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梦演

是夜，长生君与老者闲步后庭，脸色几多淡然，不较过往。

远处的一株老树盘根错节，宛若虬龙一般蜿蜒曲折，而树身上的树皮也都如同龙鳞一般，厚重之中，带着古老苍凉，仿若岁月不逝，徒增过往。

而随着两人的到来，这株老树却仿若通灵一般，撒下了十六片落叶，落在两者的掌中。

长生君接过手上的八片落叶，看着叶片上独有的脉络，叹息一声，说道:“八苦叶，倒是好久不见了，我记得十年前，这株树本该枯死才对……”

老者亦是接过八片落叶，淡淡的说道:“所谓生命本就是一场奇迹，枯木逢春又有何不可，更何况此树本就修长生之道。”

“生老病死，为四苦，此树已历，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此三苦，有人已帮它渡过，但最后的五阴炽盛……”

说到这里，长生君摇了摇头，说道:“以它这点微末道性，怕是一个不慎就会彻底道消魂散，从此世间再无八苦之叶。”

“五阴即是五蕴，五阴集聚成身，如火炽燃，前七苦皆由此而生。色阴炽盛，四大不调，而有疾病之苦。受阴炽盛，领纳分别，使诸苦转本加极，想阴炽盛，想相追求，有爱别离，怨憎恚，求不得诸苦。行阴炽盛，起造诸业，又为后来得报之因，且因行而迁流不停，而有老衰之苦。识阴炽盛，起惑造业，三世流转，而有生死之苦，纵使圣者欲过此劫，怕也是要皱眉头，少不了要多褪一层皮，何况一株懵懂老树，惜哉老树，怕是命厄于此，不得长生，可怜了一生所积累的长生精粹。”

再度摇了摇头，语气之中带着些许寂寥，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若是你，自可让此树历经此劫而后生。”

身后的老者看到长生君如此寂寥，如此说道。

“老头，您这算是求我吗？”

长生君双手抱头，看着天上寥落的星空，满带笑意的说道。

“你可以选，也可以弃，我从未强求，只会任其生灭。”

老者眼眸之中划过一缕幽光，仿若一道深潭，看不出丝毫深浅。

“可以哟，我可以救这株树，哪怕您没有求我，我也会救的，毕竟这是我和他共同的回忆，好歹也是一起爬过树的交情，来年，若我归来，也许我还能在这喝到这八苦叶泡的茶水，但愿下次我来的时候，老爷子你可要多放点糖水啊，今天我喝的时候，舌头都没知觉了……”

“此去独行，他年，你若是能活着回来，老夫分你一碗茶水又有何妨……”

老者叹了口气，答应了长生君。

“那就这么说定了……”

笑着说完，长生君并指如剑，在树身寸许处刻上了数道歪歪扭扭的指痕，留下了不灭的道蕴，指锋过处，就连冥冥之中的因果都为之切断，似是被篡改一般，宛若阴阳倒转，由死入生。

这株八苦茶树就这么在不知不觉中度过了五阴炽盛之苦，而它的未来也就这么被长生君葬送了。

略微呼出了一口热气，长生君看了看自己略显歪曲的指痕，似是满意的笑了一下。

“此树欲通灵矣，却要历经五阴炽盛之苦，我斩其道劫，化其道蕴，夺其半数长生精粹，它若有灵，万载之后此树若能化道，怕也是一方神圣。”

感慨了一声，长生君抚摸了一把树身，似是怀念曾经过往。

“一饮一啄，自有定数，你夺其半数长生精粹，使得它免遭天妒，却也不免先天不足，五阴炽盛之苦，虽会让它道消魂陨，但倘若它能度过，世上怕是会再产一株仙葩，你断了它的未来，万载后，它若通灵，怕是会找你理论一遭。”

老爷子看了眼灵性大失，树叶焦黄枯败的八苦树，有些怅然若失的说道。

“蜥断尾，蟹断足，无非一时之痛，换得逃出升天，此树大限将至，指不定何时天妒罩顶，魂消魄散，那还顾得上其他，自然是保命要紧，更何况，老爷子，万载后，我不知是何境界了，你不会真的认为我会栽在一株树上吧，开什么玩笑。”

长生君长笑一声，对于老爷子的话并没有放在心上，权当笑话听了。

“欲伐天道，先伐己道，我虽理解，但却并不认可，此花长恨，虽弥补不了你先天不足，但却足以让你在后世化险为夷三次之多，万载后，汝若有灵，成就一番神圣，还望看在此花面上，莫阻路途，各行其道……”

老者叹了口气，佝偻着身子，默默地从手上撒下三粒花籽，种在了老树身周。

“老爷子，用不着这样吧，它只是……一株树……而已……”

长生君似是发现了老爷子认真了，也是稍稍放低了姿态，收敛了些许笑意。

“你何尝不是一个孩子过来的，什么东西总得成长起来，才能看的清所谓未来是好是坏……”

老爷子拍了拍手上的尘土，一脸正色的说道。

“那你还让我一个孩子走南闯北，老爷子，你此等行径在那些凡人眼里就是个恶鬼。”

长生君淡淡的宣泄着自己内心的不满，显然这些年来，他受多少苦，只有自己知道了。

“那次不是我给你收拾烂摊子的，无论是这次，还是上次。”

颤颤巍巍的独自向前，而他的后背在长生君看来尽显佝偻。

在长生君模糊不清的记忆中，眼前踟蹰独行的老者，也曾满头乌发，眉眼之间，满是铁血刚毅，即便只身征战古今未来也未曾后退一步，就连此刻看上去越发佝偻的腰背，在当时也仿若一堵神墙一般，不可逾越。

“时代不多的求真者啊，面对着仅容一人通过的真理小径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又一个个艰难站起，哪怕浑身遍体鳞伤，也要斩去前方荆棘，为后来者留下一片坦途，可他们已看不清前方的路，失去了追求真理的资格……”

看着前方老者越发苍老的容颜，长生君眼眸之中满是仰慕之情还有几分沉重。

“但愿后世，也能出现像老爷子这样的人，不过再此之前，我会替他守望这片土地，哪怕黎明永不到来，我亦会为前方留下一盏灯火，照彻长夜……”

微微攥紧了双手，长生君一步踏出，跟上了已是走远的老人。

此刻的他内心再无迷茫，有的只有一颗一往无前的内心照破迷雾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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