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9 章
天地是无用的, 它从来只会不甘和嘶吼。
姜小楼没有哪一刻比如今更加清楚这一点。
因为仙魔战场的补天石的缘故，相比从前，她和天地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 或者说更接近一些, 所以她的感悟也更加清晰。
她目不转睛看向那个初次降临的神祇。
三万年以来，除了那些在从前就长久地潜伏在这里的神祇以外，他应当是第一个真身降临在这里的，何其荣幸。
夏无商定睛瞧了一眼, 猛得挣脱剑尊还在纠缠他的剑意, 大笑迎上去。
“原来是赤烨将军。”
这是封号还是神位？
姜小楼觉得这中间定有什么关系，须知在上古, 所有名号都不是平白来的, 四方天神也好, 这些将军神将之类的也好，定然都有他们的缘故。
而她所知的另外一位, 绣娘也同样如此。
但是夏无商当然不会是那个给她解释的好心人, 尽管姜小楼总觉得夏无商是故意说出来这样的话的。
赤烨将军也没有给夏无商面子, 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条狗一样。
夏无商却还是大笑着做完了自己的自我介绍，“东方天帝座下无商, 见过将军。”
赤烨没有回礼，只是冷淡地颔首。
那看来他也是那个所谓的东方天帝的手下。姜小楼默默想着, 却感觉自己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盯上了一般。
不, 被盯上的不是她，她只是被小小的波及到了。
夏无商自说自话地准备离开这里，“既然是将军在此，无商就不叨扰了。”
在这个时候，赤烨的神色里面才有一分满意冒出来。
姜小楼感觉有些古怪。
这种古怪并不来自于赤烨本身, 而是弥漫在整个战场之上，自从赤烨出现以来，就是如此，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停了下来。
她是想动一动的，但是姜小楼和赤烨相聚甚远，那剑尊呢？
夏无商跑得那么自由自在，简直就不像是在战场上面一样，而己方的人竟然就目送夏无商远去了？
在这个时候，赤烨动了。
不是朝着敌方的修者，而是朝着战场之下，其实并没有被战斗波及到的凡人们。
姜小
楼心头一颤，发觉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面。
言轻没有看着她，而是紧紧盯着赤烨。
“看着就好，别动。”
他轻轻道，但不知是因为他手上的力道还是什么道法神通，让姜小楼根本就没有办法移动，被言轻禁锢在此地。
若是有天外楼在，或者在这个时候召唤天外楼，她还是可以逃脱的，然而道主应当没有刻意来坑害她的意思，姜小楼也就没有强行逃脱。
荆三还停在远处，眼睛里面银蓝色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长长久久的漠然。他告诉过姜小楼他不会出手，那当然也不会食言，更不会主动和赤烨动手。
更何况，这一切原本和他也没有什么关系。
赤烨的神色很平静，如果不是那一点贪婪闪动着，姜小楼根本就发现不了什么端倪。
而那些方才为他的到来欢呼雀跃的凡人也并不明白，甚至还都是一片茫然。就在这神祇降临的第一日，首先在凡人将士们之间抓到了一个人。
然后他将这个人一口吞下，面上满足的笑容更加浓郁了。
景国的将士之中没有人恐慌，更多的是盲目的信从，这一幕在姜小楼看来怪诞无比，置身其中之人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
是的，赤烨就这么吃了一个人。
她想起来夏无道曾经说过，神祇之中，的确有一些是吃人的。而且东西两位神帝本来就不是人族，赤烨既然是东方天帝手下，会吃人也不奇怪，有些奇怪的是会有人心甘情愿让他吃罢了。
但是……
姜小楼猛得一挣，才发现言轻不知道什么时候其实已经把她松开了，正定定站在一边。
道门门主神色肃然的时候，他的面上原本惯有的几分轻佻就完全消失不见，在这个时候才和道主这个名字有了几分相称之感。
但姜小楼只是觉得有些讽刺，还有深切的凉意。
“你们是故意的。”
“是。”言轻道，没有否认。
姜小楼和屠仙宫主并不知情，但是他和剑尊的确事先商讨过这件事情。
而他们选择了听之任之，而不是在事先就阻止赤烨的行为。
“让人知道他有多强是不够的。”言
轻道，多少带了一些教诲的意思，“但他不只是强，他还吃人。”
前者只会令人畏惧，后者才是道主要使众修士知道的事情，要使整个九州所有修者都知道的事情。
“我们是不可能和吃人的东西和平相处的，不是吗？”
是这样的，就像人也不可能和猪猡平等一样，不论这些家伙长得有多么和人族相像，他们终究非我族类，且是大敌。
姜小楼平静地看着赤烨。
这一幕会被记录下来，然后散播开来，直到所有参与仙魔盟之人都记住了这一幕。
只是凭借着五个人的威慑是不够的，他们必须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敌人的强大，以及身为人族的修士注定无法和对方站在同一个战线上面。这是种族之别，也代表着未来的战役会是灭族之战。
尽管在人族之中不可能没有一些会背离人族倾向于对方，甚至背弃自己人族身份的修士，但是大部分人族显然并不会做出来这样的选择。不论有心无心，他们都会被迫走到同一条路上。
仙魔盟就是这条路。
这就是言轻和剑尊的目的了，想来这背后至少还有司徒闻天的出谋划策。
赤烨吃了人，满目的餍足之意，他身后的披风仿佛也更加的鲜艳了。
但就在此时，剑尊终于开始动手。
承影剑向着赤烨的背心斩去，赤烨纵身飞起，终于抽出了他的武器。
枪尖挂着的红缨被剑光分为两半，细碎地散落在空中，倒像是血色一般，被风席卷了起来。
赤烨挥舞着红缨枪，枪尖仿佛要穿过承影。
就在他挥舞的同时，枪上也燃起了赤色的火焰，火焰灼烧过处，都是一片蒸腾的烟气，而即使被剑光几度穿过，赤烨的火焰也没有任何被干扰到的意思在。
“这是天火。”
言轻点明了火焰的来路，而后瞬间离开姜小楼，像是要去为剑尊助阵。
姜小楼愣了一瞬，就紧随其后，再一看，屠仙宫主也紧跟着再言轻后面过去。
赤烨的行径令人难以忍受是其一，二则屠仙宫主这等杀胚，当然也会觉得赤烨是一个极好的对手。
但是纵然四人联手
，可对面是一尊神祇！
姜小楼不欲再想些什么，而是握紧了大锤，纵然不能将赤烨彻底留在这里，但至少也要折了他的四肢。
天火自赤烨枪上启，到剑尊的剑上而停，二者僵持之间，看起来还是不分胜负的。言轻闭目喃喃，像是在念叨着什么道法经典，同样也是为了喝退那火焰。但火焰灼烧不止，且已经与天地共存！
虽然剑尊的神色依然和他所有的神色都保持着一致，那就是面无表情，但是从他的剑意看来，他也并不算很轻松。
屠仙宫主直接被赤烨无视了，他的刀光仿佛根本就没有什么用处一样，难以在赤烨身上留下任何的伤痕。
而最让他郁闷的也确实如此，赤烨的眼中放得下剑尊，放得下言轻，但是根本就看不见他和姜小楼！
姜小楼还在思索着，有一件事情她并不能确定，而且也没有找到能在剑尊和赤烨的争斗之间出手的时机，所以久久不曾有什么举动。
剑尊沉默寡言，赤烨却好像其实是一个话多的。
“你在人族里面，还算不错。”他在夸赞剑尊，可是这样的赞扬里面却又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但你们整个凡界人族，不论有多热闹煊赫，在天神眼中，都永远算不得什么。显然现在的你们已经忘记了，但是这一课，我来教授你。”
姜小楼和屠仙宫主齐齐变脸。
诚然赤烨将军这番话针对的是剑尊，但是他扫射到了整个人族，任何正常人族听到这样的话都只会想要和他翻脸的。
不过剑尊冷漠得像是一尊没有感情的傀儡一般，而言轻还忙于压制赤烨的火焰罢了。
此战看似是因为大景而起，但事实上已经和大景没有什么干系，至少眼下这所有人都把景国抛到了脑后去。至于江惟，更像是一个谁也看不入眼的丑角。
承影剑的剑光无比凛冽，姜小楼紧紧盯着二人交战之处，等待着她能够插手进去的时机。
只有一次机会。
姜小楼无比冷静地想到，眼神穿过火焰，似乎要与天地隐约相接。
但就在此时，赤烨却好像忽然发现了她一般。
“人族的修道者。”他
残忍地笑了起来，“好吃的小女孩。”
姜小楼起先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她意识到赤烨的意思，差点气炸了。
或许这正是赤烨的目的，姜小楼心中念叨着道藏，几度之后，才感觉到自己愈发平静了。
姜小楼的声线轻轻上扬，“你想吃我？”
“那会是你的荣幸。”赤烨满不在乎道，“小女孩。”
以年纪而论姜小楼和他相比起来的确可以值得一个这样的称呼，然而姜小楼只是觉得异常恶心罢了。
她摸出来大锤，而后也轻轻道，“那你试一试啊。”
赤烨朝着她转过身来，剑尊的剑也没有办法让他停留在原地，他向着姜小楼怜悯地笑了一笑。
他似乎自来就有某种辨别气息的方式，因此剑尊被赤烨放在了眼中，言轻也因为道法而有这个殊荣。但姜小楼只从修为而论，确实赤烨看不上眼的了，他并不把姜小楼当做对手，只当做了食物。
既然是面对食物，那就该有一些悲悯。
姜小楼并不知道这是不是赤烨的真实面容，又或者只是雕琢神像之人的揣测，这尊神像本身就寄托着人对神的期许，所以容貌也会是在人族看来的俊秀容颜，但是皮子下面显然并非如此，姜小楼觉得自己眼前分明就只是一只野兽罢了。
不过姜小楼虽然看起来弱，但到底也还是修道者。赤烨无法像对待那些景国将士一般对待姜小楼这样的修士，但是他也有别的办法，他的脖子骤然伸长，眼看着就要咬向姜小楼的手臂。
姜小楼侧过脸去，像是知道自己避不开一般，但就在赤烨咬下来的时候，大锤神出鬼没一般浮现在了神祇的脑后！
“恶心的东西……”姜小楼咬牙切齿道，“给我去死！死！”
大锤此一击并未用上她的锤意，确实完整的凡人刀意，就像是当初雕琢神像的匠人试图毁灭神像一般，姜小楼满心的愤怒倾注于其中，让赤烨浑身一震。
而除此以外，他的牙齿也震了一震……赤烨破天荒地发现，他根本就没有咬动！
姜小楼哪里像是他从前喜爱的人族女修，她简直根本就是一块灵材一般坚硬！赤烨瞳孔圆睁，满满的
都是难以置信——不论是谁发现自己眼中的一盘菜变成咬不动的铁板也会像他这样的！
但姜小楼的大锤也对赤烨没有那么大的用处就是了，而且她多少有一些投鼠忌器，虽然已经被大锤砸得很习惯，但是总不能把锤意也连带着往自己身上招呼。所以这一击，姜小楼并没有抱着将赤烨的脑壳砸碎的想法。
不过，这并不只是姜小楼的战场。
就在姜小楼把赤烨缠住的一瞬间里面，承影如一道电光一般就要穿过赤烨的身子，而屠仙宫主的刀也已经到了赤烨的脖颈处。
承影再度变成了一条线一般，这是一条完全无法躲避的线，而当然赤烨可以做出另外的选择，譬如强行挪移身躯，可是他不能动，因为他最为宝贵的头颅还在姜小楼的大锤下面！
姜小楼愤愤重击，大锤接连不断落下，而且还借鉴了一丝夏无商的八千剑的意味在其中，让赤烨根本就无从逃脱！
赤烨头身都被重击，然而却依然有一些能够活动的余力在，红缨枪被他趁势击出，竟是直接击中了剑尊！
赤红色的鲜血飞溅，但与此同时承影剑也彻底穿透了赤烨的心脏，只不过没有带出任何血液罢了。
屠仙宫主松了一口气，虽然他的刀只来得及砍在赤烨的后颈的一半，而且根本就来不及将赤烨脖颈斩断。
这让屠仙宫主心中也不由嘀咕了起来，他心知自己不及剑尊，但是赤烨未免也有一些太难伤害了——不过一看到姜小楼都抡起大锤砸得那么顺手，屠仙宫主就把自己的疑惑给咽了回去。
一定不是因为他太弱了！
屠仙宫主准备收刀，但在此时，他也忽然觉出不对来。
不论是始终只是遥遥出手的言轻，还是被赤烨重伤的剑尊，又或者是还在不停挥锤的姜小楼，都没有任何松懈的意思在。
可是，按照赤烨的伤势来看，只是剑尊那一剑也够了，他分明已经是必死无疑！
屠仙宫主犹有一些疑惑在，忽而下意识退后半步。
火焰燃了起来！
原本还只在红缨枪上面燃烧的火苗蔓延开来，赤烨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团炽烈的火焰。
在火焰之中，他笑了出来，身后的披风就像是要和火苗融为一体一般。
“你们该死。”
仿佛在这一刻，这个临世的神祇才终于睁开了他的眼睛。
姜小楼心道这话倒也熟悉——玉英也说过，早晚有一天她要把这句话归类到盗火者语录大全里面去。但眼下她还要打起精神来应付赤烨的火焰。
这团火焰却也还和枪上面的火焰相同，是难以熄灭的天火。
屠仙宫主退了，言轻始终在局外，姜小楼和剑尊却不约而同更进一步！
火焰第一个燃过姜小楼的手臂，炙热的感觉在姜小楼周身环绕着，姜小楼并没有觉得畏惧，反而有几分怀念之感。
她很久没有被火烧过了！就算是在玄容真人的丹炉里面，也没有那种熟悉的灼烧感！果然只有天火才能煅烧补天石！
赤烨口中也在喷火，然而姜小楼和剑尊都在向着他靠近，像是并不畏惧他的火苗一般！当然姜小楼和剑尊的方式并不相同，姜小楼借火焰灼烧锻体，剑尊则是以剑意环身应对天火！
屠仙宫主不由有些骇然。
“这两个人是疯了吗？”
虽然他也是一个疯狂的杀胚，但是在现在的赤烨面前，屠仙宫主还是会自觉退一步的。
赤烨渐渐站了起来。
他的身形一点一点变大，就像是一尊高大的神像，而战场之下，景国的将士们已经纷纷跪地。
但他们自己看不明白，从高处看来，这些人却好像也同时一点一点变得越来越渺小一般。
言轻的神色凛然，虽然他也不曾靠近，但不知为何，屠仙宫主也不想靠近他。
屠仙宫主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一个合格的魔修了——以及这些人真的是正道吗？
他似乎只见到了一群疯子，姜小楼能看出来的屠仙宫主也能看出来，只不过他懒得说罢了。能和楚文茵混在一起的不会是正常人，屠仙宫主始终对这个逻辑坚信不疑。
火焰里的巨人顶天立地，赤烨伸出巨大的手掌来，要把姜小楼握在掌心里面。
姜小楼忍不住凝眉，只是先迅速地逃避着。
赤烨在这个状态里面是没有任何明显的破绽的，因为石像本身就代表着完美。
但他也定然还存在一些姜小楼不曾发现的破绽在其中。
姜小楼不着痕迹地看了剑尊一眼，剑尊的伤处仍未痊愈，神情之中不见痛楚。
承影剑要绕向赤烨的脖颈，与此同时，赤烨的手掌也低垂了下来，手掌的阴影将姜小楼完全遮蔽在其中！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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