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她的愿望
周立简终于得到了更多的自由，能够离开那张铁床。
他换了套不甚合身的麻布衣服，坐在一架特制的轮椅上，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右侧空空的袖管和裤管瘪下去，让他的身体轮廓更显单薄，瞧着有几分弱不禁风。
但周立简凝视着伏雪焰，关心和担忧自然流露在表情上，他努力克服双眼的模糊视觉去观察，当发现伏雪焰状态似乎不对时，周立简慌慌地放下手里简陋的电筒，用歪斜的、摇摇欲坠的姿势倾过身来，唯一的手摸上她的手腕。
伏雪焰反手抓住周立简的手。
“就在那一瞬间，她就想要他了。就像要东西吃，要马骑，要一张软和的床睡觉那样平平常常，不可理喻。”[注4]
阅读学习过的文字，突兀地浮上脑海，从前不明的语义和情感，在这个时刻被全部破译。
周立简没有机会逃走，伏雪焰紧紧箍着他的手腕，欺身靠近，屈膝压着他空空的那条裤腿，跪上了轮椅。
两个人的体重叠加在一起，轮椅发出脆弱的低吟。
“你干什么……”周立简下意识往后退却。
但被困在这方小小的角落里，后背抵住椅背后，周立简就再也无路可退了。
伏雪焰箍住周立简的手腕，无视他那点犹豫不决的挣动，把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脸颊上。
她用一种无辜又可怜的眼神，一眨不眨望着周立简，就像刚刚受过欺负似的，急切地想从他这里寻求慰藉。
周立简心口一窒，呆滞地看着她张开嘴，一个字一个字对自己说：“周立简，我想要你。”
大脑里炸开一片白光。
周立简来不及有任何反应，身体是麻痹的，手脚也僵硬了，更没有力气去把伏雪焰推开。
“不……”他只来得及说出一个音节。
剩下的，都被伏雪焰张开嘴，死死咬了回去。
伏雪焰抓着周立简的领口，像小动物似的，试图从唇舌和牙齿的触碰中确认出什么。
说吻不是吻，说咬却又没有真的咬下去，折磨般持续了很久，窒息的痛苦随着神经逐渐攀援而上。
周立简的身体开始颤动。
伏雪焰终于察觉，大发慈悲地退开些，让他能够有空间呼吸，但双臂却交叉着缠在周立简颈后，像是怕他一溜烟跑了。
周立简用力呼吸新鲜空气，双眼憋得充血，得空的左手紧紧捏住伏雪焰的下巴，咬牙切齿道：“伏雪焰，你每次都这样！你到底想干什么？”
但类人恬不知耻地挂在他脖子上，盯着他，直白地重复：“想要你。”
周立简额头都凸出青筋来，“你根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的，周立简，你别总把我当傻子。”伏雪焰贴近周立简的脸颊，用自己的唇瓣与他的轻轻摩挲。
这次倒还算温柔，麻痒取代了被咬破的刺痛。
“我入选繁育库了，堡垒给我指派了繁育对象。”伏雪焰轻声解释，就贴在周立简的唇边，两人呼出的气体融合在一起，难解难分，“可我不想要其他人对我这样，即便那是我的同类。”
周立简只觉牙根都快被自己咬断了。
他的手指像钳子似的，捏在伏雪焰下颌两侧，将她软嫩白皙的脸肉掐出两个深窝。
“那你就来招惹我？”周立简的报复心忍都忍不住，对准那抹鲜艳的红唇，一口闷下去，也想让她尝尝窒息的滋味。
这次纠缠，持续的时间更长更久，伏雪焰顺从地应和周立简的动作，双臂如蛇般盘绕着他，从他冒汗微湿的脖颈，下滑到他宽阔坚实的背脊，偶尔张开五指，顺着他的发根和耳际轻摸，听见周立简喉咙中发出嘶哑的低喘，伏雪焰心中的满足便会攀登到一个全新的高峰。
她喜欢看他逐渐失去理智的模样。
虽然偶尔，周立简还会垂死挣扎，试图抽离出去。
他试过，想把章鱼般吸附在自己身上的类人扯开，或者哑着嗓子低骂，“你就像个固执又不懂事的死小孩，每次都不顾我的意愿胡作非为，把我当什么？玩具还是糖果？拿不到就耍性子，跟我玩心眼，你真的是个类人？”
这时候，伏雪焰就充分体现了自己区别于其他类人的特质。
她双眼中仿佛漾着轻波，声调低柔婉转，哀哀求道：“我只想要你碰我，周立简，你不讨厌我的，对不对？为什么不能呆在我身边？”
明知道她是故意装的，周立简却不能抵抗，维持最后的清明，他艰难道：“会有很多问题，这是你的族群，但我绝不能投靠类人……”
“我有勇气面对死亡，可我不想看你痛苦，如果你不愿意留在这里，那我们就离开，望天崖的情报已经交给了执政官，我的任务完成了，可以跟着你走。”
伏雪焰听上去快哭出来了，也不知道究竟从哪里学来的招数，“是你把我从雪地里捡回来的，是你教会我旧人类的知识，我被你变成了不像类人也不像旧人类的生物，回到族群也仿佛是个异类，周立简，你别把我丢下不管，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说话了。”
最后一根弦被崩断。
不知是谁踢翻了轮椅，电筒掉在地上，骨碌碌滚远，光束汇聚在房间的一个角落。
黑暗中，火被点燃，就再也无法熄灭，摩擦出的火苗渐渐蔓延扩散，最后燃成熊熊烈火，连空气的温度都居高不下，仿佛能融化万物。
伏雪焰却有种新奇的期待，即使只是呼出的气体碰到皮肤，都会让她产生难以言喻的战栗。
不是繁育培训视频上那种机械僵硬的“工作”，眼下，伏雪焰切身体会到了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热烈。
身体的确认，是鲜活真实的，让她食髓知味，再也不想被唤醒。
尤其想到，正带领自己探索深渊的人是谁，伏雪焰便兴奋不已，像有电流在身体里乱窜，她不断地亲吻他，抚摸他，发现他跟自己一样正陷入这场疯狂的纠缠，就坏心眼地暗自窃喜。
等世界变白，极光降落，伏雪焰柔软地趴在地上，听着周立简和自己紊乱的呼吸融成一个频率，然后逐渐减缓趋平。
她忽然就想明白了，“原来这就是活着的感觉，我以前虽然不想死，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死，好像只是本能需要我活着，所以我就尽力活下来。”
一只手臂从身后绕过来。
周立简的双眼还未完全恢复，在这样昏暗的空间中，视线更加模糊，只能摸索着环住她的腰际。
“你一直是个鲜活的生命。”他低声道，“有时候让我自惭形秽。”
伏雪焰回过头，“所以你比不过我，就总是想逃？”
“以后不会了。”周立简衔住她的唇。
也没脸再逃了，他想。
……
……
热血上头的后果，就是当时没考虑的问题，后续会变得更加难以处理。
周立简在伏雪焰的帮助下，穿好衣服，坐回轮椅，蹙着的眉头就没放松过，“我突然想起来，这里是牢房，有摄像头怎么办？”
“你现在才考虑这个，不觉得太晚了么？”伏雪焰给他折着空荡的袖口，瞥他一眼，“放心吧，要是有摄像头，我肯定知道的。周围的环境也被我用精神力屏蔽了，除非是精神力远强于我的生物，否则没人能知道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要是没有摄像头，那么事情就更奇怪了。”周立简沉思道，“今天执政官放松了对我的监管，敢松绑让我下床，还送了轮椅和衣物。照那个卫队长的说法，他们明天还打算让孙凡带我到堡垒里转转，这是想干什么？”
“拉拢你。”伏雪焰叠完袖口，又开始耐心地折裤腿，“我不敢试探执政官，但能感觉到她的复杂性，她的思维或许比你还要难懂。”
“我可没听出你在夸我。”周立简看着她把裤腿折成规整的方块，连个褶皱都没有，无奈地摇头，“没想到类人之中，居然还有她这样的改造体。”
说到这个，伏雪焰一顿，“执政官大部分是改造体——这样的事情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周立简惊讶，“连你也不知道？”
伏雪焰点头道：“完美体和改造体分工明确，即使身处同一个堡垒，相互之间也很少有交集。现在回想起来，完美体和改造体似乎……是刻意被分隔开的，完美体不了解改造体，也觉得没必要去了解，但是改造体，却好像很了解我们。”
“而完美体从不思考多余的问题，也永远不会对此产生怀疑。”周立简叹着气，故意露出一脸怜爱的表情，挠了挠伏雪焰的下巴，“怪不得傻乎乎的，原来一直被人糊弄。”
伏雪焰大方伸出下巴让他挠，思考却没有停止，“这样的安排，不可能躲过【皇】的注视，难道这都是【皇】允许的吗？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皇自身也是完美体啊。”
完美体有着优越的身体素质，他们冲锋陷阵，无惧生死，却从来没有人想到过，这一切都是刻意的安排。
如果前线战斗部队的成员，大部分都是完美体，那么是否可以说……牺牲的死去的，也几乎都是完美体？
伏雪焰突然之间，想到了望天崖的遇袭，想到了她身陷烈火中的队友，想到了队长那句撕心裂肺的呼喊——“一定要活下去”。当他们在枪林弹雨中倒地，最重要的大脑也失去生机，不再有修复能力的类人，也会跟其他普通的生物一样，在空气和土壤之中逐渐腐烂成泥。
……这种时候，改造体都在做什么呢？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伏雪焰心中蔓延，她意识到，这可能就是旧人类书上描述过的，愤怒。
“这样猜是猜不出结果的。”周立简说，“如果你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那么不妨主动去试。”
伏雪焰一愣，回过神来，“怎么试？”
周立简淡淡笑道：“你过来的时候，有没有被其他人撞见？”
伏雪焰抿住唇，“很难说，当时我完全没有方向，识海……太混乱，几乎分辨不了周围的环境。”
“那么就算房间内的情形不会被外面得知，你仍然很难解释，为什么在房间中待了这么长时间。”周立简道，“虽然中途没有人进来打扰，但外面的人，肯定会把这个情况报给执政官。”
“我能杀她。”伏雪焰瞬间杀气腾腾。
“别这么凶。”周立简轻笑，安抚地又在她下颌轻挠两下，“我倒是有另外的想法。”
——
[注4]：引自《飘》第二章，玛格丽特·米切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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