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待景明

宋景明的家，屋如其人。

陈设极简，线条冷硬。

入眼全是黑白灰的色调，只有茶几上的一盆的仙人掌，带着浓绿却沉默的生息。

好在宋景明特地将朝南的那面墙做成了连片的落地玻璃，于是可将脚下华亭清苑的翠色繁花尽收眼底，远处A城的车水马龙也遥遥可望。

太阳露脸时，一屋子的清冷亦能披上璀璨的光。

陈盼之还未进门，就先被南面那片通透的落地窗吸引。

因为那是黑白灰的淡漠里唯一温暖的光源。

当陈盼之望向那处光时，宋景明却只望着陈盼之。

他淡笑不语，只引着她到玄关处。打开柜子，取了一次性的棉拖递给她。

陈盼之接过，暗自腹诽，果然是宋医生的风格啊，连拖鞋都是纯纯的深灰色，丁点儿花纹都没有呢。

见她有兴趣，宋景明就先带她来到了窗前。

今天天儿好，阳光透过玻璃将窗前的两个人都描出了一圈荧荧的轮廓。

正如料想中的那样，从这里望去，视野开阔，同心圆似得城市景观以自己脚下为圆心一层一层地向外展开。

陈盼之神色温柔地凝视着远处的青山迭代，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南屿的方向。

阳光熠熠，宋景明略略侧过头来就可以清晰地看见陈盼之脸上细细软软的绒毛，皮肤细腻，白里透红，不知她今天擦了哪种面霜，淡淡的香气，有橙花的味道，很好闻，引地他不由自主地又朝她挪近了一步。

她白皙丰润的左手就在身侧，和他的右手，差之毫厘。

宋景明在心里默默地想，离得这样近，如果那一点空隙忽略不计，那是不是也算牵了手？

陈盼之并不知道宋景明在转着怎样的心思，她正盯着窗外努力地辨识她熟悉的建筑。一座似乎有点熟悉的小尖顶楼被她寻到，她激动地转过身来指给宋景明看：“宋医生你看！我家是不是在那儿！”

陈盼之的左手随着她侧转的身子在宋景明的眼底被哗地一下摆到了后侧，和他的右手错过。

宋景明乍闻陈盼之的话，明显愣了一愣，再顺着陈盼之的手指一看，忍不住轻笑出了声。然后引导陈盼之看向另一处，语气笃定：“不是的，你家在这里。”

他想都没想就将那处指了出来，毫不犹疑。

因为她家的方向，他已经望过千百遍了。

陈盼之则是一头黑线，因为宋医生指的方向和她完全相反。

她这要命的方向感啊……

她只想赶紧离开这面“丢人”的落地窗。

接着宋景明领她进行了一番“简单”的参观。

说“简单”是因为宋景明的房子装得像极了酒店的商务套房，甚至还没酒店的装点多。

三居室中，连主卧在内的两间卧室都空空荡荡的，甚至连床垫上的塑料膜都没有撕开。

虽也是一尘不染，但少了人气总显得冰冰冷冷。

只有挨着客厅的书房和小次卧中多了些日常器具。可见这两处才是宋景明平日里常常活动的空间。但也干净整洁、陈设有序，每一场A4纸都归置得妥妥帖帖，床面的每一处褶皱都被拉得平平整整。

陈盼之不禁想起自己和徐瑗早起后乱得没地踩的卧房。

和宋医生的卧室相比，自己那个就是狗窝吧……

“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医院里，在家里花的时间少。”宋景明边领着人参观，边解释着。

外科医生的生活是出了名的忙碌，有时候一台大手术站下来就已经夜深人静，更遑论值夜班的时候。

华亭清苑本就是父亲宋诠的项目，宋景明入职协和那年，项目正好落成，宋诠就做主给儿子留了一套高层。

宋母于蕙将钥匙转交给宋景明的时候，宋景明本想拒绝，他早已打算好住在医院宿舍里，但奈何父母坚持。

当时于蕙苦劝说：“你就住着，全当是为了我们放心！你工作忙，城西远，有个近处落脚也能多挣点休息的时间。宿舍毕竟嘈杂，你又喜静，怎么好住的？你若嫌大，就快点找个知心的人。这里将来当作婚房也是相当合适的。”

彼时他心下无奈，只觉得这屋子太大。

尤其是那间主卧，正中一张两米三乘两米五的定制大床，实在太大，实在没必要！

于蕙甚至连洗漱台都安了双人共用的，当真是作“婚房”来置办。

这间房他看着实在是闹心，就干脆和另一间次卧一起关上，只有阿姨每周来保洁的时候，才得见天日。

然而此时，他和陈盼之一起，并肩站在主卧的门口。

身边的小姑娘谨守分寸，虽说是参观房子，但她也只是站在走廊里往里看，生怕侵扰了主人。

样子乖乖巧巧，神色温柔恬静。

陈盼之是除了宋母和保洁阿姨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踏足他私人领地的女子。但在恍惚的瞬间，他竟觉得这样双双并立的画面安适得似曾相识，让他直想地老天荒。

好像陈盼之就应该存在在这个空间里，存在在他身边。

陈盼之用目光在主卧里逡巡了一圈，最后看向身侧的宋景明，示意她参观好了。

宋景明低头看向身侧笑意盈盈的陈盼之，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也许这个房子，真的需要一个女主人。

陈盼之不知道为什么宋医生看着自己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奇怪，好像还有别的话要说。不过宋医生只看了一会儿，很快又调转脚步，带着她往客厅另一侧的开放式厨房走去。她也来不及深究。

开放式厨房正前方是一张又宽又大的长方形的餐桌。桌上还摆了半杯水和一碟子材料。

陈盼之想，宋医生下楼前应该就坐在这里办公吧。

“喝什么？”宋景明请陈盼之在餐桌的一侧安坐后，自己则绕过桌子向厨房走去，边走边问。

“都好。”

对于陈盼之总是过于“随和”的答案，宋景明有些头疼。

他打开柜子看了看，有茶叶、蜂蜜、牛奶……还有咖啡豆。

他心思一动，开口给了陈盼之一个选项：“咖啡可以吗？”

“好呀。”

果然是他想要得到的答案，宋景明在柜门的后面低头笑了。

取下咖啡豆，合上柜子。

陈盼之只看到宋景明移步到了厨房的右侧面，停在了那里，然后竟侧过头来眉眼带笑地朝她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得她心头又开始怦怦乱跳。

她不知道自己的有没有看错，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形容错。

因为她想说，这一眼，实在是——魅？？？

但等不及她细思，宋景明已经回过头去，用另一个动作再次夺去了她的心神。

厨房右侧面的一块黑色罩布被他“哗”的一下掀开，因为动作太快，罩布带起的小小风仿佛轻轻呼到了陈盼之的脸上，引得她猛的眨了眨眼睛。

她惊呆了！

那罩布下面盖着的，竟然是一台专业的意式咖啡机。机子保养得极好，外漆还黑得锃光发亮。

只见宋景明又打开一个柜门，取出了奶缸和一套咖啡杯。

咖啡豆进了机器，黢黑的液体带着咖啡的醇香从双嘴里循循滴入杯中，盛了个三分满。

与此同时，宋景明也已经将蒸汽棒探入了奶缸一厘米，和牛奶液面形成了55度的夹角。

蒸汽被打开，滋滋地将空气融入液体中，牛奶被打发，液面旋转着在奶缸中上升。

宋景明行云流水的动作不停。他似乎还同时探知了陈盼之正惊奇地在椅子上不安分地伸长了脑袋。

宋景明又调整了一下奶缸的角度，使得液体表面的泡泡再次被卷回缸底。

他稳稳地持着奶缸不动，只再次朝陈盼之侧过了头。

这次宋景明用更加低沉惑人的嗓音对她徐徐地说了两个字：“你来。”

陈盼之只觉得这声音清媚，应该属于月夜下的兰若寺才对。

她的脚步比她的脑子更快。

在她辨清这嗓音里的诱惑之前，她已经站在了宋景明手边。

她站定的时候，宋景明正好关闭了蒸汽。

一缸绵密柔顺的奶泡已经打好。

宋景明看见陈盼之的眼睛晶晶亮亮地，一瞬不眨地紧盯着自己的双手。

他另一手取过盛着咖啡原液的杯子，另一手执着奶缸，侧过身来，和陈盼之面对面站着，脚尖几乎抵着脚尖。

陈盼之恍然只闻耳边又传来近在咫尺的两个字：“看好。”

声落，宋景明执着奶缸的手腕轻抬后一压，并幅度稳定地左右晃动，黢黑的液体因为奶泡的注入而变成了暖人的焦糖色。

咖啡杯仍不动，宋景明执着奶缸忽而灵巧地一扬一倾，重复多次，层层控流推奶。

层次分明的白色突然跃然面上！

陈盼之还来不及惊叹，宋景明手里的咖啡杯又稳稳地旋转了半圈。

奶柱的粗细被控制地很好。

她只看到宋景明的手腕在空中画了一个S。

一个只形态优雅的白天鹅就被捧到了她的面前，还有那个悦耳魅惑的声音在她耳边吐息：

“小姐，您的咖啡。”

陈盼之震惊地抬头看向宋景明，睁大了双眼，她甚至都忘了伸手去接。

她不是没见过咖啡拉花，只是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更没有看过宋景明拉花！宋医生居然还会这个？！还拉得这么好！！！还是一只天鹅！！！

她好喜欢！！！

眼前的人一会儿看看自己一会儿看看天鹅，就是不伸手接过杯子。

宋景明笑得好无奈：“不想尝尝看吗？”

“想！”怎么可能不想！陈盼之简直是条件反射地回答，连忙将两只手都伸出来小心翼翼地去捧这只天鹅，生怕一晃，天鹅就“飞”了。

但是她把杯子举到了唇边又放下。

太好看了，她舍不得喝！

宋景明见此，只觉得眼前的人甚是可爱，于是耐心地劝着：“喝吧，下次还给你做。”

“真的？”陈盼之的眼睛闪着惊喜的光芒。

宋景明语气定定，让人安心：“恩，真的。”

有了宋景明这句保证，陈盼之才舍得将这口咖啡送入口中，但仍是精心地挑选了一个角度，想最大程度地保全这只天鹅不得遭殃。

一口入喉，牛奶的香甜中和了咖啡的酸涩，口感顺滑，像正在微风中扬起波澜的柔软缎带。

陈盼之喝眯了眼。口腹之欲被大大满足的时候，她总是这幅表情。

她正低着头细细品味，猝不及防间，宋景明的脸却突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因为宋医生比她高，往日里从来都是陈盼之仰头看他，还鲜少有过这样齐平相视的时候，关键……还离得这样近！

宋景明是太过期待陈盼之的反应了，期待到已经来不及等陈盼之自己抬头，他就已经用双手撑着大腿，矮下身子去和她平视。

连他自己都不甚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究竟有多温柔。

直到陈盼之抬起眼帘，真正和他互相看进对方眼里的时候，两人才双双因为这近的只有一杯咖啡的距离而失神地止了动作。

咖啡的香味还在两人近在咫尺的鼻下萦绕。

一室安静，但两人相对着的心脏却不约而同地在各自的胸腔里，怦怦作响。

“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

响成了同一个频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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