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废纪元[末世]

“你说什么！”

黄晨大力按着通话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要巡检的是你们，同意地下搜索的也是你们，好嘛我把人都撒出去陪你们累死累活，你们突然失踪失联不说，现在还要回鸿洲堡？！”

“路况复杂，是您的手下没跟紧。”林宣宇漠然道，“而且上面命令，立刻回防。”

“上面？哈，哪个上面，怎么命令的！”黄晨冷笑，“你可别跟我说，这种地方还他妈有信号！”

即使是阿尔法的内置通讯器，也不可能在这种大风雪天联系百里之外的鸿洲堡，就算是眼下跟林宣宇的联系，干扰杂音也实在太大。

滋啦滋啦的电流声中，林宣宇的声音时断时续，“……紧急预测……强冻风暴，堡……躲避……”

“喂？喂！”

“滋……”

控制屏上，硕大的红字背映暗光，显示着刺眼的“通话已中断”。

黄晨磨着牙，用力转动通讯旋钮，进入内部频道。

甫一接通，他便劈头盖脸质问属下，“为什么会跟丢？”

属下紧张而小心地解释，“长官，他们速度太快，又熟悉地形，转了几个弯就没影了，我敢肯定他们是故意的……”

“够了，我不想听你辩解，今年内，每个月扣你一半物资配给。”

属下失声叫起来，“长官！我家里全靠我一个人支撑，实在不能……”

黄晨本就烦躁，闻言更是暴怒，“敷衍任务的是你！你自己的失职，不该承担责任？”

“可是……”

求情被骤然被打断，通讯频道另一端，有人正在低低劝告被训的家伙。

这帮人，全都是兵油子，暗地里拉帮结伙，不去对付敌人，反而天天思考怎么团结起来对付自己！

黄晨整个爆发了，“都给我闭嘴！难不成全都是我的错？”

通讯频道里顿时鸦雀无声。

“林宣宇绝对不可能接到鸿洲堡的命令，这次联合巡检，是我卖了这张老脸，跟穆骁求来的机会，绝对不能被你们给毁了！去追！林宣宇搞这么多事绝不是巧合，他一定另有打算！”

通讯里传来稀稀拉拉的应答声。

黄晨怒不可遏，一脚踢在驾驶台上。

身后的机甲组员几次欲言又止，却又不敢出声提醒。

调查员再这么踢踢打打下去，中控系统真的要坏了诶……陈副官，您在哪里？快点回来阻止这个人吧！

……

……

此刻的陈副官，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她带着三个人，已经完全跑出巡检站的监控范围了。

黑暗中穿行倒不是障碍，头盔上有大功率探照灯，精神力探测器也能追踪微弱的精神信号。

陈副官凭这一身高科技外骨骼装备，一直缀在目标身后。

但是也仅此而已了，距离就这么僵持着，放不跑，却也拉不近。

陈副官边跑边想，类人竟然会突然出现，这一点恐怕连鸿洲堡巡逻队都始料未及，对了……失踪的原血小队！看来一定与这个类人有关。

总部密令，任何与望天崖有关的人或物，都必须用最严肃慎重的态度对待，无论是周立简，还是这个意料之外的类人！

陈副官加快了速度，同时招呼身后的同伴跟上，正要协同发起夹击，突然间，探测器上的精神信号消失了。

“等下！”

陈副官握拳一挥，示意同伴站住，“她不打算继续跑，想要反击了，很狡猾嘛。”

同行者说道：“探测器毕竟是外置装备，有可能是低温导致失灵了。”

“说过多少遍，不要用猜测和臆想来解释战场变化。”陈副官瞥他一眼。

“……明白了，那还是按照老办法？”

“对，简单，而且有效。”

四个原血精英心有灵犀，关闭照明设备，开启耗能更高的夜视仪，按照预定阵型分散开来，躲藏在溶洞的角落中。

等脚步声沉寂下去，四下便只剩暗河的水声。

这份黑暗中的平静持续了很久。

没有说话，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好像争斗已经远去了，被惊跑的地底生物又陆陆续续返回原地，开始挖洞、刨土、做那些地底该做的日常。

但倏忽之间，火光乍亮，金属和金属碰撞在一起，刮出刺耳的噪音。

陈副官立刻向那处开枪，弹仓里早已换上注满松弛剂的针管，随着枪声响起，正与类人缠斗的那名原血、以及躲藏在暗中的另两人也紧跟着行动，三张大网铺天盖地当头笼罩。

类人避无可避，像是昏了头的兔子似的，竟闷头往大网上撞去。

陈副官开始微笑，心中已对这场战斗势在必得。

她从夜视仪里观察着战况，本以为会看到大网缠绕住猎物。

然而，猎物仿佛穿入了无人之境，没有被任何事物阻拦，毫无止歇，向着自己冲来！

陈副官迅速转动枪腹，弹仓里针管替换成实弹，她强忍满心骇然，朝着夜视仪里扑来的影子打出一串弹雨。

但这些都没能止住影子的脚步，类人越过陈副官，在黑暗中沿墙游走，手中长剑飞舞，另外三人应声而倒。

任何情绪都来不及升起，陈副官已感到脑后拂来的烈风。

她下意识回头，便看到了比洞窟更深的黑暗。

……

……

敌方四人，已处理。

伏雪焰蹲下身，捡起碎裂满地的钢丝网，轻轻捻动。

断口非常平滑，密密匝匝的坚韧钢丝分崩离析，是最锋利的刀刃切出来的。

她摸了摸自己手中的黑剑，食指指腹轻易被划出道伤口，第一滴鲜血滴落地面，伤口竟还未愈合，血珠接二连三渗入泥土。

这把剑，看着平平无奇，就是坨黑漆漆的金属而已，究竟是什么特殊材料？

伏雪焰抬起手，将食指含进口中，在满嘴血和铁的味道里，伤口终于慢慢慢慢地合拢。

她将剑裹进布里，重新背好，辨认方向后，朝西口002号站走去。

地下总是回音隆隆，期间，她隐约听见几次机械的轰鸣声，但很快又没入暗河的水流声里，只剩下地面微小的震动。

是鸿洲堡的警备队？还是原血联盟的追杀者？

伏雪焰猜想着，打开熟悉的铁门。

西口002号站里如往日一般安静，但又有与往日不同的地方。

中控系统似乎停止了运作，走廊上的灯全部都熄灭了，供暖设备摸上去一片冰凉，室内的温度与外界一模一样。

伏雪焰慢慢爬上顶层，穿过大厅，打开那扇铁灰色的卧室门。

床铺掀开，温度散尽，周立简已经不在这里。

伏雪焰莫名觉得心上一松，好像什么沉甸甸的东西突然被挪开了。

她捡起遗留在桌上的中枢系统控制板，身份验证通过后，大厅的灯光重新点亮，供暖系统开始运作，熟悉的暖意萦绕身周，驱散了地窟中沾染的冰寒。

这座西口002号站，在这一时间，完全地属于自己了，就像最早计划的那样。

伏雪焰望向大厅上空的吊灯，忽地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绕了一大圈回来，该走的人也走了，她却还被困在原地，继续等待这场暴风雨过去。

表面看上去不亏，但细细一算，好像也一点没赚。

更重要的是，她似乎还丢了些东西。

伏雪焰坐立不安。

她不停看向大门口，其实内心也知道，这样的动作毫无意义，但神经反射似的，身体就非要这么做不可。

后来，伏雪焰强制自己不要再去看，她看书，看控制板上的资料和档案，发现了新的菜式做法，就去厨房里找到相应的食材，原模原样做一份，细嚼慢咽吃完。

她也做过周立简给自己做的西红柿炖鱼，配料和程序明明一模一样，却总觉得滋味不比第一次好。

这道菜，伏雪焰再也没碰过。

她将全身心都投入在学习中，从仓库的旧物里发现无尽的乐趣，甚至列了个计划表，早上看书，下午整理资料，晚上打开投影，在充斥满厅的音乐和画面中入睡。

借由血脉的记忆和资料的传承，伏雪焰终于开始理解，人类美好的情感背后，还隐藏着许多丑恶和不堪。

比如欺骗与谎言，利用与出卖，真诚地看着人说话时，往往背后还隐藏着许多不能言表的东西。

偶尔做事的间隙时，伏雪焰会想起周立简拉着她的手，满眼郑重地向她保证，会将她平安送出极北荒原。

然而墙壁上的布谷鸟日复一日报时，转眼已过了三天、十天、半月……

风暴还未止歇。

伏雪焰翻出工具室里的维修工具，把那扇千疮百孔的顶层大门修好，然后再也不去看它。

生活慢慢返璞归真，当伏雪焰换洗天鹅绒红裙时，会光着身子在房间里跑来跑去，或者试穿衣橱里那些古典戏服，试着化妆，搭配合适的发型，一件件对着镜子照，记住自己不同的模样。

她过着只有自己的新生活，静静等待雪季过去。

直到某个记不清日子的白昼，正在给卷心菜浇水的伏雪焰，突然听见底层的铁门传来动静。

她一开始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敲门声越来越大，后来是枪响。

伏雪焰特制的锁链被打断了，那道门被猛然推开，沿着走廊和电梯井，脚步声清晰地走进研究站，试了几次后，终于试开了厨房的大门。

在底层混乱而慌张的动静中，伏雪焰慢条斯理穿好长裙和靴子，握紧长剑，走到电梯井边纵跃而下，如子弹出膛般迅疾，又似羽毛落地般安静。

她悄无声息，来到厨房门口，正打算将闯入者一网打尽。

但随着精神力扫过房内，伏雪焰忽然一顿，长剑微微压低。

房间里的人，竟然是陈副官。

距离地底那一场迅速的厮杀，大约只过去了两周？陈副官身上的外骨骼已变得斑驳，光滑的金属磨出无数划痕，她的枪还挎在背上，但看枪腹，弹夹早已空空如也。

她跪在地上，已经摘下头盔，露出乱糟糟的短发，整张脸被黑灰糊成一团。

“我命令你睁开眼睛！已经找到食物了！你必须张开嘴，把吃的咽下去！”

陈副官怀里，还躺着个奄奄一息的人，应该是与她并肩作战的人之一，脱掉头盔后看上去也很年轻，但满脸苍白死色，眼皮沉甸甸往下坠，连嘴都张不开，陈副官找出的罐头抵到他嘴边，流质的食物却也全都漏光了。

“吃啊，你快吃，吃完就好了，就能活下去了，我们一起回总部，你还说要请我们吃婚礼蛋糕，别让人家姑娘一直等你啊混蛋！”

年轻人的手已经滑落，精神完全散去。

陈副官还在坚持不懈地尝试，直到再也得不到任何回音，她终于接受了事实，伏在同僚的尸体上，大哭出声。

她悲伤得特别真情实感，以至于精疲力尽的时候，才发现，厨房门口还站着一个人。

伏雪焰提着黑剑，无悲无喜地注视着她。

陈副官张了张嘴，像是想要喊叫，却什么也喊不出来，她实在没有一点力气了。

伏雪焰走进厨房。

陈副官瞥了眼她手中的黑剑，自觉地闭上眼睛。

但紧接着响起的，并不是长剑刺破空气的爆鸣，橱柜被打开了，一阵叮咣后，陈副官听见有什么东西被放到身前。

接下来气氛陷入彻底的安静，类人没有释放出任何气息，也不会有脚步声。

陈副官一直等不到剑刺入骨的疼痛，她试探着睁开眼。

厨房里已经没有人了。

在陈副官身前的地板上，放着个打开的罐头，食物满满，香气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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