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字江山

马上要过年了，天亮就是大年三十，夜里就是除夕夜，我却似乎对此毫无准备。未央回来的时间比我预计的还要晚许多，她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回房休息了，没有刻意等她。不清楚今夜她是否还会做噩梦，她内心倔强，肯定不会直接抱着枕头过来，要先自己睡，真的睡不着才会过来。

趁着她还没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睡了一觉，足足四个小时之多，口干舌燥爬起来找水喝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然后我看见一个人修长的身影抱着自己派大星的枕头，幽灵一般滑了进来，脸上很疲惫，想必再一次被噩梦惊醒，尝试独自睡眠失败。

跟昨天的情形基本一致，爬过去拉过被子倒头就睡，一个字都不跟我说，我也习惯了，继续喝自己的水。中药调理的过程都会伴随着内火上升的副作用，身体各个器官都会变得极度缺水，所以随时补充水分和随时补充睡眠一样必要。

而且喝水的时候一定要慢，绝不能像原来那样牛饮，一杯五百毫升的水杯需要在五分钟喝完才行。对我来说自然算作煎熬，不过这方面我会严格遵照医嘱，不会自作主张更不会自以为是。此时的我比任何时候任何人都更渴望恢复听力恢复健康。其实随着听力的快速恢复我已经开始逐渐忽略自己曾经是个聋子这件事，七号楼区内我能听见绝大部分人说话，只有一个飞鹰安保的声音听不清，而不是听不见。

对此我没有特别在意，虽然孙定芳的草药很神奇，但是草药真正发挥全部功效至少需要一个月时间。不能着急，需要保持情绪稳定心情舒畅，这是最基本的道理，不需要谁嘱咐自己也知道。

大概三分钟后，睡眼朦胧的未央重新坐起来，“喂，水！”

她也口渴了，我倒了杯水递过去，她才不管咕嘟咕嘟几大口喝光，抬手将杯子一扔，幸亏我手急眼快冲过去接住，然后人家像没事人一样再一次倒头就睡。我这边这杯水还没喝完呢，精细运作有时候就是熬时间，千古不变的道理。再三分钟后未央发觉我还没有回去睡觉，再次爬起来，十分不耐烦，“喂，你在干什么，磨磨蹭蹭的，你不回来我哪里睡得着！”

此刻我就是充当一个睡眠吉祥物，可是未央这孩子睡觉不老实，跟打仗一样，要不是天生身体好一晚上能被她拳打脚踢的给弄进医院。我又有条不紊的喝完水，比要求的五分钟还多了两分钟，足足七分钟。当然这个速度是夜里喝水的速度，夜里身体的大部分器官都进入到休整状态，因此需要更多时间重新启动运转。白天不必这么精细运作，一杯五百毫升的水一分钟之内喝下去就行，所以白天的时候大家也都觉察不到我的异常。他们根本没把我当成一个病人来看，甚至大家对于教授的照顾远超过我，因为教授是身体上的硬伤，肉眼可见，行动还不怎么方便。我则是内在的病灶，平日里不发病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最多脸色苍白一点。

当然我对此没有任何意见，我只是按照自己该做的调理有条不紊的调理。原则上来说这时候我的身体不太适合做远程旅行，但不是完全不能，具体还要自己把握。我有些头疼，浑身无力，说白了还是体虚。我并不想立刻回去睡觉，因为注定睡不着，我想在地上来回溜达一小会。

我的性格不会照顾别人，这次没有妥协，结果未央直接发飙，“再给你十秒钟，不回来咱们就一对一决斗吧！”

我不想跟她在大晚上的决斗，我跟她是朋友不是仇人，小女孩这时候根本讲不通道理，所以我还是妥协了，但不是完全妥协。回去，坐在她身边，“你睡你的，我有自己的事。”

未央心满意足的重新躺回去，嘴上依然不依不饶，“你以为我过来是为了让自己睡着啊，其实还不是关心你，爸爸的伤全是外伤，看着很严重其实没那么不严重。你的病则是内灶，看着好像没事其实危险的很，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晕倒过去，尤其是夜里更容易发病，所以身边没个可以信任的人照顾怎么行？”

“我过来也算用心良苦，你知道年轻的女孩子睡眠质量都很好的，哪有那么多噩梦失眠，不过给个台阶为了安慰你而已。”

我一个字都不相信她说的，她昨晚自己睡的跟死猪一样，别说我在旁边昏迷过去，就是地震了都不会醒，还照顾我，小嘴真会说，能言善辩。我不加理会，坐在那打坐调理气息。

她突然来了兴趣，“你在给本姑娘护法么，没事本姑娘睡觉的时候一般不会走火入魔，天晚了，唐护法也早点歇息吧。”

说完她再一次没心没肺的呼呼大睡，瞬间深度睡眠，一点都不掺假，而且可能白天逛街走路太多了，有些累了，居然还打起了小呼噜。本来我就是浅层睡眠，就无法顺利入睡，尽管自己还特别需要补充睡眠。结果她这一折腾还怎么睡，只能继续打坐用内力调整身体的情况。

等我真正睡着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多了，好在睡着了。早晨的时候外面有人敲门把我惊醒，回头看未央那孩子，正大马金刀的垄断了所有被子睡的正酣。

下意识拿起放在枕头旁边的海鸥1963，看了眼，才早晨八点钟，这个时候蓝过来敲门显然出事了。显然她知道她老板在我房间里。

我揉揉眼睛，起身过去，打开门，蓝依然光鲜亮丽精力充沛的样子，“老板，你最好把我老板弄回自己房间，因为几个长辈可能会一起喊她起床，今天大年三十了，他们安排了好多庆祝活动要做，不能赖床。”

我看看蓝，蓝一直在看我的状态和身上的衣物，还算包裹森严，而且从我脸上绝对看不到任何其余的气息。如果我和未央有过那类接触，那么绝不是现在的气息。

所以蓝轻轻摇头，“老板你还真是辛苦了。”

我抬手摸摸鼻子，关门，没回答，然后走回去直接扛起熟睡中的未央，通过内门，扔回她自己的床铺，整个过程都没能让她醒来。这孩子简直是个嗜睡的瞌睡虫，说她会噩梦失眠简直让人无法相信。

回来我冲了个热水澡，换了一套干净整洁的衣服，我这人不太喜欢穿全新的衣服，实际上这次未央回来的时候从欧洲给我带了好几套定制的衣服鞋子，英式的西服有，燕尾服也有，休闲装也有。但我不喜欢穿全新的衣服，整个人都会觉得很紧，不舒服。何况我原本的两三套行头也很昂贵，至少在我看来已经算作昂贵的奢侈品了，穿着感觉也很好。

所以我下楼的时候穿着一双棕色小牛皮皮鞋，一条藏蓝色羊绒西裤，一件纯白衬衫。这身行头简单干净舒适，在主楼内完全够用。主楼的活动一般是这样，只有在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才会妥协外面的鞋子换上拖鞋，其余的公共空间都穿外鞋，因为空间太大了，内高太高，如果大家都穿拖鞋不但会冷而且很不方便，原本的舒服也变成不舒服了。

出门的时候外面今天温度在五六度左右，只要加一件皮夹克就可以了，反正我特别喜欢这身打扮，觉得很符合我的心情和气质。

过年了大家都开心些，不管过去的一年经历了什么，还能聚在一起一起跨年本身就值得庆祝。

看我下来，教授早已一身全新的西服领带皮鞋，在宽大的沙发上正襟危坐，不用问这套衣服是未央给她量身定做的也是从欧洲带回来的。教授比我还喜欢休闲和自由，平常打死都不会穿的这么正式，他从来不是个绅士何必穿成一个绅士呢。但今年不同，今年太过特殊了，他必须得穿上宝贝女儿为他精心设计的西服皮鞋。

见我下来，抬手看表，神情不满，“臭小子，年三十也不早点起来，你怎么不睡到太阳落山。还有你下来怎么没把小小叫醒，那孩子以前从不赖床的，怎么这次回来不到中午不起床……她妈妈又不在这边，我也不好去喊！”

旁边的吴小见状连忙替我们打掩护，“教授你太严肃了，今天年三十，孩子们随便睡，睡到自然醒，现在的孩子压力很大的，难得过年几天可以在家休息，我们做长辈的更要理解。”

说完下意识看表，“不过已经九点多了，要不唐简你还是去把小小叫起来吧。”

按照蓝正常的推断上去叫醒的应该是吴小，因为吴小跟未央最亲近，宛若母女，要么就是孙下去。怎么也轮不到我，现在为什么莫名其妙的轮到我了，那么我在他们几个大人心里算什么定位？

楼上睡懒觉的可是他们十八岁的身高腿长脸蛋漂亮的女儿，我怎么叫？

我停在月牙形楼梯的中间，下也不是上也不是，教授突然加大音量，“还愣着干嘛，快去把小小叫下来！那孩子最近还有起床气，别人不敢去！”

虽然说话不客气但是内容却过于真实，原来连吴小都害怕了大小姐的起床气，那我还说什么，转身回去，进门，直接拎着那孩子的卫衣像是拎小鸡一样拎起来，虽然这个孩子的身体有些过长，直接拎到卫生间，放下，强行要她站直，然后打开水龙头，冷水，用我的大手给她洗脸。

一下子这孩子就清醒了，眼里瞬间杀气升腾，但当看清楚对她上刑的人是我的时候，所有的愤怒和杀气又马上消失不见，声音都略带温柔的沙哑，“几点了，是不是又睡过头了……你出去，给我二十分钟！”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早晨起来只要二十分钟洗漱和简单化妆，那么要么天生丽质要么就自我放弃那种。未央显然属于第一种，我进门的时候换了鞋子，穿着拖鞋总比皮鞋舒服，不管多么昂贵的皮鞋也不如拖鞋舒服。

二十分钟后未央出来，然后钻进里面的衣帽间，又十分钟再出来，焕然一新，打扮的跟一个高中生一样。简单经典的深蓝色牛仔裤，小白鞋，白色衬衣，黑色皮夹克。

跟我完完全全的情侣装，谁要说不是那一定眼睛瞎了。

此刻我已经换好自己的棕色皮鞋站在门外等她，她走出门大大方方轻车熟路的挽着我的胳膊，跟我一起下楼。并没有追究我为什么没有穿她买回来的定制的超级昂贵奢侈的西服，反而完全配合我的样子穿搭，而且早有准备。

我预感到我们这副模样一起下楼肯定要出事，哪个看了我们这搭配说我们之间没发生什么事那一定是眼睛又瞎了，接连瞎了两次。

果然我们出现在一楼客厅的时候，教授先是一阵惊喜，站起身向宝贝女儿展示自己的新衣服新鞋子，然后立刻要我跟他去旁边单独聊聊。

与其格外严肃，“唐简，你知道除夕夜才是小小十八周岁生日么！”

我抬手摸摸鼻子，并不害怕，而且根本不买账，反咬一口，“教授，你们不敢去喊让我去叫，我人叫下来了然后成了罪犯，这黑锅我不背！”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么我已经被教授反反复复的凌迟几百遍了，他咬着后槽牙，恶狠狠警告，“说，你到底把我的宝贝女儿怎么了，你们是不是很早就瞒着我约会！”

我打算离开了，不需要解释，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楚，因为教授心里很清楚我不会伤害未央，也不会对她做那样的事情。只是突然看见我们如此亲密如此般配的走下楼心里各种复杂的情绪瞬间爆发无法控制，然后不得不单独找我好好聊聊。

一个父亲，深爱女儿的父亲，绝大部分都会拿跟女儿走得近的青年男子当仇人，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我看看他，“大年三十，大家火气都小点，好好过个年，行吧？”

教授还是忍不住对着我的后背给了一巴掌，当然这算轻的，在学校的时候都直接用脚踹，给一巴掌算给面子了。

我不在乎，他是我的老师，有时候如同严父一般的老师，我的父亲没有教我什么做人的道理，我的教授却教会了我不少。

我们两人重新回到客厅，未央假装单纯的样子，“你们两个大男人去说什么悄悄话了？”

我才懒得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教授的表情有些尴尬，因为他不会在女儿面前撒谎。好在还有吴小见缝插针，“小小，就不要管他们师徒俩了，他们俩一对怪胎，来来来，我们开始粘窗花了。”

他们的确安排了很多小小的庆祝活动，特别注重贴春联贴窗花，其实工作量很大，但是他们坚持主楼自己贴，这样才更有年味。而且贴春联的活动连身受重伤的教授都不能例外，必须参与。我当然也无法袖手旁观，这倒让我想起我妈还在家的时候每年年三十贴春联是我爸最高兴的时候，像个孩子，很早起来观察天气情况，因为北方过年气温太低，所以如果天气不好就得拿出胶水贴春联才能粘住。要是风和日里太阳温暖那么打浆糊就可以，我爸更喜欢好天气亲手打浆糊，然后让我和我妈打下手，每个春联都贴的左右对称工整无比才行，每贴完一个还要求我大声念出来，然后他再重复一遍。

那是我儿时对他最美好的记忆片段了。

贴春联也分组，最重要的春联要由教授和吴大孙上配合完成，剩下的则由我和未央还有吴小搭配。我这才发现吴小的确有些怕我，基本不敢跟我聊家常，未央也发觉了，就趁着三个人一起配合的时候打趣吴小，“小阿姨，唐简也是你的孩子，你该说说该训训，他脾气古怪为人冷血没有长辈管教是不行的！”

吴小听了用眼睛的余光下意识观察我的表情，我没有表情，对我来说未央可以跟我开玩笑，但是吴小除非特殊情况否则不行。未央立刻把火力转向我，“喂，唐简，你倒是表个态愿意接受小阿姨的管教啊。小阿姨就像我妈妈一样，从小对我好的！”

我还是不开口，我无法适应这样的亲情场面，还好吴小跟未央倒是真的亲近，吴小假装拿出长辈的威严训斥，“小小，别胡闹，唐先生是我么家的客人，而且我们一家人都在人家唐先生的房子里过年，应该心存感恩之心。”

未央可不在乎，撅起小嘴，“是么，不就是房子归属问题么，那个唐简，这房子你当作生日礼物送我可以么？”

我毫不犹豫，“好，上班就去给你办手续！”

十分坚决，吴小忍不住笑了，“你们两个孩子也真是，随随便便几个亿的房产反倒成了烫手山芋，这个推辞那个不愿意要。不过那位可敬的女士就是看中了你们这点，不被金钱左右的品质，你们都是好孩子。要说脾气性格，现在的小孩子哪个好了？”

吴小此时的语气完全是宠爱有加的母亲气质，没有丝毫造作，发自内心的把未央当成自己的孩子。

未央立刻反悔，“看你这么有诚意，还是算了，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是你最喜欢的房子，那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我冷冷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没事逗我玩。吴小继续笑，问我，“唐简，你还真舍得给啊，你虽然不在乎金钱，可是也应该学会如何管理自己的财产才行。”

我看向吴小，她的目光没有躲闪，这是一个长辈真诚关怀的建议，我抬手摸摸鼻子，“从小就是穷人家的孩子，不会管理，小小倒是擅长这个，所以交到她手里倒是放心。”

未央马上甩手，“别找我，这种事情交给小阿姨就行，小阿姨可是世界级的会计师，别说一栋房子就是市值百亿的大公司的财务交给她也能打理的井井有条。对了，你的金陵王朝如果想要一朝天子一朝臣那最好先从财务管理下手，小阿姨是最好的人选。”

“小阿姨，你能不能暂时帮一下这个榆木脑袋丝毫不懂财务管理的家伙？”

原来这个温情陷阱不是对我而是对吴小，吴小无奈的轻轻摇头，“小小又开小阿姨玩笑，小阿姨的确是会计师，但是自家那一点资产还没管明白呢，怎么去做别的事？”

未央不会管她的谦虚，“这事就这么定了，财务上必须有一个自己绝对信任的人进驻才行，因为金陵王朝现在的具体控制权掌握在赵先生的人手里，小阿姨你要是不出手相助唐简根本搞不定！”

关于吴小我有所了解，未央在她的专业上没有撒谎，她的确是世界级的会计师，在吴家的确大材小用。她有本事有经验但是没有太大野心，甘心留在家里帮助丈夫。

吴小看看我，这时候需要我表态了，我主动伸出右手，“小阿姨，那么拜托了。”

吴小的眼里突然有泪花闪过，因为她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如此正式尊重的喊她小阿姨。小阿姨这个称呼以前只专属于未央一个人，另外一个喊她小阿姨的人一定是未央的爱人。

她内心觉得我一直不会看得上他们一家，不是缺乏尊重，而是不是一个层级的人，没想到我发自内心的尊重她，喊她小阿姨。

她有些激动的伸手过来，跟我握手，握了六七下，然后，“好，好，虽然我水平有限，但是有用到的地方，我一定尽全力。”

算作对我的一个承诺，未央在旁边凑热闹，也把手伸过来，三个人的手我在一起，她没心没肺的笑，“这多好，都是一家人，何必客客气气的，那样就疏远了。以后唐简你多喊几声小阿姨就什么都有了，是不是！”

我没有回应，亲情的暖流从内心升腾，许久不曾有过家的感觉回来了……

我忘记了身在何方，只知道，仿若回家过年了，只是身边没有妈妈，没有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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