋”

“这是......”

“四只畜生。”

“该死。”

老板为薛恩满上一杯黄酒，道，

“畜生尚且苟活着，你不觉得死了可惜吗。”

薛恩苦笑，

“我得了病，苦命病，由不得我。”

“能治的。”

“晚期，治不活的，癌症这种东西，检查出来就是晚期，刚开始疼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生病了，不想检查也懒得治，我手里就几万块钱存款，全砸进去也未免能好，吃药......也只是吃止痛药，穷也是一种病。”

“听说骨癌是最痛苦的一种癌症。”

薛恩摘下假发，抓起杯子一饮而尽，头皮在灯光下发黄，

“疼，吃药都没用，疼起来你会觉得死是一种解脱。”

“重新活下去吧。”

“什么？”

“我说，给你一个新的身份，重新活下去。”

“你在开玩笑么。”

“我没在开玩笑。”老板脱下围裙收拾桌子，

“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明晚再来。”

老板推车消失在黑暗中，薛恩坐在马路牙子上，把头深深埋进臂弯。

真的可以么？

我真的可以重新活下去？

代价是什么？

良久，薛恩起身返回楼顶，望着漫天的星星。

“好疼......”

他抓着护栏迟疑许久，最终还是慢慢退了回去。

等一天吧，反正也没多久了。

夜幕再次降临，薛恩看着满城灯火由喧嚣到暗淡，他下了楼，老板仍在那里摆摊，只不过这一次有两个客人。

“不知道是不是人......”

薛恩走过去，老板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人很默契地都没有说话，薛恩拉开凳子坐下，那两个客人战战兢兢。

“你们怕我？”

薛恩靠近，其中一个客人直接吓倒在地。

“唔......”

“不能说话？”

老板端来一杯黄酒，重重地落在薛恩手旁，两名客人吓得一个踉跄。

“想好了没有？”

“嗯。”

“拿着这个。”老板递给薛恩一枚铜钱，薛恩接过放入口袋。

“你们两个该上路了。”

两位客人吓得瑟瑟发抖，老板冷脸，对着他俩吹了口气，业火直接包裹了他们的身子，甚至来不及让他们发出一声惨叫。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老板不语，黄酒一杯接一杯灌下，直到烧壶见底。

“我告诉你，你就得像他们一样。”

“那你要怎么救我？”

“闭眼，再睁开，一切都没了。”

“就这么简单？”薛恩照做了，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

“你还疼么？”

“疼？”薛恩发力，肌肉的酸胀与无力消失不见。

“我......这......你是阎罗？”

“呵呵，阎罗才懒得来这里。”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做什么......”老板盘起腿坐在长凳上，他就坐在那里，薛恩却不敢直视他的脸。

“替我看这人间十年，这折翼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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