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外眼红

“还不放弃，这一身修为不想要了？”一个宛如地狱里魔鬼般的声音贴在耳边响起。

同时掐着脖子的另一只手紧了紧，窒息感随即传遍了四肢百骸。

阴沉的天空中云层翻涌，雷声滚滚，仿佛下一秒就会夹杂着闪电狠狠劈下，山谷中的这场不死不休的厮杀已经持续了近一个时辰。

那双箍着他脖子的手的主人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似乎又带着无可奈何：“你这性子真是一点没变。”

他浑身都在发着抖，拼命的想挣开那双手，可无论他怎么使劲都于事无补，那双手就跟铁箍似得。

无力感涌心头，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前一片血色，漫天的瓢泼大雨仿佛是要将那满地刺目的血冲刷干净。

“你为什么不肯动手呢？他们明明都想杀了你。”

是谁在说话？

“去吧，只要他们都死了，你就可以活下去。”

“他们都死了，是你杀了他们。”

那个声音如魔咒般的一遍遍在他脑海中响起。

箫亦从榻上惊坐而起，额头和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他双目空洞的低头看着自己手，过了好一阵才缓过来，同时剧烈的疼痛从胸口处传遍四肢百骸。

他咬牙强忍着疼靠在床头，刚才的梦境太过虚幻，若不是他亲身经历，恐怕他自己都会怀疑梦里的那些事是否真的发生过。

“醒了。”一名穿着贵气举手投足间透露着儒雅的男子手里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不愠不火道:“你这次伤的不轻。”

华肴？

箫亦愣了下，显然是没料到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是此人，顿时脸沉了下去。

“是你救的我？”箫亦语气没有一丝起伏，淡淡道。

华肴没有回答，指尖轻触碗沿试了试温度后将汤药递到箫亦眼前，示意他喝。

箫亦接过略带犹豫地抿了一口，浓郁的药味夹杂着苦涩在口中四散开来，他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将碗搁在床头。

“别回去了，仙界灵气充沛，适合养伤。”华肴难得的温和道。

他说出这句话的下一秒箫亦就咬牙忍着疼痛从床上翻了下来，因为躺太久的原因声音有些沙哑，语气疏离道:“多谢天帝美意，不必了。”

华肴轻叹一声，似有些无奈:“罢了，我让司命送你回去。”

箫亦独自走出拂尘宫，来到了下界的必经之地，镜明湖。

相传，镜明湖水可看到人一生的过往和内心深处最不想面对的事，湖面上开满了浅白金边冰莲，时不时有鱼跃出水面又扎进水里，雾气缭绕中有些看不真切。

倏地一条小鲤鱼跃出水面咬了一片花瓣，激起的水花溅到了箫亦手上。

湖面上的雾气散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山谷，两边屹立着巍峨挺拔的高山，山峰高耸入云，谷中一片狼藉，多数为几大门派的弟子。

少年满身伤痕倒在一片血污里奄奄一息，动了动手指，竟连一丝拿起剑的力气都没有。

雨滴随着几声闷雷落下，砸在少年脸上，少年挣扎着坐了起来，定定的望着倒在血泊里早已了无生气的众人。

周围围上来了许多人，其中一人看到这幅景象怒气冲天的质问少年，少年未说话，一人便上来将他踹翻在地，少年一声不吭的跪在大雨里，那雨落在他身上，又像是砸在他心上，愈发的冰冷。

“对不住对不住，让您久等了。”

湖面上的画面消失，箫亦回过神来攥紧手指时才发现手心满是冷汗。

司命星君一手执笔，一手捧书，额头上垂着星星点点的汗滴，面带歉意的向他跑来。

“大人为何不等伤好之后再走啊？”

箫亦收回视线道:“无碍，尽早回去的好。”

司命走到半路时忽然被人喊了回去，箫亦独自落到了离清风山不太远的一处村庄内，他身上的伤不能再拖了。

“你想干什么？！”一位体态丰腴脸上泛着可疑红晕，双手挡在胸前的女子惊恐的盯着萧亦警惕道。

“……我想问……”问个路。

还未等箫亦说完，那女子便朝着屋里大叫一声：“啊……！相公……有人想非礼我！”

我一个伤员能非礼你什么？

箫亦只觉得此刻心里无比的烦躁和无奈。

话音刚落，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自屋内快步而出，手里攥着半截木棒，眼神凶恶。

看他那黝黑的肤色和身上极浓的腥味应当是经常在海上或者在湖边打渔，再不济也得是个以钓鱼为生的。

这个村子四面环山根本没有河流或者湖水，但这家人的院子里却挂着不少半风干的鱼，他是从哪里捕鱼的呢？

粗汉子呸了一声恶狠狠地盯着萧亦：“□□的你个小白脸居然敢非礼良家妇女？信不信老子打断你的狗腿扔进山里喂狼！”

箫亦的思绪被拉回，他皱了皱眉，眉宇间隐隐浮现出了一些烦躁。

小白脸？

他恐怕最不喜欢听到的就是这三个字了。

以前反感这三个字是因为，老有人骂是他这个小白脸害死了他的爹娘，现在有人骂他小白脸多半是因为他长得太好看。

箫亦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些奇奇怪怪的思绪都从脑子里甩出去。

每次想起这茬儿他就只剩下了烦躁，语气不善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非礼她了？”

他也学着那人恶狠狠地样子道：“你们要是再敢这么诽谤我，我就把你们都抓起来扔到官府去。”

粗汉子愣了一下，随后大骂一声娘的抡起木棒就朝萧亦捶了过来，萧亦微微一侧躲过了一击，粗汉子见没打到自然不肯罢休，换了个方向继续冲过来，萧亦这回没躲而是伸手直接将木棒夺了过来。

萧亦本以为这样差不多就得了，没想到对方这回更狠，抡着斧子就劈了过来，萧亦也不攻，只是躲，几个回合下来对方已经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这时萧亦出手了，毫无疑问，对方被揍得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实际上他只被萧亦虚空打了一拳。

“哎呦仙师，刚刚发生的这些都是误会……我夫人她误以为您是流氓，多有得罪，多有得罪。”粗汉子双手抱头蹲着马步道。

萧亦面无表情斜倚在桌子上，端起一旁的茶抿了一口。

“哎呦~”粗汉子见箫亦无动于衷，怪嗲一声道:“仙师，人家蹲不住啦~”

萧亦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倏尔放下杯子起身道：“你们村子里的医馆在哪里？”

见他脸色不太好，粗汉子也认真起来。

“这……仙师是受伤了吗？”他站起来拍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土道：“村子周围的土地这两年越来越贫瘠，许多人都搬走了，正好郎中还没走，是城里人，他人挺好的，一有时间就会过来替村民们看看病，号号脉什么的。”

路上经过了一片麦田，麦苗又细又矮，周围的树叶也依稀泛黄，整个村子都一副枯竭之象。

箫亦跟着粗汉子进到村子中心时发现有些不太对劲，万物皆有灵，草木亦是如此，就算草木枯死其中蕴含的灵力也会停留在此处灵力枯竭几乎察觉不到，仿佛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似得。

箫亦道:“既然大部分人都搬走了你们为什么没走？”

粗汉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我媳妇她不愿意走……我也不能丢下她不是，我要独自走了她一个人能干什么，所以啊，我就想着先住着，等什么时候实在过不下去了我们再走也不迟。”

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人，箫亦心想。

村子的边儿上坐落着一座茅草屋，看起来摇摇欲坠，估计来一阵大风就能将它吹走。

院子周围简单的围了一圈栅栏，正中间有一块木板拼凑起来钉成的木门，萧亦觉得这个门起不了任何作用，很可能只是个摆设。

粗汉子轻轻一推“吱呀”一声就开了，他想的果然没错，这门纯粹就是个摆设。

屋子里的人听到响动走了出来，是一位少年，长相出奇的清秀，怎么看都不像是个郎中，倒像是个达官贵人家偷溜出来的小公子，眉宇间有几分眼熟，箫亦仔细看了看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一路上粗汉子倒是跟他说过这少年的一些事，这少年是五年前开始就来村子的，那时村子土地肥沃，村民们收成也好，这少年经常帮他们干活看病，大家都很热情，并不排斥外来的陌生人，一来二去大家也都熟了，少年也时不时的过来，从不收钱。

“曹叔？”少年清冽的声音传来，让人仿佛置身水榭。

粗汉子笑呵呵的走上前问道：“阿黎啊，在忙什么呢？”

箫亦细细的打量了眼前的人一番，一身粗布衣衫，身形消瘦却不显的孱弱。

少年往箫亦那边撇了一眼，礼貌性的笑了笑。

“准备去采草药了。”

他侧了侧脸，压低声音道：“曹叔这谁啊，你怎么什么人都往我这儿领，这人一看就不像个好人，万一将我拐去卖了怎么办。”

“嘿，瞎说什么哩。”曹苟道：“这位仙师受了点伤，想找你看看。”

少年并未答复，抬手摸着下巴打量着萧亦。

曹苟有些尴尬道：“阿黎你看啊，仙师不是坏人……”

阿黎唔了一声道:“进来吧。”

“哎呀，你这肋骨没问题了，只是这皮外伤再不换药就要发炎了。”阿黎一脸惊恐。

说阿黎是少年其实他已经和萧亦差不多一般高了，只是未长开的脸上带着些许的稚气。

“你看着换吧。”箫亦连眼皮都懒得掀起。

一盏茶的功夫后阿黎拍了拍手道:“好了，一共一百五十两银子哦，别忘了付钱。”

箫亦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换个药需要一百五十两？”

“唔，一百两手工费，五十两药钱，有什么问题吗？”阿黎一脸认真道。

这是黑店吧？箫亦仙界一趟下来身上哪里还有什么银子。

阿黎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一脸鄙夷的看着他道：“穷鬼，不许用法术，我们打一场，你赢了钱就不用付。”

箫亦思衬片刻后觉得这个提议不错，问道:“要是输了呢？”

阿黎将衣袖挽起一本正经道：“好说，输了我付给你双份。”

萧亦露出一个颇具嘲讽的冷笑，道：“让你三招。”

身后凌厉的掌风袭来，萧亦侧身躲过一击，他终于正眼打量了阿黎一眼，阿黎身手敏捷动作娴熟，光靠肉搏的话他还真不一定能敌得过。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刚开始还劝架的曹苟此时已经找了个凉快的地方坐下来观战。

二人打的不分上下，此时已经顾不上什么招式，只是你一拳我一拳的揍着对方，谁也不肯认输。

阿黎体力好的惊人，箫亦身上有伤的原因体力已经有些不支，而阿黎却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曹狗，干什么呢！你不知道回家吃饭吗！”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喝。

就是这一声“曹狗”让萧亦输的一败涂地，他愣了一下，几乎是一瞬间，他腹部挨了一拳，力度之大让他痛得直不起腰，捂着腹部好一会才缓过劲来。

“你说说你，两人打架你也不拉着点。”曹娘子有些尴尬的看了箫亦一眼，见箫亦没什么反应她才松了口气。

“曹大娘。”阿黎热络的喊了一声。

曹苟道：“哎呀，他俩闹着玩呢，萧仙师没事儿吧，刚刚忘记跟你说了，阿黎他很厉害的。”

萧亦摆了摆手，站了起来。

阿黎笑着歪了歪头，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我赢了哦。”

“…………”

半晌后箫亦沉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没钱。”

阿黎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嘴角荡开一个极具嘲讽意味的微笑，一字一顿道:“愿赌服输。”

箫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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