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迹

这是一个充斥着哈欠的早晨。

桌上摊着两份试卷，一张密密麻麻用红笔写满详解和批注，另一张却仅在错处旁边标了正确答案，除去考试时铅笔留下的思考痕迹，简直和新卷子无异。

蓝劭坐姿很挺，听得很专注，不过这不妨碍他半支着下巴，时不时扫一眼左手边趴在桌上熟睡的人，若有若无的笑里透出几分散漫来。

下课铃响，半梦半醒的白浔蹙起眉，却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属于他的那张卷子被塞进抽屉，蓝劭又熟门熟路地抽走另一张。

“我去一下食堂。”他轻声说。

起身时，他轻手轻脚把椅子推进桌下，单手插兜从后门走了出去。

白浔微微掀了下眼帘，复又把脸更深地埋进臂弯里。

——

刚出教学楼就看见黎深和林安走在前面，两个女生手挽手有说有笑。

蓝劭叫住她们赶上去，黎深一听声音就笑了，回头，脚步一顿。

林安刚要跟着转身，却被扯着转回去继续向前走，这时蓝劭也追了上来。

“怎么了？”两人几乎同时发问。

“没怎么。”黎深似乎满不在乎，“看到不想看的人了。”

蓝劭了然一哂。

有能耐让黎深烦成这样的，也就只有任骅了。

黎深：“小白呢？”

“昨天睡太晚了，还在班上补觉。”

林安“唰”地抬起头。

黎深镇定地把人摁回去：“不要满脑子yellowrubbish。”

“嗯？”蓝劭迷惑。

“没什么。”黎小姐神色坦荡，“他昨晚在忙《月章》的事吧？”

“好像是。”

这事不提还好，一提蓝劭就炸了，“昨晚我怕打扰白浔就先回去待着，让他忙好了再喊我。结果他卡着12点给我喊过去了，自己居然不睡！我一个人躺床上干什么，对天花板发呆吗？”

林安评价：“好惨，独守空房。”

黎深：“……”

这词用的……挺恰当。

不过听这语气，小白应该没告诉他自己到底在忙什么。

黎深：“他也不是每天都会熬这么……”

“就是因为他总熬夜我才气。”蓝劭用绅士的语气说着怨妇的话，“昨晚三点多还不睡，硬让我给抱回房间去的。早上起不来，请假又不让，想让他大课间把早饭补上，结果铃一响就跑没影了，上课比老吴回来得还晚，进门就趴桌子上继续睡……我又不舍得喊他，只能来买点吃的带回去了。”

说话间几人进了食堂，这个点再想买到现做的早点是不可能了，蓝劭只能退而求其次去货架上找面包。

“明天要在宿舍里放点储备粮。”蓝家大少爷对着做工有些粗糙的面包直皱眉，“这里面添加剂太多了。”

“知道你心疼白浔，将就一下吧，他也不太在意这些。”黎深是来陪林安买奶片的，顺手拿了包饼干递给蓝劭，“这种威化饼干他挺喜欢吃，特别是芝士味的。”

“谢了。”蓝劭笑着接过，“黎小姐和你朋友要买什么？我请。”

身后突然传来被盯着的熟悉感觉，谢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黎深对着货架仔细搜寻一圈，突然眼睛一亮：

“那我要这个！”她拎着一小袋糖，眼睛弯弯，“柠檬味的。”

林安也看见了几人之隔的任骅。及时补刀：

“少吃酸的，会变成柠檬精。”

结账时也不知任骅是不是故意的，刚好挨在他们后面。黎深压根懒得多看他一眼，偏偏其他几个2班的学生喊住了她。

“班嫂，又买糖吃啊？”一男生笑问。

这个称呼让黎深差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当即冷冷转头。

“你还没告诉他们吗？”她逼视任骅。

“啊？”那男生和黎深还算熟，迷糊的神情不像有假，“班长，嫂子她什么意思？”

任骅没回答，而是伸手去拿她手上的那包糖：

“我来付吧。”

蓝劭简直要给气笑了，刚要出声，却见黎深很干脆地递过去。

她抬头看向任骅身后的男生，直言：“我和你们班长已经分手很久了，之前不知道就算了，以后谁再这么喊，那就是存心让人难堪，我也不会让他好过。”

几个理科男过于震惊，但碍着面子又不敢吱声，懵逼成了一排缩头鹌鹑。

任骅绿着脸想拦她，奈何压根插不上嘴。

“我和他和平分手，不存在谁对不起谁，和你们班情分也还在。但是以后不要再看他的面子，认不认我这个朋友随你们便。”

任骅：“黎深，我不是故意要瞒他们。”

“对了，钱给你。”女生从钱包里抽出钱来强行塞过去，“一人出一半钱，这包糖你带回去给班上同学分了，庆祝他们班长分手快乐。”

“走了，拜~”

黎深勾过林安肩膀，潇洒离去。

蓝劭强忍笑意结完账，礼貌地一点头，刚要跟上去，就听身后任骅喊住他：

“蓝劭，竞选我绝对不会再输给你！”

男生身量太高，转身后一双凌厉深邃的眼睛微微向下睨着，唇角要勾不勾的，似是听了个很烂的笑话。

“再？赌约还没开始你怎么就先认输了？”接着他高高扬起长眉，像是恍然大悟那样轻轻“啊”了一声：“该不会以为我是黎小姐的男朋友吧？”

“你什么意思！”

黎深走了，任骅也就不再压着火。

“真遗憾，我对她没什么兴趣。”他惋惜得跟真的一样，“而且像黎小姐那样的女生，除非对象太糟糕，别人是抢不走的。作为前男友，你应该很了解才对。不是吗？”

望着蓝劭离开的背影，任骅旁边一男生忍不住道：“班长，他现在嚣张也没用，一个转学生能有多少人支持，到时候投票肯定还是班长你人气更高。”

“嗯。”他淡淡应下，“快上课了，我们回班。”

——

大约之前的睡不醒和低血糖有点关系，啃完半袋面包的白浔上课总算不再趴着了，只是依然困恹恹地对试卷眯着眼。

“看你今晚还敢不敢熬夜。”蓝劭小声威胁。

回答他的是一个卷着舌头的哈欠，发红的眼睛含着水光眨了眨，懒得理人。

艹！

和家里两只小绒团子一模一样，可爱到犯规了好吗！？

顿时凶不下去了……

“中午要多睡会儿，听到了没？”

“唔……”

然而午休时，躺在宿舍床上的白浔依然悄咪咪从枕头下翻出了手机。

蓝劭已经在隔壁床上睡下了，他连手机带头一起蒙进被子里打字。

【寻】老徐写完了吗？

【黎深】嗯嗯，放学的时候他把U盘给我了，我刚到家，马上就传给你。

【寻】好，麻烦了。

【黎深】[高二英语第一次月考卷试题分析.txt]

【寻】谢谢。

【黎深】跟我有什么好谢的。

【黎深】倒是蓝劭，早上他给你买面包的时候我们碰见了。你又不告诉他自己是在忙他的事，再这么熬我可救不了你。

【寻】就这两天。

【黎深】我们还碰到那谁了。

白浔本来都打算说拜拜了，一看这话立刻皱眉。

【寻】任骅找你们麻烦了吗？

【黎深】我请他们班同学吃分手喜糖了。

【寻】……

【黎深】我溜了，你加油。

果然，就不能对这丫头被欺负抱什么幻想。

他打开文件开始排版，手机操作没有电脑方便，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文字看下去，没多久就开始犯困。

白浔狠狠拧了一把胳膊内侧最嫩的皮肤，强撑着继续整理。

没几分钟眼皮又开始往下耷拉，反反复复几次后，他不耐烦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1、2、3、4、5……

血液上涌，窒息感一点点堆积，整个头部都开始胀痛。

……27、28、29、30。

松手的瞬间空气争先恐后涌入喉咙，白浔闷声呛咳两下，甩甩脑袋，清醒不少。

后来他悄悄起身去拿早上采访校长的笔记，路过蓝劭床头时忍不住停下来，多看了几眼熟睡中的男生。

大概也只有这种时候，这个人才会显出几分疲态来。

要是蓝劭知道自己靠窒息感保持清醒，肯定又要跟他生气了吧。

但不管怎么说，这张脸是真的没办法让人讨厌啊……

目光在纱布上停留一瞬，随即又像是被刺痛般挪开。

纱布下的疤痕，白浔亲眼看着它一点点淡下去，心中的愧疚却愈来愈深。

自己欠下的，只能在往后的时光里慢慢补偿了。

他捏紧手中的笔记本，重新躲进被子里。

——

两人手机里都设了闹铃，白浔的要稍早一些，他打算在蓝劭醒之前伪装成还没睡够的样子，等他喊自己起床。

然而被子既然能藏住他的动作，自然也就会把一些细微的动静隔绝在外。

蓝劭心里惦记着事儿，比平常早醒了不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急着去看他家宝贝睡得怎么样。

嗯……？

头呢？！！

蓝劭直接垂死病中惊坐起，这才发现白浔把自己裹成了一只蚕茧。

他哭笑不得地下床，轻手轻脚走过去把被子拉开。

“也不怕上不来气……”

看清里面蜷缩着的人时，捏着被子的手突然僵了，紧接着筋骨突起！

“白浔！”

掐在脖子上的手当即被吓得一抖，男生呛到咳出眼泪，仓皇地把仍然摊开的笔记本往身下划拉。

“你在干什么！？”

蓝劭声音都有点发抖，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

“……”

蓝劭锢着他的手腕坐到床边，不由分说地捏着下巴抬起来。

红痕横亘在苍白的皮肤上，喉结不受控地上下滑动，精致脆弱得让人都不敢碰。

“我没事，真的。”

白浔试图用往常冷淡平静的神色让蓝劭冷静一些，想拿开下巴上的手，却被反擒手腕扼住了对方的咽喉！

“我说过了。”蓝劭费力地挤出声音，“你伤自己一次，我就也……伤一次。”

白浔彻底慌了：“你先放开！听我解释！我没有自残！”

“我都舍不得…碰你，你凭什么……”

白浔眼睁睁看着自己前不久还端详过的脸飞快涨红，对裹着自己的那只手又掰又掐，就是松不开半点。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只是不想让自己犯困！”

白浔半跪着凑过去抱他，语无伦次：“我求你别这样！哥我求你！我再也不会让你担心了……你别这样……哥！”

感觉到钳在手上的力道慢慢松开，白浔一把挣脱紧紧搂住了蓝劭。

“哥，我错了。”

没有得到回应，他就一动不动埋首颈间，嘴唇贴在动脉上，忐忑地数着心跳。

许久，伴着一声叹息，温暖干燥的指腹抵住了逐渐淡去的掐痕，来回摩挲。

“以后有事要忙就跟我说，哥哥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蓝劭捧起他的脸。

“我怕你……”白浔嗫嚅几下，说不出心疼那个词，“……不开心。”

“你觉得我知道自己睡觉的时候你在掐着脖子保持清醒，我就会开心？”

“……”

“第一节课不要去了，我帮你请假。”

说着便不由分说地拿过手机。

“不行，我……”

“听话。”蓝劭低头在他额上落了一吻。

“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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