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风同舟

地下室里促膝长谈了一夜之后，白琢就彻底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中。

孟星阑默默地接受了这桩天降婚约。他与晏小周认识的时日不短，知道姑娘对他没什么图谋，两个人之间依旧像以前一样客气守礼，平平淡淡地相处着。

晏小周心里不安，自己觉得无颜面对孟星阑、肖烁他们，没过多久，就以“为娘亲和师父做法超度”为由，躲进了寺庙里。

小佛堂里供着地藏王菩萨，下设空盘香案，以及写着逝者名讳的灵位。

庙祝等她摆放好贡品，便要拈香点腊，她却忽然叫住了掌院，劳烦他再添置一个神位。

孟府的人来通传时，只说了要供奉两个神位。掌院对于晏小周突如其来的决定有些惊讶和不解，不过这座寺庙受惠于孟家，通传的人又特特叮嘱了不许多问、姑娘想做什么都不要拦着，因此，掌院只呆了一瞬，便立刻着人去准备神位却，又亲自取了笔墨和泥金纸，问起生辰八字等事情。

晏小周忡怔站着，掌事轻唤了几声贵人，她才回过神来，含泪说道：“她是月州人氏，生于天贤廿二年，卒于天贤廿七年。出生时府上的老神仙说她命犯天煞孤星，家里人不敢相认，也没有正经的名字。”

掌院摇摇头，虽然不赞成她刚刚那番“天煞孤星”的话，但是没有多发一言。

没有正经姓名，最后被冠以“晏小周之妹”供奉起来的神位，让她一阵恍惚、心情低落。

晏煦已经死了，这世上，除了她，再没有人记得那个小姑娘了。

……

天贤廿二年初夏。

夏夜的星空格外高阔舒朗，星河遥迢，仿佛伸手可摘。庭院里的石榴花开得如火如荼，一派生机。

仆人们端着一盆盆毛巾热水进进出出，女人生产时凄厉的呼叫声，简直如凌迟一般，让等在外面的晏煦浑身冒汗、焦虑不已。

来看诊的大夫信誓旦旦地说，周姨娘肚子里是一对双生男孩儿。晏煦已经有了五个女儿，如无意外，今日降生的将会是晏家期盼已久的小少爷、他晏煦的命根子。

可是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夜，周姨娘还没把孩子生下来。惨叫声彻夜不停，一盆盆血水从里面端出来，晏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若不是大夫人拦着，他几乎要冲进产房里去了。

足足过了两天，内室里才传来微弱的孩儿哭声。

晏煦的笑容，在听到接生婆一声尖叫之后，迅速褪去。他后退了一步，正好对上抱着一个襁褓，缓缓走出的大夫。

大夫长叹一声，轻轻摇头。

大红软缎小锦被里，露出孩子圆圆的脸，很是可爱。大夫人窥视着男人的脸色，见他呆立着没有反应，便大着胆子，揭开了襁褓。

顿时，里里外外的人都被吓呆了。

这个孩子，四肢瘦小却腹大如斗，整个腹部泛着诡异的青蓝色。更为可怕的是，她身体畸形，看上去，就像是两个孩子粘在一起拼凑出的怪物。

是个小女孩儿，也还罢了，晏家不是养不起她。可是她偏偏是这样一个……

大夫人很快恢复了镇定，一手搀扶着全身瘫软的丈夫，一叠声让接生嬷嬷把这孩子扔出去埋了。

她声音冷漠，说的义正言辞：“你去安排，告诉所有人，周姨娘生下的是个死胎，生而不详，只能埋了。”

孩子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她动了动小小的身体，滚圆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朝着抱着她的人笑，格外活泼机灵、玉雪可爱。

里头隐约响起女人昏迷醒来后疲倦的声音：“孩子，我孩子呢？”

紧接着是崩溃嘶哑的哭喊声：“我的孩子！你们还我孩子……”

接生嬷嬷脚步一滞。

晏煦的身体剧烈一震，无法言喻的哀痛一点点爬上了他死灰一般的面容。

他茫然地摇摇头。不知是对着接生嬷嬷，还是对着大夫人，喃喃细语：“不，她不是死胎，她是我的女儿，是我们晏家的六小姐，她是我的女儿……”

大夫人又惊又怒，立刻反对：“大人，这，这孩子生下来就是这副样子，恐怕……”

话音未落，晏煦就转过脸来，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看着他冷冰冰的神色。大夫人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她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

晏家的六小姐，到底是活了下来。和她那个被她吓疯了的娘亲，一起关进了晏家后山的寺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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