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教师的七色人生

一大早起来刚开机，有家长打电话来询问秋游的事。陈芷汀才想起来上周开的班主任会，她请假去医院没有参加，家庭琐屑又让她心绪烦乱，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

按常规出牌，上学期期中考试结束后举行秋季运动会，下学期期中考试结束举行春游。春游停了好几年了，今年略有松动，各所学校立刻抓紧秋季还不太冷，把秋游替代春游先游一次，免得夜长梦一个学校踩地雷明年又取缔了。

这学期大型活动变成两个，秋游和秋季运动会。初三与初一初二不同，不仅要走进大自然，还要走进科技馆，走进名校，也就是重点高中。

针对社会实践出现的突然性和复杂性，学校改变以往提前一周通知家长给钱、班主任收钱上交财务、德育处安排出行的程序，全部承包给旅行社。因为是解禁后的第一次，又是首次外包活动，会议提前两周召开。

首先以书面形式通知家长，家长签名缴费并填写一份意外伤害保险知情书，一切准备就续后全部交给旅行社，学校按兵不动，继续复习并迎接期中考试。下周三考完后学生放假半天回去买零食，老师改卷，周四下午学生返校上课，周五出发。

毛校神情凝重地强调“安全第一”，家长学生“必须签名”，然后痛心疾首地告诉老师们，我们不比其他发达国家，学校组织活动孩子出现意外，家长要来学校道歉，给学校带来麻烦，“稍瑞”“对不起”；在我们这类学校，一旦出意外，有事没事闹一场，有责无责都吃亏，法院还不帮你，所以万事要小心。

“既然这样就别游了，反正几年没游，也没见学生翻过墙头冲进大自然。”

张健正趁毛校讲完，没有领导讲话，趁空接了一句。吴主任见状立刻把手中写的东西放下，用讲话把空隙填满。

“现在招生形势变了，我们不再有重点中学的优势，划片招生只能保证生源，不能保证优秀，家庭条件好的家长又不愿意把孩子送到公办学校来，嫌硬件设施差。如果吸引不到自己片区的优秀学生，生源就会每况愈下，保证不了学生素质就保证不了课堂纪律，教学水平再高也没有用。对小学生而言，校园文化多姿多彩很有必要。在招生宣传里，南城中学有社会实践、第二课堂、社团活动，我们都没有，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现在就是未雨绸缪……”

岳晓明笑了：“吴主任，到底是‘亡了’，还是‘未雨’？”

荣耀扫他一眼，警告他不要刺激领导，避免讲完之后再做思想动员，又要延长开会时间。

“我们这次活动，一是给学生开阔眼界，加强集体凝聚力；二是为招生宣传做准备工作。明年招生宣传是四月份，春游活动还没开展过，与南城相比就少了一个最吸引学生的噱头。家里不缺钱的学生最在意的就是校园文化，南中一年两次社会实践，一次跨省研学，对我们的冲击实在不小。招够学生对我校来说没有问题，招到优秀学生才是我们的最大问题。不妨给大家透露一下，今年我们不仅要参加社会实践，还有可能在寒假组织出省研学，时间会比较短，但形式一定要有，就是为明年的招生做舆论宣传。明年招的学生就是我们教，大多数老师都要下初一，留不住户籍内的优秀学生课堂怎么搞？成绩怎么办？如果不能保证在同级学校中处于领先地位，我们学校……未来堪忧啊。”

“搅成一锅粥不是大势所趋吗？减轻小升初的压力，你着什么急呢？”

岳晓明死性不改，领导讲话乱插嘴。吴主任瞪他一眼，没有一点行政意识，不像话！但还是大人有大量地放他一马直接宣读注意事项，要求各班搞好活动注意安全外，还要多拍照片，每班上交一两副交给岳晓明老师，请岳老师发个校园快讯，进行有效宣传。

岳晓明有点意外，事先没人跟他通气。他没说好嘞也没提反对意见。

毛校似乎被岳晓明的话触动，突然拍了下笔记本，重新讲起来。荣耀一看那架势，顺势瞪了岳晓明一眼。

“减轻小升初的压力，划片招生或统一摇号，这是大方向，我们都支持，毕竟孩子是祖国的花朵，要爱护没错，但大家想想，小学升到大学，就是攀高峰，垒金字塔，底数肯定要大，越向上越少是正当趋势。如果公办学校一碗水端平，资质高的学生势必面临跑不快吃不饱的局面，家长为了孩子读优质高中考一流大学，只能转去收费更高的民办学校。我区的民办学校只有南中，是不可能满足全区的优生，所以，我们只要保证自己片区的优生不流失，其他片区的优生想办法进到我校来，在同类学校中就占上风了……”

岳晓明收起不正形的模样，很认真听了一回，突然点点头。岳晓明都点头了，那就没得怪话说了。毛副校长的目光还不够高远，没有料到八九年后电脑摇号的同时，为应对教育中出现的新问题，户籍班之外出现特长生班和实验班，东正中学在同级学校中的领先优势，为此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岳晓明因为自己被委以重任，忘记了发牢骚，讲得轻飘飘，导致陈芷汀印象不深刻，回头就忘记了。

领导很诚恳，老师也理解。为游而游，胜过没游。

张健正班上李自豪的妈妈不签字，理由是如果出了问题学校要负全责。

“出意外要保险公司赔？学校没有责任了？那怎么行！”

“妈妈不签字，只交活动费，你跟着去，出问题让学校负责！”

张健正懒得理这种家长，电话都不屑于打，只是转告李红英。

“老张，这家长一定是觉得学校赔钱比保险公司多。保险公司没啥闹的，学校不一样，闹得越凶赔偿越多。是吧？”荣耀问。

张健正懒得理。李自豪家长自然是对他有意见，故意借孩子挑事，当然也不排除借着孩子出事发一笔横财的心理——这是亲妈吗？家长不配合是班主任协调能力不够，没啥好说的。

班主任接到活动策划书后到班上雷厉风行，首先强调家长必须签“社会实践活动知情书”和“意外保险同意书”。学生兴奋得跳起来。家长不以孩子的快乐为快乐，还想在意外保险上扯皮，给老师的感觉是巴望着有“意外”好捞一笔。

“谁都不想出事！共同祝愿平安去平安回，多好！先说赔偿，好像不出事对不住他似的。”

张健正收齐知情通知单就开始发牢骚。忙碌的办公室，只有他一个人嘟嘟囔囔。期中复习，虽然只有一周，但副课都停了，中考科目的老师都加了课，个个忙得脚朝天，没人接他的话。

张健正收齐了49份知情书，却因为一个没交，导致无法划句号，影响心情。看看这种家长，再想想领导举发达国家为例时的艳羡之情，更是来气。

张健正是绝对的民族主义者，连女儿痴迷日本动漫都要感叹育子无方，着急国漫还没赶超上去，赞美小时候看的《孙悟空大闹天宫》，《三打白骨精》如何如何精彩，可女儿只知道日本的孙悟空。可是不管怎样自觉地提高个人的民族意识，培养强大的民族自豪感，这种事也着急不来。

收钱的时候出现麻烦，9班班主任周榕不肯拿钱。

“万一让学生偷拍下来放到网上，家长会认为我收取了回扣，网民一旦开骂，就要先杀一个‘替罪猴’平息众怒。我辛辛苦苦考大学，考教师资格证、计算机证、普通话合格证，岂不全泡了汤？”

周榕坚决不收钱，摸都不摸一下。

年轻人了解时事，洞察人心，说得理直气壮，李红英只好叫副班主任的张伯明去班上收钱，张伯明听说了原因，不仅不干还广为宣传。众班主任一听，是啊，旅行社承包了，为什么我们收钱？我们一收钱，家长就认为我们有回扣。不管有没有，谁被曝光谁倒霉。等到事实澄清，人们已经转换频道看最新新闻，倒霉的人很快被滚滚人流抛到脑后。

李红英与吴主任一合计，班主任收钱有收回扣的嫌疑，那学校财务收钱岂不是校长有收回扣的嫌疑？大家都不收，让旅行社直接来收。

旅行社派来几个年轻人。一个小姑娘不愿意，说领导讲了，收到假钱自己负责。“凭什么让我负责？我又不认得真钱假钱。”又僵在了教室里。

班主任端坐讲台不收钱，导游站在外面不进去，李红英过来看着不像样，干脆叫班长上来收。所有学生在百元钞票上签名，发现是假钱，谁的名字谁负责——污损人民币的行为，是从校园开始的吗？

学生纷纷低头写上姓名班级，班长收齐后给班主任，班主任不接，让给导游，导游也不要。

“只要我过了手，出现假钱就要我负责。我不拿。”

于是班主任和导游带着班长去财务室交钱。去了财务室，发现情况还要复杂。财务室不收钱，不数钱。负责数钱开票的出纳正生气呢。因为在数钱之前导游说，出现假钱不关他们的事，钱多他们不要，钱少财务和班主任负责。

“我们一个月才二千多，万一少了我们赔不起。”导游小姑娘理直气壮。

“你们赔不起我赔得起嘛？凭什么你们的钱让我数？还让我负责？我也不数！”账务小姑娘也不是好惹的。

吵到毛副校长亲自过来处理，打给旅行社，商定之后让财务室将班里收上来的钱用A4白纸包好，透明胶封上，写上班级，哪个班出现假钞哪个班用班费补。

“我班上没有班费，收班费犯法，真假都不关我事。”岳晓明看这个笑话有点冷，扔下一句话走了。

“对啊对啊。再说已经出了校园，假钞回头，谁认哪！”张健正跟在屁股后面也走了。

他们两个一走，班主任全撤了，七八包钱扔在桌子上，不知哪个班的。毛校登时头就大了，摆摆手让出纳赶紧封好给导游带走，她也不管了。

怎么简简单单的好事搞得这么复杂？她让李红英和吴主任负责，不要再向她汇报了。李红英等到最后，只有陈芷汀班是她自己收的钱，边收边验真伪，收完带着导游过来，认认真真写上“初三（4）班”后交上，对旁边发愣的李红英点点头，走了。李红英看着她孤独的背影，愣没感动出来。

真傻！

又一想，本来事情就简简单单，到底怎么了让如此简单的事变得不堪重负？

也不关我事，想那么多干嘛！李红英把刚才的质疑摇走。

张健正班上少收一份钱。他看着李自豪补交上来的“知情书”签名处还是空白，对着他手上的一张红票子横眉冷对呵斥到：“家长不签字你就不要去了。滚！”

李自豪在同学们的哄笑声中灰溜溜地从讲坛前“滚”下来，下课就学给妈妈，妈妈告到教育局，教育局要求学校妥善处理好家长与活动的关系才能外出，否则通报批评。李红英让张健正做工作，张健正拒绝做这种工作。正在僵持之际，接替杨洋做班主任的吴明理搞出事来。

吴明理不敢放手管理学生也不怕他，初一“社会实践”的地点是安全系数最高的“青少年游乐园”，在生而为人的十几年中，很多学生去过N多次了，虽说“决定出游是否快乐的关键不在于景点而在于你跟谁一起”，但有五六个学生说，“我对跟谁在一起更没兴趣，不过是换个地方玩手机”，影响到十几个学生选择在学校玩手机。初一级长左士铭很生气，批评了吴老师，吴老师也很生气，让不去的学生写500字说明，不写说明的学生写800字检查。一个学生写了份深刻的检查，交给老师之前先拍了一份，放到网上。

看了该生“沉痛”的检查，网络勇士立刻出动，奋袖出臂援助“弱势群体”。吴老师处理问题方式欠妥立刻免去班主任工作（在新班主任上任之前暂时代理），何校长被教育局召去聆听训戒。活动暂时中止。

“我感到无法下定论——秋游被迫取消，是阳光行动被邪恶打倒，还是不良现象被正义压制？你们来说说。”吴主任十分不服气。

“吴主任哪！你还教政治！至少X个选项：阳光行动被邪恶打倒，阳光行动被正义压制，不良现象被正义压制，不良现象被邪恶打倒……而最主要的不是谁对谁错，而是谁有当家做主的权力，他能说Yes or No他才是赢家。然后他说谁正义谁就正义，谁混蛋谁就混蛋。Undeastand？你只需特别防范那些打着正义旗号的邪恶。诶，还就是这种人能够站在成功的顶峰成为大赢家，若要给他前面加个时间：永远。”

“打住。我不懂你那些胡扯八道，我只问你，正义为什么打倒阳光？他们不是一家嘛？你净胡咧咧。”胡主任也不会轻易跟风走。

“错！正义打倒阳光不是误会导致的同室操戈，是为了自保得到更多的支持。因为邪恶总是披上正义的外衣在光天化日下行动，正义为了不被他外衣下的牙齿咬伤，于是牺牲阳光来获得安全套——噢不对，安全感。

听得耳晕的老师们笑起来。吴主任做出制止的手势，听他继续说。

“比如说我在路上——啊呸！——你在路上——也不好——有人在路上撞别人，给对方赔偿是应该的，索要赔偿也是应该的，然而借口应该给予赔偿就狮子大开口，甚而故意碰瓷，就是披着正义的外衣来吃人。假如法律在这种情况下能够有作为，火眼金睛，除正常应该付出的之外，额外索取即为敲诈，那就不会存在自保行为，但是法律害怕惩罚了披着正义外衣的邪恶之后遇到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对自己的攻击，顺势或者不作为支持了披着正义外衣的邪恶的敲诈，结果导致原本想‘好汉做事好汉当’的阳光，经过剧烈的思想斗争，救人之心摇身变成害人之意，他跑了；正当赔偿原本是保护受害者，结果成为不法之徒的发财工具……”

“你等等，谁是正义，谁是阳光，谁是邪恶，你别绕，我晕！”

“OK我就服你也会晕！法院——不，教育局应该是秉持正义的一方，我们暂且称之为阳光，学生出游是阳光下的行动，学生不健康的生活态度打着‘尊重自我’的旗号，家长借孩子之名图谋意外之财打着‘珍爱生命’的旗号，且算作‘披着正义外套的平庸的邪恶’。所有这些发酵形成的谋财新路数，统称为不良现象，明白了吧？”

吴主任慢慢地点点头。不知是明白了还是不想绕了，总之她点点头。

“有关部门有担当，就应该不惧舆论攻击，查出真相。暴力迫害是一种罪，以弱凌强也一样。韩信甘受胯下之辱传为美谈，没有传成美谈的韩信有多少？一条烂命不值钱，拼掉你的富贵、前途、事业、家人、健康等等。罪也不小诶。”

岳晓明又开始炫耀他的深刻了。

估计旅行社的老板还没把收到钱看一眼，“钱儿子”就被原路退回。

“可惜啊可惜。”张健正很得意。

初三每个学生收的100元，旅行社只退回95元，因为活动启动之后就购买了保险，这个退不了，只能保证在保险期内出意外有赔偿。为那5块钱的说明李红英头都大了。

“告诉家长是因为有家长投诉，教育局不同意，活动只能延期，如果在一个月内重新启动，保险继续生效。至于是哪个家长投诉的，没法知道。”吴主任悄悄给李红英支招。

这不是胡岳二人常用的招数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把踢过来的皮球再踢回去。挑动家长斗家长。但是“延期”一说，可靠吗？

“我的招数会如此肤浅吗？错错错！”

摆平5块钱的说法让班主任照章传达时岳晓明才听说，李红英谦虚地表达应对之策是学习他的路数，这让照章办事的岳老师在传达后给予李级长一脸鄙视。

“‘延期’一说就是定时炸弹，没有解决问题。应该诚恳地建议家委查出是谁打的投诉电话，跟他交流交流；查不出可以在群里开个小型讨论会，间接教育广大家长：搞事！受损的永远是学生，也就是家长同志们。买了保险却不能外出，不是学校造成的。至于老张班上不签字的家长，请家委会电话联系。看家委怎样鸟他。”

对啊！李红英一拍大腿，这才彻底嘛！这才没有后患嘛！这才显出学校工作难做需要家长配合嘛！

“小明，真有你的。家长斗家长，学生管学生，老师治……”

张伯明凑旁边听了一会，深有感慨。不等他说完，李红英瞪他一眼，岳晓明也一脸嫌弃。张伯明收回半截话，臊红半边脸走开了。

“话说三分分外明。不懂瞎BB。”

岳大才子潇洒地一撩额发，上课去了。

课抢过来要人命。

有课不抢枉为师。

作为班主任，没人抢的课，比如上午第一节，下午第一节和最后一节，全部由班主任上了，班主任还要管理班级，闲扯也要争分夺秒。

闹腾了一节课，终于消停下来。几个班主任松口气到小亭子间倾诉衷肠。吴主任担心他们说出对德育处不利的话，凑过去把握大方向。

“怎么没人去想想，社会压力如此巨大，学校想搞一次外出活动多难啊，没有一个人为学校想想呢？把学生关在校园里不让出去，他们哭着喊着要素质教育；让学生走出校园接近自然，他们哭着喊着要尊重学生意愿。到底怎么着才行？有本事来教书啊，又连教师资格都考不上！”

荣耀连考两年才考上教师资格证，深知其难度，对此感受最深。

“那么高强度的学习，学生竟然对出去放松一下公然拒绝，这不是心理有疾患是什么？更需要减减压接接地气啊！怎么总是这样？有0.5%的反对99.5%就是错？真理掌握在谁手里呢？一个投诉电话，一所学校的常规教学行动就变成错；一群不明真相的网民一起瞎BB，你知道没错也得赶紧认错安慰他们躁动的心灵。唉，要么人多力量大，要么谁能闹腾谁有理……”

郁方平喜欢用具体事例和数据进行论证。

“吴主任您哪也别气坏身子。那些貌似维护真理公平的人懂个屁。让所有人满意等于一成不变，一成不变就是因循守旧故步自封，所有人又都不满意。别计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计划做了，号召发了，任务没完成责任不在你，这就叫——立了牌坊又偷了情郎。双赢！”

张健正永远不改其“夺面双雄”的本色。

吴主任一下被逗笑了，狠狠打了张健正一拳。

“骚扰！职场骚扰！俺告你，立马地，请你正点哥吃饭。”

吴主任还要打张健正，张健正已经坏笑着快走几步远离了领导。加课加时不加钱，班主任永远是忙里偷得一会儿闲。

通知取消活动，万事尚未大吉。岳晓明班的学生干部冲进办公室围着岳晓明叫。

“老师我们愿意去，让我们班去吧，我们保证服从命令听指挥……”

岳晓明不表态，暗示班长带领大家围攻李红英，李红英一看形势不对从最近的门走了出去。学生没有追到她又拐回来。上课铃响了。学生干部怕迟到，岳晓明不很坚决地说，先上课吧。学生干部走了后再没过来。岳晓明不好再去挑动，憋了半肚子气。李红英让他写通讯稿，他已经提前拟写大纲，要用文学创作的牛刀杀社会实践这只小鸡，为学校脸上贴金。“取消”二字让他的设想成为泡影。这点文字不算什么，重要的是他有点鄙视自己。

古人常说“未雨绸缪”。“绸缪”之后坏事不发生是好的，可往往好事“绸缪”之后也不发生了。有人说明天情郎会向你求婚，你提前安排庆祝会，求婚就不再发生；有人说明天借债人会给你还钱，你提前想好怎样用在刀刃上，钱就到不了了；有人说这次提拔一定有你，你提前设想上任后的工作，提拔就换了别人。

真是奇怪！这是上帝的戏码嘛？当人类开始提前享受胜利或者成功时，上帝就当你已经收到甜美的果实，不再重复给你。

到嘴的鸭子飞了。浅显又深刻。但是为什么？在鸭子飞走之前，我们所不知道的时空里，发生了什么事让故事的曲线从高潮跌落低谷，让人生的喜剧变成悲剧。这后面意味着什么？

岳晓明开始翻书。

只有陈芷汀想到学生失望的感受。她狠狠心，决定给学生放松一节课，让课代表带着全班同学去图书馆看课外书，不用写读书笔记。全班同学欢呼起来，有几个把语文书高高抛起。

“老师万岁！”

“陈老师万岁！”

进了图书馆才发现，至少一半学生带着作业来，而且全是数理化。陈芷汀脑袋“嗡”地响了一下。不让他们写吧，本来就是放松课，不愿意放松也是好事；让他们写吧，会影响其他同学放松的心情。犹豫一会，让写作业的同学收起来。

“这是语文课，开拓视野，提高阅读能力，为写作文积累素材。如果你们几位已经做到了，老师可以给你们一篇作文题目，当堂写。”

学霸钱森林和刘和禾互相看看，都不愿意写作文，收起作业，其他同学也跟着学样，拿起科技杂志翻看。一直注视他们的刘恺出了一口气，低头看《读者》。

“哈——”周围有学生发生小小的得意之声，满脸喜悦地埋头继续看书。陈芷汀不知道自己做对了还是做错了。这个阶段的学生只渴望有时间写试卷写作业，看课外书不叫放松，回家打游戏才是放松。

又耽误一节课，可以背默几首古诗，讲三四篇阅读呢。兴致满满的陈芷汀被学生带来的数理化打了个窝心拳，闷闷地不舒服。

下课回到办公室里，还有几个班主任在为自己的“未雨绸缪”进行善后工作。

荣耀打电话给家长表示诚恳的感谢，告诉她不活动了，会让她孩子将捐助的钱带回去。一个家长让孩子带了三百块钱给全班买饮料。家长说不用了，留下做班费吧。潘小琼班上一个家长搞错了时间，竟然在上交知情书的时候送来两筐圣女果。潘小琼退不回去，又怕坏，正给大家分着吃呢。本来想拿到班上一筐给同学们分吃，李红英担心学生吃着没节制，万一哪个吃坏肚子又是事，潘小琼打电话告诉家长不给学生吃只给老师吃的原因。老师们一边吃一边挑拣些带回家，一边听着她和颜悦色的解释。

正当有老师议论这点事会不会给校长带来麻烦时，兄弟学校出了更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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