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的礼物

非洲大陆最北边，地中海南岸。

刚从内战中平静下来的阿尔及利亚民主人民共和国，首都阿尔及尔，依山傍海，层层叠叠的房子各有风格，却又基本上被刷成白色，因此被称为“白色之城”。

此刻，海风习习，华灯初上，街道上的车辆川流不息；重要的位置都设置了关卡，绿色制服的宪兵在盘查过往车辆。

穿着素雅袍子的人们开始往清真寺聚集，整个城市到处都可以听到高音喇叭的召唤。

***信众们的第五次祷告的时间快到了。

一切都和往常的日子一般，只有海边天空中的海鸥还在翻飞、鸣叫，不愿意归巢休息。

白色之城东南方向的某个地方，灯光特别地亮。高高耸立的塔吊上挂着高功率的探照灯，俯瞰忙碌的工地。

塔吊工盯着吊钩上的混凝土斗，手上动作不停，在下面工人的指挥下，把混凝土送到浇筑面上。

两名腿上套着雨靴、身上绑着防水布的工人扶住了混凝土斗；一人扳开混凝土斗出口，深灰色的混凝土倾泻而出，窸窸窣窣落在绑扎得整整齐齐的钢筋上，随即四处晕开，填满了一道梁的空隙。

一位正在抽烟的工人狠狠吸了两口，把已经烧到只剩一丝的烟头弹到远处的水坑里。

他弯腰拽起混凝土振捣棒一甩，振捣棒浑身颤抖着，兴奋地钻入到混凝土里，发出绵延婉转的“嗡——”。

混凝土感受到了振捣棒的兴奋，抖动着欢快地占满了所有的缝隙。

混凝土表面很快紧致起来，又一斗混凝土来到了操作面上空。

旁边一栋楼的操作面上，传来乓乓乓钉钉子的声音，木工们正在忙着装模板；

混凝土搅拌站和楼栋隔着一条便道，装载机轰鸣着，推动铲斗插入到碎石堆里，又高高举起、放下，准确地把两个立方的碎石倒进搅拌站的料斗……

和往常一样，又会是一个不眠之夜，每个人都要忙到午夜12点，吃个宵夜，然后再忙到天亮。

工地边上的工棚里，轮休的人们在光着膀子，或斗地主，或侃大山，来自五湖四海的口音在异国他乡交汇。

再往外边几十米的地方，是一栋白色的六层楼，典型的当地风格。华建公司阿尔及尔1500套住房项目部就设在这里，项目管理团队吃住也在这里。

此刻，一位二十来岁的精神小伙踩着人字拖，穿着大裤衩，步伐轻快地从三楼窜到了六楼，到606房门口，抬手推开了门，却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老婆，我又做这个梦了，快喊醒我！”小伙子大声说道。

他似乎经常做这种事情，闭上了眼睛，双臂垂在两边，等着从睡梦中醒来。

“辛逸，你臭不要脸！谁是你老婆？！”房里传来一声娇斥，一位穿着七分裤的娇小姑娘快步到了门边，她光着脚丫蹬地上努力把小伙子往外推。

姑娘脸上白嫩的皮肤飘着红晕，映衬出她嘴角的暗笑。

小伙子愣了:“今天的梦不一样……”

“做你的清秋大梦，快滚！”姑娘使出力气，却推不动小伙子。

“剑平，你还活着？！”小伙子握住了姑娘的双手，姑娘来不及收力，整个人陷进了小伙子怀里。

小伙子紧紧抱住姑娘，怀里的滚烫扭动着，让他眼睛里发出异样的光芒，盯着姑娘涨红的俏脸:“剑……剑平，你真的还活着！”

“作死呀你！小声点！”被喊作剑平的姑娘挣扎不开，压着嗓子急声道:“别在走廊上，进来说话！”

名叫辛逸的小伙子脸上闪过异彩，转头四处望了一圈，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我——，这……这是真的吗？”他不由自主地收紧了肌肉，浑然忘了怀里娇躯是否受得了。

“咳咳咳，真的……咳咳……是真的，放开我，我做你老婆……”剑平从了辛逸。

宁愿被推到，也不能被搂断了腰！

辛逸双膝微微弯曲，改搂为扛，把剑平抗在肩上。

“你疯啦！”剑平双拳捶打辛逸的后背，双腿乱踢。

辛逸转身就往楼梯跑:“剑平别怕，我一定可以救你出去！”

几十年了，他从来没有梦见过这一幕，但是却在脑子里反复推演过无数次，只要剑平配合得好，时间绝对来得及。

“辛逸神经病，放我下来！我和你断绝关系！”剑平一点都不配合。

辛逸管不了那么多了，每犹豫一秒，活下去的机会就少一分！

“地震啦——地震啦——快跑阳台上去！”辛逸在楼梯口停顿了一秒，朝着楼下大吼三声。

这是他推演中的一部分。

楼里面有他朝夕相处的领导、同事，不喊这一嗓子，即使救出冷剑平，他也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前世，辛逸和冷剑平都没跑，地震来临时在606房里来不及反应，两人被压在废墟里，冷剑平在辛逸的怀里慢慢没了呼吸。

事后，人们从废墟里挖出了十八人，其中七人当场罹难，两人重伤不治。

“辛逸！我求你啦，别闹了！”冷剑平挣扎不脱，软语恳求。

辛逸安慰道:“剑平别怕，我一定救你出去！”

脚下的人字拖是刚买的，鞋底还没磨平，防滑效果很好，让他可以最快的速度在楼梯上冲刺。这也是他无数次推演中考虑过的细节。

从6楼往下跑，时间来不及，在半路上就会被埋在废墟里。幸好，华建公司租的这栋房子楼梯直通楼顶，平时也没有锁门，方便大家晾晒床上用品。

这栋楼是当地人盖的豆腐渣工程，地震来临时倒塌得就像叠饼干，楼顶最后仍旧在最上面。能及时跑到房间阳台的，活命概率很高；而跑到楼顶逃生概率更高，因为能靠着屋顶的塑料水箱做缓冲，坐电梯一般从七楼降落到地面。

楼房开始晃动了，冷剑平在辛逸肩上毫无所觉。

但是她被辛逸顶得厉害，好像顶到肺管子了！

她感到喘不过气来:“放开我呀，别玩了好不好……”

哐——

她的脑袋撞在了楼顶的铁皮门上。

“对不起，拐弯角度没计算好！”辛逸丝毫没有停顿，冲向塑料水箱。

到了楼顶，基本上就把冷剑平救出来了。

辛逸把冷剑平放在地上:“趴在水箱上！”

趴在了塑料水箱上，基本上就不会受伤了。

重获自由的冷剑平抬脚就踢辛逸:“趴你个大头鬼！”

她一脚踢了个四脚朝天。

楼房晃了晃，把冷剑平晃倒在地。

辛逸赶紧扶住她，两人刚趴在水箱上，“电梯”启动了——

仿佛过了好久，又仿佛只是那么一瞬间。辛逸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停止了呼吸……

直到烟尘呛进了他的气管，他才重新活了过来！

“剑平，你怎么样？”

冷剑平光着脚，俏生生地站在尘土里，眼神呆滞，小嘴微张。

成功了！

辛逸脱下人字拖:“剑平，快穿上，离开这里，马上有余震……去喊人来帮忙！”

他自己却光着脚，跳到一块钢筋裸露的混凝土块上:“李哥，我帮你出来！”

混凝土块旁边倒着一个大衣柜，一只手从衣柜下面伸出来用力挥动:“帮帮我，帮帮我……”

辛逸蹲下，双手抓住衣柜边缘，吐气开声:“起——开!”

柜子底下的人手脚并用，慌乱地爬了出来。辛逸扶起他:“李哥，我扶你走，第二波要来了！”

李哥的胳膊划破了，一个趔趄差点儿而把辛逸一起带着摔倒。

两人还没走出废墟，又是一阵地动山摇，辛逸刚才站着的混凝土板轰然倒在大衣柜上面。

“辛逸，你快出来！”冷剑平已经站在了废墟边的空地上，急得直跳，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辛逸扶着李哥在空地上坐下:“你们去喊人来，把机械开过来，底下还有人。”

“谁被埋在底下？”一名满头泡沫的男子问道，他身上只穿着一条湿漉漉的裤衩。

辛逸大口喘着气:“齐老、韩经理、陈工、张老师、蒋翻、朱大厨、小毛队长……”

还有十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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