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丝路

这时候的兽医摸石头过河，还在探索积累阶段，米哈马瘟因何而起，潜伏期多长，最有效的防控治疗手段等等，都处于启蒙阶段。

按照老祖宗流传的经验和相似疫情的处置方式，专家团队给出的意见建议是——

所有疫区的马匹全部宰杀处理，才能彻底消除瘟疫根源；

米哈山划定为禁止牧马隔离区，最少禁牧三年以上为宜；

对疫区的牛群羊群，进行了全面普查，没受到疫情的影响，可以照常放牧。

右谷蠡王帖木尔布和全盘采纳了专家组的意见，责令休屠部落限期一月，分片包干责任到人，安抚好牧民情绪，人不漏户马不漏群，不惜一切代价，坚决打好灭疫攻坚战。

事关重大，赈灾事宜需要单于王廷在秋季蹛林大会以后才能做出答复，不过右谷蠡王帖木尔布和承诺，在明年夏天到来之前，给遫濮部落调集补足疫情损失的所有马匹。

征求意见时，其他人并无异议，只有勒姑比头领长身而起语惊四座：“尊贵的右谷蠡王阁下，我们遫濮部落有要事密告，请王爷暂缓下达宰杀令，只需推迟到明天早上就行。”

右谷蠡王帖木尔布和惊诧莫名，半天时间能改变什么，凭你就能轻易左右防疫大局！

看在遫濮部落措施得力疫情没有扩散的份上，王爷大手一挥当机立断的说道：“右贤王、单于特使、右大将军，右大都尉、休屠王、浑邪王留下，共同听取勒姑比头领的汇报；

其他人暂时休会，不得远离，随时听候召唤不得有误；

行帐警戒，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

勒姑比王爷孤零零站立于行帐中央，接受一班匈奴贵族刀子一样锐利的目光审阅，额头上不由自主的沁出细密的冷汗，饶是他久经风雨，这样的大场面还是头一次面对。

在座的每一位大员，对于小小遫濮部落来说可都是杀生予夺高高在上的存在。

官前马后，小心提防，这可不是说着玩的，稍有疏漏都会招来杀身之祸，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有那么一刹那间，他后悔与陇西马帮密谋的瞒天过海的把戏，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但更多的想法是这个险值得冒，草原的老巴郎们总结的极为精辟——该死球朝天，不死万万年！

平复万千思绪，凝神静气，勒姑比头领不卑不亢镇定自若的说道：“尊贵的右谷蠡王阁下，尊敬的诸位王爷，我遫濮部落祖祖辈辈都是匈帝国最忠诚的子民，圣天有眼，契利安会为我作证。

事关草原军国大事，小的思忖再三，还是觉得一吐为快，至于如何处置，烦请诸位官长定夺。”

“事关草原军国大事？除了眼下的米哈山瘟疫，我还想不到这里还有啥干系巨大的事情，快快说来听听，让我们开开眼界，哈哈哈哈！”

“右大将军慎言，听完勒姑比的称述再发表看法不迟。”

右王莫日庚轻描淡写的说道，没看到老子在座吗，难道说打狗看主人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也不懂？！

眨眼间查斯太就秒懂其中的缘由讪讪说道：“右王莫怪，在下丝毫没有轻慢的意思，只是感到好奇而已。”

勒姑比向右王莫日庚投去一抹感激的目光：“焉支山地域狭小，视野没有大草原开阔也在情理之中，还望各位王爷海涵。”

别拿炒面不当干粮，看不起谁啊！

“右谷蠡王阁下，在下对宰杀令有不同的看法。”

“说来听听，如果有更好的处置办法，本王一定酌情采纳。”

“祸水东引！”

“祸水东引？”

行帐里一片哗然，波澜骤起。

“计将安出？”

帖木尔布和电光火石间仿佛看到一丝希冀，示意众人安静。

“请右谷蠡王阁下恩准，遫濮部落将米哈山疫区所有存活的马匹，全部以货易货交易给对面的汉军！”

“咣当！”

右谷蠡王帖木尔布和手中的茶碗怆然落到桌面，粉身碎骨汁水四溅。

“啊且！”

右王莫日庚没忍住一口茶水呛到了喉咙喷涌而出。

一众大佬被勒姑比超级大胆的疯狂想法吓到了，形态各异，场面有些失控。

“大胆，勒姑比你特～么敢私通南蛮，罪当灭族！”

右大将军再一次忍不住怒吼道。

勒姑比牛眼一瞪直视查斯太说道：“敢问右大将军，将一万多匹半残的废马，处理给汉军，交换来能让遫濮部落儿郎手中使用的家伙什升级换代，能交换来大批饲料让焉支山的牲畜抵御雪灾度过青黄不接的冬春季节，这样做不好吗？”

勒姑比往前跨一步，昂然站立于查斯太座前，居高临下声色俱厉的质问道：“敢问神勇无敌的右大将军，难道说你宁愿用草原儿郎的血肉之躯硬碰硬血拼凶残的南蛮子，也不愿他们装备米哈山即将宰杀的战马吗？！”

拍打着胸膛怒吼道：“如果说这样做也算投敌叛国的话，我勒姑比无怨无悔，甘愿受罚！”

行帐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死一般的寂静。

这个想法太特么疯狂了，就是烧子搬着指头算账也大赚特赚啊！

右大将军查斯太面红耳赤，半晌才孤注一掷的展开反击：“你特么以为南蛮子都是啥都不懂的白痴啊，他们能任凭你随意摆布？”

勒姑比给查斯太送上一抹冷笑，转头对右谷蠡王帖木尔布和请示道：“右谷蠡王阁下，请让行帐外的护卫传唤遫濮部落的大管家，立刻把我带来的东西送到行帐。”

“可！”

没让大伙等待多久，四个壮汉抬着两包器物送到行帐便悄然告退。

勒姑比恭敬的说道：“诸位官长请过目，看看勒姑比是否值得交换。”

众人起身围到近前，在看到庐山真面的第一眼，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纷纷上手。

“这不是咱们草原的兵器嘛！”

“你看着上面的血迹，八不离谱是左方战损。”

“老天爷，这是南蛮子的制式军刀吗？”

“虽有残次，但修复以后绝对是好货色啊！”

右大将军和右大都尉手持沉重的汉军兵器，就像看家狗见到肉骨头一样，毫不掩饰满脸的贪婪向往。

“阿卡，这样的货色有多少，本将军高价包圆！”

查斯太舔着脸凑近勒姑比，完全一副铁巴郎好哥们的样子。

“滚粗，离老子远点，我可是私通南蛮的败类，小心沾染上晦气。”

勒姑比毫不留情的怼了回去。

“小肚鸡肠，晚上本将军请你喝酒赔罪如何？”

“你特么妥妥的狗脸将军啊，就这样说定了，哈哈！”

“算本都尉一份，人多了热闹。”

右大都尉打蛇随棍，这样千载难逢的好事自然见者有份。

“算本王一个！”

“老子也不能忘了！”

…………

勒姑比笑颜如花：“只要官长们同意，一万五千匹马都可以专项交易。”

右谷蠡王帖木尔布和发话了：“先别嚷嚷，都回归座位议事。”

行帐里一改刚才沉闷的气氛变得活泛起来，大伙眼巴巴望着勒姑比这个焦点人物。

勒姑比头领意气风发侃侃而谈：“河南一战，左方虽然败退，但所有参与的汉军也折损不少。

据可靠消息证实，对面的安西军，能战老卒消耗过半，今年新近补充了许多生瓜蛋子，同时也更换淘汰了许多旧装备。

再者，汉军缺乏战马，这是老生常谈人尽皆知的难题。

最近，独揽这项兑换业务的陇西马帮抵达遫濮部落，其他生意都已经谈妥，现在正在瓯托各地全面展开交易，唯有兵器交换战马一事多有掣肘还在扯皮，人家都快失去信心了，扬言要去找西羌那帮烧西番谈谈。

各位官长，事关重大，遫濮部落不敢擅自做主，现在又突发马瘟，勒姑比觉得不妨可以玩一把大的，先把好处捞到手，把我们遫濮部落因为瘟疫造成的损失转嫁给汉军，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之！”

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眼前这个肥头大耳的家伙能想出这样歹毒狠辣的主意，无怪乎这家伙天天叫嚷着升格，人家的确有这个资本啊！

（特此说明：上文的河南特指当时匈奴占据黄河以南的部分地区，瓯托在匈奴语中是边境地区的意思，西番是对西羌人的蔑称，‘烧’在西北方言中指代脑子被烧坏傻子之类的特定人群。）

虽说是瘟疫中存活下来的废马，但数额巨大，谁也不敢擅自表态，大伙都把热切的目光投向能拍板定案的右谷蠡王帖木尔布和，所传递的信息不言自明。

右谷蠡王帖木尔布和目光灼灼：“丹增神医，你说说米哈废马有没有完全康复的可能性，换句话说能全部康复的几率有多大？”

来自单于王廷的兽医丹增起身作答：“右谷蠡王阁下，我们对米哈马瘟的所有认知都来自老祖宗歌谣的传承，两百多年前的瘟疫可没有疫后康复的丁点记录，通过眼见的种种迹象表明，一切就是歌谣传唱的再现，古人都照实口述，没有任何隐瞒。

至于康复治疗，我们也做了尝试，测试中坚持到最后的马匹，都是我们用珍贵药材调理后的最好结果。

正应了汉人的一句谚语‘五十步笑百步’，普通米哈废马行进四五十里就缩坡了，特殊照顾的马匹也只不过多跑了一倍的路程百里左右而已，况且每一匹用珍贵药材调理的战马，其药材本身的价值早就超过马匹的价值了，挽救治疗就是得不偿失，驴价大过马价，不划算嘛！况且，我们也没有让废马完全康复的把握。”

右谷蠡王帖木尔布和颔首微笑道：“丹增，假若这一万五千匹马都能康复，从中能选拔出多少可用的战马和驮马？”

“王爷说笑了，这方面，在座的那个不是行家里手！既然王爷考教，小的就大胆说来让各位王爷听听，最多能遴选出一千五百匹优质战马，驮马翻倍超不过三千，不知是否准确。”

所有人均无异议，这只是草原人具备的基本常识而已。

右谷蠡王帖木尔布和笑道：“事情都摆到了明面上，大伙都说说看，勒姑比头领的这个建议，我们使团是否采纳？”

“干啊，这样鹅卵石换金子的好事千载难寻！为了演的更加逼真，本将军再添凑几百匹战马驮马，充作交易时押送人员的坐骑，到时候让本将军优先挑选兵器即可，这点要求不过分吧，哈哈！”

查斯太第一个迫不及待的跳出来，义无反顾站到了勒姑比一边。

“右大将军，远水解不了近渴，这点小事我们右方就不麻烦大将军了。我浑邪部落与遫濮部落一衣带水，掺沙子也需要一段时间磨合，现在我就安排部下着手，明天就把所需马匹送来。”

浑邪王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才不怵查斯太这头儿马子。

众人纷纷发声，都想早早掺和一脚，全被查斯太带歪楼了。

右王莫日庚示意众人安静，开口说道：“王兄，此事干系甚大，最好还是汇报单于王廷得到明确批示为好，千万不可擅自做主。”

右谷蠡王帖木尔布和闻言会意：“四弟所言甚是，多事之秋，万事小心为妙。

我亲修帛书，飞鹰传递，二十天左右就能得到单于王廷的回复。

这里的事情由休屠王安排得力干将收尾，第一要务就是严密封锁米哈马瘟的所有消息，使团移师盖藏城等候消息。

交易马匹的事宜由右王全权接手，明面上仍由勒姑比牵头，可以适当掺和几个新近加入遫濮部落小部族的头领，使团派人参与，尽量把戏演活了，以便捞取最大的好处。”

匈奴人驯养的猎鹰和鸽子一样，对地球磁场的感觉很灵敏，而且特别恋家，这是飞禽先天具备的优势。

在通讯极为落后的古代，匈奴人尝试用驯养的飞鹰远距离传递信息，比鸽子更加具有速度耐力以及没有天敌等各方面的优势，只是因为熬鹰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匈奴贵族才有财力和精力涉猎，难以普及，所以只有遇到重大军事行动和重大突发事件，才会动用单于王廷的飞鹰。

放飞猎鹰的那一刻，右谷蠡王帖木尔布和望着北方的天空久久驻足，直到飞鹰最后化作一个小黑点消失不见。

昨夜的月亮加持了一层美丽的光晕，今天腾格里大漠要起风了，是不是沙尘暴谁也无法预料。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蹛林：古时匈奴风俗，秋天祭祀时绕林木而会祭，故称蹛林。

《史记·匈奴列传》：“秋，马肥，大会蹛林，课校人畜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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