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香

“小姐，这是朝廷小报。”梭安手中捧着一份宣纸，上头是由内廷宦官转录下来的，专发放到勋贵人家里去。

沈曒玉虽然嫁到李府来，可与李家郎君并未有夫妻之实。二人心中都明白，这不过是两个家族借助这桩婚事，互相寻个庇佑罢了。

且那李月虽在外有个儒雅博学的好名声，可惜太花心，若是不上头老太太压制着，府内小妾通房怕有百人之多。

沈曒玉性情冷淡，在李府做一个局外人，除了晨昏定省去老太太院子请安，其余时间都在自己院中，作画赏花，日子平淡清闲。

李月视沈曒玉座上宾，心中对她只有尊敬，更不敢招惹这位昔日大将军，自上次斗胆有意请她与自己一同举案齐眉，被她冷情拒绝，他便再不敢提。

沈曒玉习惯清晨起时，在园中赏花。

这几日，她独喜爱海棠花，府内几房得到消息，皆送了花来。她一并收下，每日亲自照料，满院都是海棠花香。

可惜那日周家小姐送来海棠花是自花梗摘下，盛开花期短暂，到今日，已经惨败枯萎。

沈曒玉接过朝报，一目十行看完，好奇提了问，“今日沈府没有动静？”

“许姨娘前日难产，生下孩儿便撒手人寰，大公子心生痛苦，请期三日，而今日上朝，自请辞官归乡去。下了朝，好些官员围住大公子，请他三思。李大人回来换了官服给老夫人请安后去了沈府。”

媗霖郡主在旁笑道，“若是寻常人不知晓的，李月才是沈大公子的亲弟弟呢。”

清淡海棠花香同酒味一齐，难免有些过劣。

媗霖郡主昨夜同缙云喝酒至半夜，这会儿起时头疼得厉害，去问婢女要了解酒丸吃，路过院中看见沈曒玉在院中，走过来正赶上梭安说话。

她浑身带着酒味，梭安倒茶递来，“可不是嘛，外面人还说小姐嫁进来，就是全李家这商贾人氏高攀的心。”

沈家郎君皇帝信任，且李府银钱在长安城是数一数二的。沈李两家是分不开的。

且据说沈家大公子此次告假与南蜀小赵王有关。

不久前，沈大公子弹劾小赵王目无朝廷，不遵圣旨回朝述职，给小赵王下了威严。

小赵王被激怒，顺着沈大公子这话，在南蜀招兵买马，与秋后入朝与沈大公子好好辩论辩论。

“沈姐姐，这小赵王兵力日渐充盈，且对朝廷的话也爱答不理。此番有这么大动静，怕不是真是顺百姓话，要造反了？”

媗霖郡主双手捧着热茶，毫无郡主仪态，倒像个市井茶馆小民在打秋风话。

沈曒玉笑瞥一眼她，“应翼王爷久不理朝堂事，一心想当个闲云野鹤，郡主这话是替谁问的？”

得她提示，媗霖郡主很快回过神，这才自知话过，此处不比沈府，处处有李家人耳目，言多必失。

默默喝完热茶，又回缙云屋去睡觉。

迷迷糊糊上榻，挨着缙云，脑子想了一圈方才的话。若是小赵王真造反，那不是南蜀最先有变动，东安王府在天下威信还是有的，若真‘勾结’起来，怕是小战免不了。

那柔心是东安王的徒弟，自然是站在南蜀那边。如此来，长安与南蜀又要搅起纷争。

好乱的事，困意也袭来，索性抱着缙云再睡一觉。

缙云迷糊中察觉到身边人回来了，伸手将棉被给她盖住，喃喃道，“去了好长时间。”

而这方，梭安又道，“小姐，李公子出府时，身边随从提了三个红木箱子出去。小厮回来报，那东西被大夫人身边常嬷嬷孙儿接了去，有亲自送进贺御史家后门。”

沈曒玉这方忍不住，以丝帕遮掩，笑出声，“这就忍不住了，还以为大夫人有多大本事，真能磨平侄儿奸污一事。”

梭安面上不掩担忧，急得跺脚，“小姐，您还笑得出来，这事儿我们都知道了，那傅左御史家怕也收到消息，一旦落实，吵架灭族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海棠花经过一黑夜，再是晨雾滋润，花瓣上积了几滴露水。

沈曒玉葱白玉指伸出去，花儿一颤，露珠顺势落在地上，她安抚梭安，笑意不减，无甚在意道，“别怕，就算真祸事避不过，我也会为你们寻得后路。”

梭安语噎，眼中起了雾气，担忧写在脸上，那您呢？

柔心站在李府书房内，手里拿着一颗夜明珠，靠着微弱光亮翻看隐藏书架上方的信，不禁骂道，“真是好没用的蠢货，天下又不只你一家有钱，竟然敢贿赂这么多官员。”

近一指高的信，全是李月父子勾结贿赂官员的罪证，要是被人捅到大理寺去，全家都别想活了。

李家人死不要紧，可拖累了长姐，柔心恨不得此时暴打李月这个酒囊饭袋的蠢货，看看他虚伪的脑子里装得是什么草包。

正想着，曹操推开门。

柔心立马闪躲一旁去，只见李月直冲书架来，预取那些信纸，转身走时，冷不丁看见窗棂未关，洒进来的光照起一道浅淡人影。

他心顿时大骇，有人进来！正预高声唤人，却被一本书捂住嘴，腰间抵住尖锐东西。

那人威胁道，“你喊一声，我便捅你一刀。看别人来得快还是我刀快。”

“好大的胆子，谁派你来的！”李月立即不敢动，却是戾声问道。

柔心嗤笑，“老天派我来替他行道来的。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背地里包庇恶绅，贩卖官职，尽做些龌蹉事！说出去，人人一句话足以将你定在耻辱柱上，将你千刀万剐。”

长姐说过，人分善恶好坏，不能依外皮去看，得观其心。

而这个人好一副肮脏的心肠，柔心气不过，刀子捅进他腰腹，不过两寸，不足以丧命。

“女侠饶命……”

李月嚣张气焰一下灭去，瘫在地上，求饶道，“我把库房钥匙给你，里面你要多少金银财宝尽管去取，小人不会给别人说。但求女侠饶我一命。”

柔心自在南蜀，由东安王亲自教导着手自己心腹。柔心指派他们第一件差事便是回长安来，暗地里保护长姐，同时彻查沈府李家底细。

不差不要紧，一查吓死人。

原来，勋贵世家也有肮脏不堪的手段，百姓赖以信任的父母官，背地里想着法儿搜刮民脂民膏。

因此她迫切地想长安来，迫切丰满自己羽翼。可一回来便撞上霜湘，更震撼她背后的静荣长公主。

若是长公主想，这至尊帝王有什么稀罕的？怪不得霜湘一个毫无背景的烟花女子能知晓自己入长安的动静，能自由出入豪门贵府宴席。

“那些死物也不知害了多少人命换来的。”柔心身影隐与黑暗中，冰冷无情目光满是不屑，落在李月身上，“我要你写一封和离书。”

李月半个身子躺在窗下，能看清他脸色痛苦扭曲，在听到‘和离书’时神情霎时僵硬，“……休妻？”

“是和离书！你这样的人也配沈氏女？要休也是她来休你，”柔心嫌他耽误时间，去书案上取了笔墨纸砚放在他面前，“给你半柱香时间，少一刻我便剁你一只手。”

可让人预料不及，李月却言辞正经，咬牙道，“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休妻。曒玉嫁我李家，并无大过错，你就算把这些罪证递在圣上面前，我也不会写！”

“你……”柔心气的跳脚，顿下去，还带着残血的匕首在他跟前晃了晃，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在他左臂上，“你若再废话不写，我现在就杀了你，反正我师父教过我伪造别人书迹。倒时候，我还会写一封告罪书，让你死了起阴曹地府看见祖先都羞愧。”

少夫人的院子是李府最雅致的地方，亭台楼阁，花草石台，皆请江南名师建造。霜湘给了她解药，武功已然恢复。柔心悄然在李府转悠，轻而易举躲开那些巡府的婆子们。

将青白玉瓷瓶同和离书放在缙云屋内，正预离去。

临走出院子，脚下停顿，她心中清楚，此会一去，怕是十载不能见长姐。她很想舍弃霜湘，抛弃一切，带长姐远走高飞。

可惜，诺言是她此生之敌，与它久久抗衡终不能摆脱。

这院子里的装扮同邵琅院相差无几，主屋窗外是一棵梧桐树，应该是从沈府移摘来的，柔心那时方拜缙云为师，第一学会的功夫便是轻而易举上屋上树。

隐身于繁茂梧桐枝丫中，抱起原本在上酣睡的大肥兔，“你要是敢叫，我就把你炖了。”

大肥兔原本还挣扎，可听到柔心熟悉的话语，脑袋蹭了蹭她手心，又继续睡去。

以前叫得笨兔子，现在看来也不笨嘛。柔心久违舒畅地一笑，抱着兔子在树干上寻了个舒服位置，看着那扇窗发呆。

在南蜀瞧着月亮，总想长姐是否也在看月亮。

如今人离自己不过五十步，好像翻窗进去，当着采花贼去瞧一眼她。

思念似水，积年累月早已泛滥成灾。

轻微声传来，有人将那木窗推得更开，月辉霎时落下的她身上，整个人浸了层浅白柔色。

……是长姐呀！

柔心咧嘴一笑，目光紧紧落下那浅蓝衣衫女子身上。

“小姐，您又趁我不在吹风。”缙云的声音在静谧黑夜响起，随后站在沈皦玉旁边，笑着说道。

沈皦玉目光恬静，抬头瞧着天上圆月，“今夜不知为何，心里翻涌得厉害，睡不着。”

“怕是有故人回来了。”缙云伸出双手，拿着的赫然是柔心放在缙云屋内的和离书和药瓶。

“怪不得……”沈曒玉唇角漾起笑意，也不多惊奇，“前两日做梦都没梦见她了，以为还怪我呢。”

长姐梦谁？谁会怪长姐？难道长姐身边有别的人了？

柔心得了个难题，满是困惑想着。

缙云淡淡瞥了眼窗外的梧桐树，朗声道，“来了许久，还不出来见人，以前教你的礼数都忘了？”

柔心的心忽然被无形手攥紧，自己这是被发现了？

不可能啊，自己来了好久，什么动静都没闹出来，缙云师父最喜欢诓人。

她正想着按兵不动，只见缙云师父从腰间拿出一个弹弓，从地上捡石子，比划着往这边来。石子穿过枝叶，堪堪从耳边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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