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英没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父母之事，如今看来她终归不是那圣人，无法将这事彻底化了。可如今她的仇家都死尽了，为何她却没有那种释然？她纵马疾行，也不顾前方是何处，只觉眼前渐渐荒凉萧索。而这等荒凉景象竟然出现在这皇城附近，不过一墙之隔，内外却是分明地刺眼。

遥看着几个瘦长的孩子身影围在一处打闹，梅衣赶忙勒马前行，临近了才看清这如竹篱般围着的圈子里还蜷缩着团瘦小身影，任其他孩子踢打也不反抗不喊叫，只是紧紧抱着双臂，不让他们抢去怀中的什么。

梅衣见状立即跃身下马拔剑吓跑了那几个孩子，转身去看时那孩子还是蜷缩着紧紧护着怀中‘宝物’。梅衣收剑后想将那孩子扶起，可刚刚碰触到他，梅衣便下意识地抽回了手。她不是没见识过边境战乱时众人的疾苦，但她还是如何也不会料到刚刚触碰到的‘白骨’是一个看起来不过比自己的芷钰大几岁的活着的孩子。

那孩子慢慢地自己爬起，梅衣还是一直惊愕地打量着这具‘白骨’，不过打量过后她才真正失色了，他怀里的‘宝贝’竟只是是半块沾满尘土的馒头！！！那孩子见她如此紧盯着这馒头，犹疑着将那馒头掰下一半递给她，沙哑说道：“我娘两天没吃东西了，这个只能给公子一半。公子吃完就赶快逃吧，不要让大人们追到。”

梅衣面色苍白地看着递来的干裂的馒头，心如芒刺，如鲠在喉，眼中更是悲凉自责。只听身后那熟悉的声音轻声道：“东郊梅园的栎霖公子在布粥派米，你且去领吧。”

那孩子将掰下半块馒头塞给梅衣，又将另一半揣在怀中匆匆向东郊去了，虽没有力气，但还是道了句：“多谢公子。”

梅衣瘫坐在地上，就着泪水啃食手中的那块馒头。杜若面色忧虑地看着那早已干裂肮脏的馒头，却只能压制着想要制止她的冲动。他可以骄纵她所有的玩笑与胡闹，但她必须自己成长，自己承担与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这是他们这些年来的默契，足以支撑他们并肩而立的底线。

梅衣强咽下一口，痛哭却又像是苦笑，颤声道：“他们有什么错，是我错了啊，我不该回来的，不该回来的。”

杜若将她揽过来，直接用嘴夺过她还在往嘴里强塞的馒头，顺势将她抱在怀里，双臂紧紧揽着，眉头紧蹙强行将那‘石头’咽下，眼神中虽透着忧心但更多是坚定，沉声道：“我们一起补回来，我们还他们一个安定盛世。”

梅衣还是哽咽着，什么都说不出来，即便如此，两人也都清楚，他们始终并肩在一起，他们要为这错乱的天下谋一份安宁。

两人当日便回京，夜闯皇宫。她还是愿意相信，相信师姐不会弃天下苍生于不顾，相信造成如今的局面她也是被逼无奈。但生逢乱世，人心往往比战场更为难测。

轻裳也是早有准备，觉察到他二人的气息，轻声沏茶道：“衣儿，过来喝茶。”

梅衣面色凝重地从帘后出来，看清轻裳的脸后略显吃惊，半晌才道：“师姐这是在等我？”

轻裳看了一眼暗处守着的人影，轻笑道：“嗯，接到了万毒山的暗信。”

梅衣哀求道：“那我便直说了，师姐，趁现在边境形式尚未恶化，双方牵扯的兵力尚少，让陛下停下吧。我亲自去军镇平乱，师姐，你知道的我这一脉学的是香艺与谋略，我一定能让两国太平的。这世间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倒不如两国制衡来的安稳。更何况如今正值盛夏，实在不宜起兵啊。”

轻裳抽回被梅衣握着的手，冷声回绝道：“不可能。”

梅衣从未见过这样严厉冷眼看她的师姐，心中虽觉陌生，但还是坚持哀求道：“师姐，如今的天下因兵役苛税民不聊生，横尸遍野。他们太可怜了，我们说过要一直锄奸扶弱的，我们救救他们吧，他们没有错啊。”

轻裳起身取下剑架上的无绝剑，紧盯着剑身冷声切齿道：“那我与母亲有什么错？衣儿，这么多年了，我终于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了。呵，可你知道吗，我的父亲并没有死，他还亲自下旨杀我，任由别人杀死我母亲。我早些年的占卜便没错，我出生的方位，血月坠狱之处就是原国皇城。而我的母亲就是原国先皇后宇文溪，那个因难产而死的短命皇后。但她不是难产死的，她是被王皇后一步步算计害死的。衣儿，我从未反对你为双亲血仇，难道我帮母亲报仇就有错了吗？”

梅衣按下轻裳欲取出无绝出鞘的手，轻声劝慰道：“怎么可能？师叔说过的，你是师伯受友人之托带回抚养的，师叔是不会骗我们的。我已经被骗过一次铸成大错了，师姐千万不要再受人蒙蔽了。”

轻裳转身阴冷地看向梅衣，忽然紧握剑身冷笑道：“衣儿，这次师伯没有骗我，他以后也再不能骗我们了。”

梅衣瞬时将手抽了回去，眼中略过惊恐之色，半晌才磕磕绊绊地说道：“你，你杀了他？”

轻裳嘴角稍稍上扬以示默认，继而说道：“他这辈子害了那么多人，死在我的剑下也算是他告诉我真实身世的报答了。”

梅衣柳眉倒竖，喝道：“轻裳！！！”

话音未落，四周便冲出众暗卫，杜若也随之拔剑挡在梅衣的身旁。房门打开，季离执扇轻笑道：“难得皇后这儿这么热闹，原来是梅衣公子扶弘公子到了啊。”随之摇扇冷声道，“你们还不退下。”

二人行礼：“见过陛下。”

季离取过轻裳手中的无绝，归于剑架上，笑道：“朕与皇后绝不会止戈，想来两位公子也不只有停战这一种平乱之法，你们若是帮朕拿下原国，朕承诺一定当一个好君主，福泽天下。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杜若收回手中的落英，右手握住梅衣紧握的拳头，面色毫无波澜，轻声道：“看来今日我们来此是正中下怀，也好，我们各取所需，不知陛下与娘娘对局面掌握了多少？”

轻裳面色倒平和了不少，取出三国的地势图，分析道：“我舅舅宇文昭将军执掌原国京都的护城军，拿下京城应是不成问题，难的是我们如何里应外合，断了城外外援。原国少山，援军速度极快，南军镇的骑兵几乎可以在一日内到达原都，而边境战事胶着我国的兵力难以强攻直入，还得请扶弘公子帮忙。”

杜若看着地势图上他在三国的十六阁的据点已有几处得以标识，轻笑道：“看来你们这是摸清了我的底细。”

季离又开始了恨不得结识天下名士的赞叹，不由得赞许道：“论公子的才学谋略，想来这些也只是冰山一角吧。有公子相助，相信不过月余，这天下人都能安定生活。”

梅衣哪里知晓杜若的什么势力，平复过心情才松拳牵着杜若的手，直言冷声道：“那我们需要做什么？”

轻裳知晓她过了那个感性的劲，不由得浅笑，安排道：“衣儿习谋略，须去原都安排原朝朝堂，稳定京都形势。扶弘公子则动用民间万机阁势力，维持外围局势。当下天下局势复杂，我们虽一统墨羽两国，墨国皇帝也已经身亡。但兵力仍受牵制，不可妄动，只能拜托你们二人了。”

又被最信任的人当做棋子，梅衣听着这安排得滴水不漏的计划，只能冷笑，坚定道：“师姐，这次算我们还你的，此事了结，我们就再也没关系了。还望你们能记得承诺，还天下一个盛世。”

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轻裳回应道：“我不会骗你。”

刚回到梅园，梅衣便轻轻揪住杜若的衣袖，神色愧疚，半晌才道：“若哥哥，对不起。衣儿又连累你了。”

杜若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他准备的回答反而接不上话，道：“衣儿为何不问我为什么一直瞒着你万机阁的事？”

梅衣松开杜若的衣袖，怯声道：“对我这样的人，若哥哥瞒着是应该的。”

杜若看着这样怯弱的梅衣，想揽她入怀却又不敢，只是失落道：“衣儿，你还是觉得有愧于我对不对？你觉得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的对不对？”

梅衣低头不语……

杜若像是抚慰一个做错事的乖小孩，轻轻抚着她的头安慰道：“衣儿，你记住。对这天下，我们谁都不能逃避责任，可衣儿，局面到今天的地步不只是你的错，因为不仅仅是你自己做了选择，每个人都在踏出自己的那一步。我爱你，所以会一直陪你护你，为你倾尽所有，这与你做什么都没有关系；轻裳姑娘不愿放下被抛弃的恨，无论有没有你，她的身世都注定会是灵衡计谋的一环，她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这是谁都替代不了的；而婉衣姨姐选择了与自己心爱的人相伴，我们都知道的，没有什么能瞒一辈子的，他们注定不会有圆满的结局。所以衣儿不要把所有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衣儿与我只需要弥补我们犯下的错就好，我们一起结束这乱世，让天下人都过上安稳的生活，好不好？”

“嗯。”梅衣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是被提上去了点，乖巧点头，后又轻轻揪住杜若的衣角，轻声问道，“那，若哥哥为什么要瞒着我万机阁的事？”

杜若松了口气，强忍住笑意，打趣道：“那时你怕灵衡会伤害我和钰儿才留在我身边，我自然得娇弱点才能被梅衣公子保护咯。”

梅衣算是被彻底哄好了，转身离开，轻哼道：“哼，我才不信。”

杜若站在原地笑着应道：“诶，衣儿说过会一直相信我的，你说的话可不能不算数。”真的，不过是怕她离开而已，怕她不喜欢工于心计权谋的自己，怕她嗤之以鼻避而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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