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翼十年

“我明白了。”薛恩点点头，把手伸到老板面前，“烟能给我一支么？”

老板有些肉疼，嘴角抽搐了两下，最后还是从围裙袋里取出那个小铁盒，抽出一根，薛恩看不出牌子，只是起身去炭火旁点燃夹在口中吸了一口。

“额咳咳......咳唔”

他呛着气摆摆手，“能活下来我已经不敢再奢求什么。”

“哈哈哈。”老板看着狼狈的薛恩笑了一阵，随即沉声道，

“不会就不要硬来，直接去炭里点着路边乞丐见了都看不起你。”

“咳咳......无妨。”薛恩抹了把眼泪，初次摄入尼古丁让他的神经有些兴奋，他咽了口唾沫，呛人的感觉好了些，他能感觉烟雾在缓缓进入身体中的某个部位。

“我想起了一个东西，獬豸。”

听闻獬豸二字，老板把身子向前探了探，薛恩斟满黄酒饮尽，生硬地吸了一口，慢慢道，

“獬豸这种巨兽，它的形象是过去时代以神判法的遗迹，传说中奔雷逐电，为正气集然之代表，它是公直的象征，具有区分黑白的能力。”

“这种神兽它却亲近人类，甘愿成为人类断案执法的代言人，更像是被圈养一般，享受着香火供奉，虽说仅仅是为了法则的正直，但某种意义上，它已经失去了神格，成为人们的图腾。”

薛恩看了老板一眼，老板拍拍手，示意薛恩继续向下说。

“而我听说过，在它们的族群之中，会诞生一只生有双翼的獬豸，这只獬豸生于天，死于地，法则傍身，公直为翼，所到之处邪祟退散，奸恶胆寒，为法度的标杆，能判断世间一切区直。”

“如果它折了翼，那么所到之处将会阴阳倒转，黑白倾覆。”

午夜的十字路口吹来一阵清冷的风，薛恩耸了耸脖子，风声仿佛是死灵的哀怨，嘤嘤嗡嗡。

薛恩轻咬着内息肉，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他将头重重地磕在桌子上，

“我猜对了吗，獬豸大人？”

沉默。

炭火停止了红热。

薛恩的脸冰凉。

起风了，路口的大风吹起了角落的泥土，但是不久后又下了场小雨，街头巷尾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滋滋”

炭火被浇灭，一人坐着，一人趴着，两人都没有动作。

最终，坐着的那人轻拍桌面，趴着的人轻轻从桌面上弹起，他对这诡异的力道早有防范，啪嚓一声脆响，桌面应声碎裂。

“滴答”

老板揉了揉脸，“猜错了。”

薛恩斗胆道，“但你的反应不像错。”

“唉。”

“那小畜生是出了点问题......”

“继续说。”

他不是......獬豸吗？

那小畜生......他敢这么说。

薛恩心头涌出了一个名号，隐隐约约，薛恩越发觉得胆寒。

“我猜，阴阳已经倒转了，但并不是太严重。”薛恩抬手指向电线杆的方向，那袭白衣仿佛感受到自己被指，忙不迭地露出半个头来。

“你说我能看见死灵，但我从前没有过这种经历，甚至连违法犯罪的事情都很少见......”

薛恩愣住，莫不然我是獬豸？

“但是，我就这么突兀地看见她了......我甚至能看到她在对我笑。”话说到一半，薛恩发现那白衣又冲着自己笑了笑。

他再扭头，面前已空无一物，只留一句嘱咐，

“明夜凌晨，自己站在镜子前，闭眼看出另一个人的样子，你会了解到另一个世界。”

路灯下，飘落的柳叶摆成几个字。

“多说无益”

地上的脏泥也没有留下烧烤摊子曾经存在过的证据，午夜的空气清冷湿寒，薛恩检查了下身体，各种疼痛似乎都缓解了大半，骨头摸上去也不再针扎般痛苦。

“啪滋”

头顶历经风雨的老化路灯烧坏了灯丝，薛恩独自坐在黑暗当中。

他心中升起一股凉意，

之前他是绝望的，所以不会害怕，但现在，他怕了。

“会把法兽叫做畜生的人，他会是什么身份。”

薛恩想了想，心里浮现出一个名字。

“皋陶”

他默念了两遍，顿感邪祟不侵。

“话说，看镜子干什么呢。”

薛恩回头，不远处是他住的吊脚楼，他回到家，熟练地从门口毛毡下取出钥匙，老板的话此时在他脑海里不断地闪现。

“他让我明夜凌晨站在镜子前，这话听起来很别扭，明夜的凌晨，指的应该是午夜十二点，那是晨晓转换之时，阴气最盛，可能在那时候镜子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但闭眼看出另一个人的样子是什么意思？”

薛恩不断咀嚼着老板的话，这话说的不是很明白，薛恩握着钥匙迟迟没敢插入。

他背靠着墙蹲坐在门前，右手旁是另一扇门，但他没用任何不适的感觉，而自己家的门仿佛被下了诅咒一般，薛恩觉得那里随时都有可能钻出无数只手将自己拖入。

“癔症，癔症，自己吓自己罢了......”

镜子这东西很邪乎，在风水里叫“光煞”，是一种避煞的工具，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七分人气三分死气，到了晚上阴盛阳衰，死气上升，镜子中的自己很可能表露出衰败之相。

“喝！”薛恩唤醒楼道内老旧的声控灯，那扇被他无数次打开合上的门，现在竟然难以进入。老板的话细思极恐，他不会骗人，那就意味着自己的家里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奇怪，可这一切竟然是在自己的眼皮下偷偷进行。

薛恩很早之前就怀疑过那间屋子物品摆放不太正常，床架是水泥砌的，镜子直对着床铺，薛恩有很多次从梦里醒来，都会特意瞄一眼镜中自己的黑影，在孤儿院时，为了防止孩子们半夜乱跑，年长的看护会将房间内各种物品描述成瘆人的故事，他心中也就有了芥蒂，可现在，种子正在生根发芽，一点点地接触不曾涉及的恐惧。

或许，在自己饱受病痛折磨苦苦哀号时，房间里潜藏在黑暗之中的东西，正通过镜子窥视着自己的苦痛。

恐惧来源于未知，这话有些纰漏，薛恩原来甚至敢不穿衣服在家里面乱跑，而现在，他只能看着，连门都不敢进。

楼道很冷，薛恩掖住衣角，抬头看着萦绕在灯光旁边的蚊虫，灯灭了，他跺跺脚唤亮，让黑暗出现的时间最短。

“我挺没用的，就现在，灯每灭一会儿，我都会感觉周围有什么东西在向我逼近。”

他真的累了，一年有余的时长，他无时无刻不被疼痛所困扰，而现在他自在了。

在灯灭之前，他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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