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李

李啸行在市里这套房子是一年多前买的，那会儿他们刚在市里新建集团，公司的一条条规章制度都要从头制定。

李柏舟是主笔，常常和他在这里彻夜探讨制度的各种细节。

探讨到最后两人总会因为不同的意见吵个不可开交，然后李啸行气呼呼去泡茶，招呼李柏舟喝完再战。

后来集团顺利成立，公司内自建的公寓也可以入住了，李柏舟便住到了公司里，很少再来这边。

李啸行问过他要不要考虑在市里买房，但李柏舟不能开车，住在外面反而麻烦，便只好作罢。

这间房子的客房只有李柏舟睡过，一应物品都还在。

李柏舟在车上就睡着了，被李啸行叫醒后整个人迷迷糊糊跟着他回来，二话没说倒头睡下，却没一会儿又爬起来吐了一次。

“你这样不行。”李啸行看他走路都打飘，拉住人塞了一杯糖盐水，“喝了，别给我睡晕过去。”

“哎你让我睡吧，”李柏舟不接，可怜巴巴地苦着脸，“不然一会儿又要疼。”

“你自己还知道止疼药有药效时间啊！”李啸行没好气地翻他一眼，“喝几口再睡，我给你弄个热敷袋，别吃药了，人都吃傻了。”

李柏舟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水，便又回床上趴着迷糊过去了。

李啸行翻出柜子里的热敷袋插电热好，给他敷在旧伤处。

大概是恰到好处的温度熨帖了不适，李柏舟轻哼了一声，就像某种小动物感受到主人的触碰，轻轻蹭了蹭。

李啸行闪电般缩回了手。

这已经是他们认识的第十六年。

成年后需要处理的人际关系与上学时不同，更功利也更单一，无非是客户，同事，旧友，家人，各有一套流程化的相处程序，在时间的规划里总是清晰分明。

对李啸行来说，唯一不同的就是眼前这个人。

工作中他们是心照不宣的搭档，工作结束后，也可以坐下一起聊聊天，可以替对方去看望家人，仿佛超越了一切正常关系应有的界限。

那些尽在不言中的场景，发生的次数多了，就像是真的不必再说，也说不出口。

他关心李柏舟，这种关心一开始或许是出于歉疚，时间长了，也变成了一种习惯。

对李柏舟来说，或许也是如此。

他们从不是一样的人，在这件事上，却奇妙地同步了这么多年。

这天是周六，李啸行起来的时候李柏舟还在睡着。

怕李柏舟有事，他一晚上都没关两个房间的门。这会儿天色大亮，光线从客厅照到客房里，令李柏舟有些困扰地皱着眉头。

李啸行从门外悄悄帮他把门带上了。

他今天约了人应酬，出门前给李柏舟留了字条，让他别急着回单位，在家好好休息一下。

等到他应酬了大半天回到家，李柏舟已经把自己关到书房供了起来，烟云缭绕的。

李啸行嫌恶地冲进去给他开了窗：“让你在家休息不是让你在家办公。”

“今天都周六了。”李柏舟咳嗽了两声，给他的眼神带着一点幽怨，“之前好像有人说周一就要过方案？”

李啸行拍脑门：“哎，我忘了，要不再推推？你别太勉强。吃饭了没？”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三点半，李柏舟一听吃饭还是觉得有点反胃。

“还是别了，”他摇摇头，“再拖就到下个月了，我也怕赶不及1号起执行。”

搞管理的似乎都有不同程度的强迫症，李柏舟的症状尤其严重。

“2号起执行又怎么样？”李啸行觉得有些好笑。

李柏舟白他：“2号起执行，月报表里怎么剔除1号数据？你这就是想当然。”

“行行行，”李啸行举手投降，“我说不过你，但是饭还是要吃的。我这儿有米稀，速食粥，速食馄饨，你吃哪个？”

李柏舟低头去看屏幕上自己写了一半的草案，没给出答案。

“……就米稀吧。”李啸行替他做了决定。

李柏舟这人酒量还不错，酒品也好，即使喝醉也连脸都不红。但是喝酒后总是吐得很厉害，恶心和头疼会持续很长时间。

米稀也算是速食食品，李啸行很快就冲好了，还好心地给他加了一勺蜂蜜和一把蔓越莓干，令这一坨黏糊糊的食物在口感和视觉上都不至于太倒胃口。

“你家这……吃的东西还挺全的。”李柏舟挺意外。

“我就是很居家啊。”李啸行大言不惭。

李柏舟懒得理他，低头喝了一勺米稀。

许久未进食的胃里感受到了异物的进入，迅速地揪紧了一下，李柏舟抿了嘴偏过头去闭眼忍了忍。

“难吃吗？”李啸行拿了本书坐在旁边。

李柏舟摇摇头：“挺好吃的。”

他又舀起一勺，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才又放进嘴里。

李啸行看着他的反应：“让你吃个饭跟喂毒似的。”

李柏舟这次又花了半天才能说得出话：“真觉得你下毒了。”

“我至于吗给你下毒？”

“也是，李总心狠手辣，要弄死我有一百种方法。”

“不是，我弄死你干嘛？留着不好吗？”

“留着当牛做马，可不是挺好。”

斗嘴之后，李柏舟的第三口米稀吃得顺利了许多，可能聊天真的是有助消化的。

于是李柏舟想了想，又开启了下一个话题：“今天事情谈得怎么样？”

这次换李啸行摇头：“还是不行，现在工业用地转民用简直难于上青天。”

这是他们最近很犯愁的一件事。

刚规划这个厂区的时候，没料到会有这么多员工需要住宿舍，只建了一个容量有限的宿舍楼，眼看已经几乎住满。而企业还要发展，他们所处的位置又比较偏远，将来怕是很难为职工解决住宿问题。

“再想想办法吧。”李柏舟叹了口气。

“上周安排新进的工人先住在车间办公区的休息室。”李啸行拿起书翻了一页。

李柏舟立刻表示反对：“不行，这不符合规定，也不是长久之计。”

“总会有办法的。”李啸行淡淡说。

晚上李柏舟把生产会战的方案草案做了出来，拉李啸行一起过了一遍。

讨论过程中他扯了张稿纸，把李啸行提出的意见一一细细记了下来，然后趴在电脑前又敲打了半天。

“这会儿有车吗？”他自己出来问李啸行，“派个车送我回宿舍吧。”

“明天再回呗？”李啸行刚洗过澡，用毛巾擦着头发随口问。

“还是回吧。”李柏舟自己那身衣服被李啸行送去洗了，这会儿穿了李啸行的一身，尺码稍微有一点大。

他不太常穿带颜色的衬衫，今天这件衬衫是浅蓝色的，将他的脸色衬得愈发白皙。

李啸行打量了他几眼，皱起了眉：“肩膀疼？”

李柏舟自知瞒不过，只好态度很好地承认：“我没带那么多药，回去方便些。”

大概不是带的药少，而是前一天出差的时候都吃完了吧。李啸行心知肚明，却也说不出责备的话。

“少吃点止疼药，多热敷，多休息。”最后他也只是这样说。

“嗯嗯，”李柏舟十分不走心地连声答应，“我改好以后给你发一版，你明天早上再看一下，我再做一个议案，周一早上我们直接上会。”

李啸行点头，给詹森打了个电话让他安排派个车。

等他挂了电话，李柏舟便开口说：“你给车队打电话就行了，何苦又去扰他？”

“他是通讯员，做做助理工作不是很正常？”李啸行不以为意。

李柏舟走出几步在沙发上坐下，右手扶上了左肩：“到底是个小孩子，周末可能有自己的生活，又不像我们俩。”

“怎么，舟总后悔了？”李啸行盯着他的背影，“现在去找找自己的生活还来得及。”

这一句话接得阴阳怪气，李柏舟奇怪地扭头看他。可能因为动作扭曲，牵扯到了肩膀的筋骨，李柏舟只来得及看他一眼，便表情纠结地皱了眉俯下身去，右手手肘放在膝盖上，用手掌撑住左肩不动了。

李啸行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下，到底还是走上前轻轻帮他按揉。

李柏舟缓了缓，咬牙继续说了下去：“我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詹森这孩子心思很深，你多注意点，别逼太紧了。”

“我知道。”李啸行难得地没有继续抬杠。

周一清晨的总经理会议上，柳叶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柏舟拿出厚厚一本会战方案，给参会人员讲解。

“今年的后几个月，我们的生产经营任务非常繁重，希望大家同心合力，在年底交出一份圆满答卷。”

结束语说完，大家基本没太大异议，李啸行也显得挺满意。

散会后，李柏舟把行政部和人事部的员工都叫到小会议室，做了一个小小的动员。

“我们分工明确，行政部主要处理三体系的日常运行工作，人事部做好生产会战的人员统筹和绩效考核，年底会根据这两项工作的完成情况进行奖金分配，大家打起精神来。”

“舟总，”人事那边有人举手了，“我们日常的考核工作量已经很大，再加上会战的部分，我觉得数据统计不过来。”

李柏舟认真听完点点头：“我跟财务和生产部协调一下，你出一张考核所需资料的报表格式，让这两个部门每月填报给我们，你只用汇总分析就可以了。”

原来还能这样！柳叶在内心惊叹，原来工作做不完是可以提出来，让领导帮忙解决的啊！学习了学习了……

“行政部这边有什么问题吗？”李柏舟把目光投了过来。

会学不会用的柳叶秒怂，垂眼不吭声。

“我这边有一个，”于姐举了手，“舟总，最近有几个员工被安排在车间辅楼上住宿，这个我们怎么管理？公寓费还要收吗？”

李柏舟叹气，用手指撑住太阳穴：“这个问题回头再说吧，我跟李总再合计一下。”

看没人再发言，李柏舟起身宣布散会：“接下来几个月，要辛苦大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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