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李

柳叶长这么大，还从没经历过如此繁忙的年底。

她今年刚入职，目前应付常规的工作尚且勉强，加上到了年底，各种事情好像商量好了一样堆叠在一起，令人分身乏术。一转眼，她桌上待处理的文件资料已经堆到像高考前的课桌一样可观。

李柏舟每天下午都早下班两个小时，听说是还在吊水。

想想舟总身为一个病号，在年底的工作风暴中要把行政主管人事主管总裁秘书各项工作一肩挑起，也是挺难的。

这并不妨碍他每天抽空把柳叶批评一顿。

材料写得不行，表格做得有误，工作完成得太慢……

不过，总归也有点好消息。

新招聘的员工陆陆续续开始进厂实习了。

柳叶手头的工作如果有难度和保密度不高的，就可以请李柏舟恩准分给实习生来做。

——她也因此体验了一把当领导的快感，颇有点媳妇熬成婆的感觉。

“柳姐，”这不，马上就有人来问了，“你看这个这样写可以吗？”

“行，我看一下再说。”柳叶接过来放在桌上，继续忙着手上的事，一抬眼才发现对方还在自己身边站着，猛然间吓了一跳，“嗯？你还有事？”

“啊，没，我以为你现在就看呢。”

这位是个学行政管理的男生小刘，专业对口，工作能力也还不错，就是人有点轴。

柳叶在心里默默评论。

“柳叶，舟总叫你。”那边詹森传话过来。

柳叶赶快答应着起身，心里默默吐槽这是今天的第几次了？

舟总自从闭关写完年度总结初稿之后，又变得异常活跃，每天能下达八百个任务给柳叶。

柳叶一边起身一边在心里捋了一遍最近这几个任务的完成程度，然后拿了需要李柏舟审定的几个表格去了李柏舟办公室。

进门刚汇报到一半，有人敲了门，是刚才的实习生小刘。

“有事？”李柏舟暂停了和柳叶的交谈，示意他先讲。

“没什么，”小刘答道，“学校那边有个实习证明需要您签一下。”

李柏舟点点头：“那你等一下。”

他低头再看了两眼，随手把表格扔到桌面上滑到柳叶手边，“这个同期对比数据肯定做错了，改去。你做完都不看吗？”

柳叶捡起来目算了一下，好像真的算错了，可能公式设得有问题。

“我看了呀，没发现……”她小声嘟囔了一句。

李柏舟眉眼一横：“就是不用心！”

柳叶咧了咧嘴，赶紧转移话题询问了两件别的事，这才混过去出了门。

等小刘回到办公室，一见柳叶就大惊小怪地感叹起来：“舟总好凶啊，我觉得柳姐你忍耐力好强！”

“啊？”柳叶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你说刚才舟总对我吗？还好啦哈哈。”

小刘咂舌：“我吓死了，回想面试的时候我答错了问题，当时舟总看了我一眼，我直接当场吓飞了。”

柳叶不禁失笑：“哪有那么夸张，那你见到李总不是更要死过去。”

“我真的！”小刘缩了下肩，“最近听说了很多传说，也不知道李总身边的人是有多强的承受力，詹森哥可真是神人。”

“哦？我怎么神了？”那边詹森正好走进门，笑着接茬。

柳叶和小刘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詹森不跟他俩计较地摇摇头：“柳叶，跟你说一声，今天下午五点钟二楼会议室参加三体系终审第一次会议。”

“我？”

“会议通知上写的柳叶，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你。”詹森翻了个白眼去忙了。

“会会会议通知？”柳叶维持着用手指着自己的姿势，瞪大眼从电脑里看了眼通知单，自己的名字居然真的在列。

一般情况下，能在会议通知上写清名姓的，就算不是领导，也得有个主管之类的职务。

柳叶疑惑地想着，而自己甚至连主办科员都不是呢。

等到坐进了会议室，这种违和感就更加强烈。

就连李啸行进会议室时，都多看了柳叶一眼。

本就有些不安的柳叶更加如坐针毡，求助地去看李柏舟，没想到李柏舟正在注视她，嘴角还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是嘲笑吗？

柳叶眨了眨眼，果然是嘲笑吧！

而李柏舟已经移开了目光，扭头去看刚进来一脸疑惑的李啸行。

从柳叶的角度，看不到他给了李啸行一个什么眼神。

但李啸行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也跟着看了柳叶一眼，嘴角的一抹笑和李柏舟刚才的表情如出一辙。

什么意思？

柳叶不想再揣摩，只想立刻跳到会议结束那一刻。

会议开始后照例由李柏舟对与会人员做简单介绍，他按职级一个个说下去，到了柳叶，李柏舟介绍道：“这位小柳，虽然还很年轻，但担任了我们此次三体系工作的全面运作负责人，这次终审的三体系运行情况汇报，就是她撰写的。”

对面的老师很给面子地鼓掌：“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可堪大任。”

柳叶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呆了半天才想起要点头微笑。

汇报材料是她写的，但框架是李柏舟给的，写完也是李柏舟改的。即使柳叶再迟钝，也能感觉到李柏舟是有意在提拔她了。

后面的会议议程也很简洁，李柏舟汇报了目前三体系运作情况，对面的老师们提出了终审的要求和意见，最后李啸行表了个态，表示要全力支持和配合此项工作。

“后面的具体事项安排，各位老师联系小柳就可以。”李柏舟最后提示道。

柳叶被他架在空中，十分难受，奈何也没办法当众推脱。

宣布散会后，柳叶跟着李柏舟亦步亦趋直接跟到了李柏舟办公室。

“有事？”李柏舟好笑地打量她的表情。

“舟总，我……有点没底，”柳叶直接说了实话，“虽然说之前三体系是我在盯着，但是其实我也不太懂……我怕让我直接负责，会出问题。”

李柏舟平静地等她说完，平淡地答话：“没关系，慢慢就懂了。你不缺能力，也很有工作热情，你缺的是有人推你一把。”

“……啊？”

“我以前也是这样，只想好好做分内的事，没想过要得到什么权力和职位，”李柏舟歪了头轻轻一笑，“如果不是有人逼着我，可能……”

他似乎是陷入了什么回忆之中，垂下眉睫眼波微微流转，半天都没说话。

“相信你可以做好的。”他最后对柳叶说。

在李柏舟和李啸行刚刚进厂的那两年，李柏舟主攻的调度工作做得越来越驾轻就熟，每次各车间进行评比，他负责的车间总是工作效率最高的。

当时的厂领导有意提拔他做车间主任的助理，承诺如果做得好，考虑直接让他去生产部。

但那时候他自觉水平不够，经验不足，领导能力更是缺乏，迟迟不肯答应。

后来阴错阳差，出意外受了伤，被转到了行政口，他又从头学起，心里总是留着那么一丝委屈和不甘。

那时厂里受邀参加一个全国性的会议，厂里派李啸行跟着当时的厂长胡厂长一起参加。

结果偏巧临行前，李啸行在车间里被刨边机飞出的薄片割伤了小腿，缝了两针，暂时不方便出行。

李啸行便倾力推荐了李柏舟代自己参会。

李柏舟那时肩膀还没完全恢复，但短途出差尚可应付。见他可怜兮兮包着绷带，心一软就答应了。

李啸行赶紧千恩万谢，还认认真真地托付了一下。

那是李柏舟第一次参加行业会议。

会场上和他同龄的人不多，但每个人都很有激情，在讨论会上纷纷发言。

胡厂长推推李柏舟，示意他也讲两句。

临行前李啸行托付的那几句这会儿派上了用场，李柏舟迅速在脑内组织了一下语言，起身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然后讲了讲自己在工作中的经验，以及对行业未来发展的期待。

这些话在他受伤前，经常和李啸行一起交流，如今即兴说出来，也算得上信手拈来。

只是让被迫放弃初衷的他再来说这些话，似乎茫然和心虚更多些。

当时正是工业各行业乘风起锚的时代，千帆竞逐，同行业的各个企业本该是互相敌对的，却又总能暂时抛却竞争，展现出真正团结互助的竞技精神，现在想来也是十分可贵。

那天参会的很多人听了他的发言，都鼓起掌来，还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很久，对李柏舟不吝称赞。

胡厂长自觉脸上有光，散会后也夸了他几句，后来回到厂里跟大家汇报会议精神，还特别提了李柏舟的精彩发言。

李啸行笑嘻嘻地过来跟他握手，说是感谢他临危受命，还完成得这么完美。

从那以后，厂里有需要做总结报告或者讨论交流之类的活动，胡厂长总是委任李柏舟来写稿或者直接发言。

从一开始的生涩艰难，到后来的渐渐熟稔，再到能在普通的例行稿件里写出特色和新意，这条路他走了15年。

而他也一直不知道，当年临出发去开会那天，李啸行被刨边铁屑划伤，其实并不能算是疏忽意外。

之前李啸行明里暗里劝过他几次，让他多展示自己，适当出出风头。

李柏舟无心于此，都拒绝了。

晚上在车间帮忙，刨边机的铁屑被机器转轴带得溅出来的那一刻，李啸行鬼使神差地抬了一下腿。

世上无巧不成书，他就抬了那么一下，竟然真的被划破了一层皮，也幸好只划破了一层皮。

他当时只有庆幸，但愿明珠蒙尘，也终有重放光彩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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