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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字江山

第384章宿命之变

杀生也是一种天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一个屠夫。有人天生命坐文昌星、魁罡星,文人武相,面善心狠,既能捉笔又会操刀,十岁杀鸡鸭,十五杀狗羊,基本每年都要杀生。

我知道一种颇为特别的法子,虽然我从未杀过猪羊。

具体做法是从羊脖子下面下刀,这一点就象杀鸡。宛若月牙的穆斯林小刀是最好的杀羊工具。当然,没有弯刀的话,一把三寸长的开了刃的匕首或锋利水果刀也行。找准位置,从下向上,一刀抹过来,可以同时割断羊的颈动脉、气管、食管。

这时候如果手下得不利落,没有把握技巧,就会让那喷出来的羊血到处飞溅,控制下刀、拿盆、接血的节奏,如果做到有条不紊,有技术的人可使滴血不外溅。

大概放到三分之二血的时候,用刀挑断羊腿上的绳子了,让羊挣扎一下,血能放得更干净。血放的彻底,才能在后面剥皮拆卸的时候把活儿做得干干净净。

“小子,你去杀羊”巴尔思一边比划着一边递过来一把寒冷锋利泛着乌黑光泽的不知道沾染了多少羊血的杀羊刀。

凄冷寒风中我左手拿着一把小刀,比正常的水果刀还要小一些,但是看一眼就知道这把刀的锐利和血腥

右手是一块红布绕成的红绳,是巴尔思要我在羊群中选中哪一只羊就把红绳拴到它的脖子上,既是一种仪式也是一种彩头

我从没杀过羊,或者我从未杀过任何动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巴尔思像个巨大的幽灵一样如影随形的跟在我后面

他手里拎着一个刺眼铮亮的太阳能手电

他也不说话,他知道我是个聋子,他也不喜欢跟我比划他觉得费力气,他自己总结出一套跟我相处的简单粗暴的方法

要么直接把我从羊群里抓回去往地上一扔,要么直接递给我一把杀羊刀,简单明了没有一个字的废话

黑夜很黑,天上看不见月亮也没有哪怕一颗星星,我一步一步的在身后剧烈强光的监视下往前走,我必须得重新回到羊圈选一只最肥美的羊,杀了,庆祝立冬到来,祭祀苍天以及剁馅包饺子

我的心里并不平静,努力回想着任何跟杀羊有关的经验和画面

我停住脚步,仰望黑暗苍穹,高举手里的杀羊刀和红布绳,再次高声大喊,“啊啊啊”

我突如其来的嚎叫让身后的巴尔思吓了一跳,以为我又要跟他打架,赶紧拎着太阳能手电筒向后跳了两步,我笑了,原来这个大家伙也会害怕。

我没有走向羊群,而是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相反的方向是猪圈,巴尔思家里所有的地方猪圈最为豪华舒适,是一个用彩色石棉瓦盖的一个小房子,甚至还有卧室和客厅的区分。那只叫阿大的猪冬天冻不着夏天晒不着,享受的不要不要的。

我什么都听不见,可是我的眼睛是黑夜的精灵,我看见了一只离群的羊,在温暖舒适的猪圈里。蒙古人要杀羊之前都会提前一天或者两天把选好的羊单独分出来,不让它吃东西,不再让它跟羊群在一起也不让它再回羊圈。

这是对要被杀的羊的一种照顾,也是给它一种死亡的等待。

巴尔思没有想到我居然看穿了他的把戏,顿了一下便大步跟了过来,还是不说话,也许他愈发觉得跟一个聋子说话是何等的愚蠢。

我很快来到豪华猪圈前面,阿大吃饱喝足已经回到自己的卧室美滋滋的睡下了,反正它根本不需要担心哪一天被拉出去宰了吃肉。

它就是这个家里的活祖宗。

那只将要被杀的羊在客厅位置,它在瑟瑟发抖,它早已明白了死亡即将到来,甚至当我黑色的身影刚刚出现在黑暗的猪圈前面的时候它就立刻双膝跪地不肯起来。

它的大限到了。

我从未如此认真的观察过一只羊,过往二十几年吃羊肉的时候也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在黑漆漆的夜里拎着一把黑色锋利的小刀亲手宰杀一只羊。

那只羊可怜兮兮的看着我,眼里噙满泪水,双膝依然跪在地上,身后的强光越来越近,这只羊的死亡已经不可更改。

我唯一能做的是让它死的安稳点,不那么血腥和痛苦。可是我根本不会杀羊,脑袋里一团浆糊,又怎么让它死的安静又不痛苦呢

这时候我应该低下头请教身后的监工巴尔思,可我没有,我的倔强和自尊不允许我那么做。我

闭上眼睛,开始冥思。

这是我的本能,每当我遇到难题的时候我都会冥思,我没有学瑜伽也没有看佛经,我用的是自己的本心。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最后都归于道法自然。

片刻之后我睁开眼睛,拿起旁边的水瓢盛了一点水轻轻的走进猪圈客厅,轻轻的蹲下身子,我并没有把那把充满血腥的杀羊刀带进来,而是放在了矮墙上。

那只羊依然恐惧,依然跪着,依然在瑟瑟发抖,我伸出另一只手轻轻的抚摸它的额头,慢慢的缓缓的。

然后轻轻开口,“喝点水吧。”

那只羊好像听懂了一般,立刻听话的喝水,也许是它真的口渴了,也许是它以为这样顺从会让它逃脱被宰杀的命运。

我继续抚摸它的额头和身体,我想要用心跟它交流。这个世界上没有不死的羊就像没有不死的人一样。

死亡是最后所有的归宿。

我内心很平静,因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我干脆坐在了那只羊旁边,跟它说话,给它取暖。

那只羊也渐渐被我的体温温暖,它太饿太累太恐惧了,所以它很容易就妥协了,它挨着我的身子睡了

我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又等了几分钟,大概它睡的更熟了,我的手始终没有停止抚摸它的身体。

巴尔思也自觉关闭了强光的太阳能手电筒,他没有进来,而是把我放在墙上那把小刀扔了过来,随之还有那根红布绳。

我小心的接住,小心的把红布绳系在那只羊的脖子上,它还是没有醒,或许它知道它已经无法反抗死亡的命运,但是它太疲倦了,它认命了。

死亡就是它的归宿。

巴尔思那家伙在黑暗中努力睁大自己的眼睛惊奇的看着我,从刚才转身的那一刹那开始我就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

起初他一定是等着看我笑话然后狠狠的嘲笑我,或者欣赏我拿着一把刀在羊群里手足无措被羊群群起而攻之的窘迫。

他完全没想到会是现在的模样。

我一只手轻轻的托住那只羊的嘴巴,我不想一会在他突然遭受死亡降临的时候发出痛苦的号角,至少那对于我来说有些残忍和不可接受。

噗。

一刀,我只下了一刀,在那只羊胸口的位置,然后猛的捂住它的嘴。

伸手,把手顺着那一刀之下的小小的刀口伸进了它的胸膛,果断决绝的掐断它的动脉血管,这是我能想到最温柔的杀羊的办法。

尽管不知道会不会成功,但是我都必须这么做。

鲜血很快浸透我的右手我的衣袖,那只羊在睡梦中只是轻轻的抖动了几下便安详的死去

我好像成功了,可我并没有丝毫的喜悦,因为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依然一无所知。

“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怎么会蒙古人杀羊的方法”矮墙外黑暗中的巴尔思惊愕的长大嘴巴,终于忍不住大声质问。

我想,那一刻他也许开始有些怕我。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是个聋子,虽然我已经根据巴尔思那家伙的嘴型大概读懂了他说话的意思

但是我不需要回答,因为我是个聋子

巴尔思高大强健的身躯飞过那道黑夜中的矮墙,他实际上很灵活,除了宿醉时候昏睡过去的时候都很灵活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羊扛回帐篷收拾”他天神一样矗立在我面前,重新打开了令我讨厌的太阳能手电的强光,对着我的脸对着我的眼睛连说带比划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把那把锋利的小刀扔了过去,巴尔思用粗糙的大手本能接住,诧异起来,我则迈动脚步从他身边离开,没再看他一眼,也没再多看那只羊一眼

他让我抓养杀羊我都做了,我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剩下的就是他的活,与我无关

我跃过矮墙没有回破旧的毡房帐篷而是顺着羊圈的方向来到了马棚,马棚相对豪华一室一厅的猪圈要寒酸许多,那匹健硕的枣红马在冷哼黑夜中孤独的站立着

我快步走过去伸出自己沾满羊血的右手解开拴马绳飞身跳上了马背,我喜欢骑马也善于骑马,这些似乎都是我身体记忆的本能

小腿用力一夹枣红马便飞一般的斜着从简陋的马棚里冲了出去,也许它也想要在大草原上纵横驰骋而不是在四处透风的马棚里瑟瑟发抖虚度年华

我不知道自己想往哪跑,我也不知道枣红马要把我带到哪去,我不在乎,我没有大喊大叫,我找到了新的发泄的办法

我弓着身子半站立在马背上,我得感谢懒惰的巴尔思回来以后连马鞍都懒得卸下,双脚强力蹬踏在马镫上的感觉很踏实,像是真的回到了故乡。

你知道夜里12点在大草原上纵马奔腾是什么感觉么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是飞翔,是身体与灵魂一起飞翔,一瞬间忘记了黑暗、寒冷、鲜血、杀戮与恐怖。

整个人都极度兴奋,身体是暖的,从里到外,热血沸腾,最好永不停歇。

我不是个诗人更不浪漫,也不擅长跟女生打交道,现在看见漂亮女生就脸红更不要说上前搭讪谈恋爱了。

我一个人挺好的,我生活在自己安静的世界里。

我不熟悉草原上的道路枣红马却是其中的行家,我突然想到一句话,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再加上一句应该是草广马飞驰。

我的嘴角开始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容,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笑出来,但是我确定那笑容一定是残忍而冰冷的。

我之前一直以为自己就是天地间的一个弃子,但是此刻我知道我错了,因为大草原从未抛弃我,西拉沐伦河从未不要我。

我回来了,我的家乡。

嘟嘟嘟,嘟嘟嘟。

突然一阵摩托车暴躁的排气声传来,紧接着又是我讨厌的强光,巴尔思那家伙居然骑着摩托追了上来,原来我并没有跑的多快更没有跑的多远。

我被巴尔思再一次抓回了帐篷,好在他没有让我一个人收拾那只羊,只是让我蹲在旁边看着打下手。

那只羊被放在牛粪炉灶前烤着,虽然死了可是体温还在,我看得见一点点从死亡伤口中升腾的热气。

只见巴尔思先从前面两条羊腿下手,用力把羊腿上的羊皮拉开,拉开一个大口子,接着把他的大手伸了进去进行分离。

是那种用拳头直接插到皮肉之间,看得出来这个动作极其费力,可巴尔思做起来不但驾轻就熟而且异常轻松随意,甚至还有一丝顺滑在里面。

我突然又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很严肃的问题,对于蒙古杀羊人来说只是温柔的杀死一只羊并不是全部,仅仅是一个仪式的开始,一个合格的杀羊人必须马上沉着羊的体温还在进行拨皮,取出内脏和肢解等动作。

杀羊就要从头杀到尾,绝不能丢下小刀逃了出去。

这才是巴尔思那家伙骑上摩托拼命把我追回来的原因,其实看见该死的摩托车强光的时候我并没有打算停下更没有计划要跟巴尔思乖乖回来。

我想继续策马奔腾继续跑的很远很远,远到让他跟他笨拙的大摩托根本追不上。

结果我还是太天真了,巴尔思什么也没做,只是把手指放进嘴里吹了一声口哨然后就掉转车头,那匹本来跟我一样在黑暗中兴奋的枣红马便像被施了什么魔法一般,立刻也掉转马头乖乖跟着摩托往回跑。

无论我怎么做动作怎么在马背上挣扎都无动于衷。

我那时候觉得自己有点可悲也有点可怜,因为骑着别人的马是逃不掉的,我偏偏以为自己已经获得了自由。

很快巴尔思就把整张羊皮完整完美的从羊的身体上剥离出来,剥离后的羊皮就成为一张自然的操作平台,接下来的所有动作都会在这张热气腾腾的羊皮上进行。

杀羊的小刀很锋利,这我早已领教过,巴尔思轻轻的用小刀花开那只羊的胸膛,突然停住,好像播放录像突然按了暂停键一样。

他抬头看我,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把你的手伸进来,记住这里面的温度。”

我没有反驳,因为我也好奇那里面的感觉跟刚才有什么不同,我把手伸了进去,用的还是右手,没有更换。

很暖很热,尽管因为我的单纯愚蠢和固执耽搁了最好的分解之间,可是那只羊的内脏还是滚烫滚烫的,滚烫的让我有点感动,它原来一直在等我回来完成最后的仪式。

巴尔思彻底停手开始在旁边指导我按照固定的顺序把羊的内脏一样一样的掏出来,除了我刚才扭断的动脉血管之外,别处没有血,很干净,也是因为巴尔思在骑摩托出去追赶我之前做了一些处理。

最后就是卸肉,其实是按照羊身体骨骼结构和缝隙来进行拆卸,我依然是无师自通,只需要巴尔思稍微给点眼神的指导就行了。

大概40分钟后,当香喷喷的羊腿在滚烫的大铁锅里发出诱人的香气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一夜之间我学会了杀羊,一夜之间我也长大了不少。

外面寒风凛冽,穹庐中火撑旁温暖惬意,冷与热的强烈交叉形成了一种匮乏压抑生活中的极度幸福。

这个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源于最原始的食材,用最简单的方法炖煮,只需要在铁锅里加上一大盆清水足矣,甚至最好的草原羊肉连盐巴都不需要。

大铁锅在白桦木柴熊熊火苗的攻势下咕嘟咕嘟冒泡,瞬间香气溢满整个破毡房。

我坐在羊肉跟前寸步不离,并且早就洗净了手。

我觉得可以吃了,我的肚子饿的已经咕咕叫,都不知道偷偷咽了多少口水了。人在美味佳肴面前往往会失去所有的抵抗力,我也不例外。

我听不见外面凛冽的寒风只能感受到火撑旁边的舒适和安详。

巴尔思还没有下达可以开吃的命令,我们两个连像样的餐具都没有一样,唯一算得上餐具的就是他手里的那把杀羊小刀。

一般讲究的蒙古贵族在几百年前出门都是要自带餐具的,精美的皮质外套分成两个格子,一个格子稍微宽大一些用来放入专门用来割牛羊肉的小刀,一个格子细长一些用来放一双铁筷子。

这是蒙古游牧民族跟汉族相互融合的绝妙映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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