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旋风

所谓矿区，其核心地带，其实便是曾经属于老方家的那几垧薄地。

这离方家大院很近了，但麻老海仍赶了一辆马车去方家，因为他听美芝说二舌头的脚趾受伤了。

车是洋马车，有轿厢和车窗。拉车的是一匹黑马，长着白鼻梁，一看便是老实巴交听话懂事的样子。

美芝头戴短沿遮阳帽，身穿绸花裙，不见了昨晚的飒爽英姿，取而代之的是妩媚动人。

麻老海甩动鞭子赶着马，对二舌头说：“回头到账房取钱吧，我会给你批个条子的，你那是公伤，也就是在为矿上工作时受的伤。”

美芝笑道：“你这回知道什么叫公伤了吧？”

二舌头笑道：“才知道干活伤着了也给钱，麻老板，你真是太好了！以前俺在家干庄稼活，受伤了，让俺妈给煮个鸡蛋补点血，她都老大不乐意了。”

麻老海和美芝同时笑起来，一个笑的声音是“哈哈哈”，很爽朗；一个笑的是“咯咯咯”有如银铃，很动听。

说话间，已经到了方家大院门前。

方老牛依旧叼着烟袋锅坐在门墩上，看到马车停下，他一张饱经沧桑的老脸在阳光下笑得格外灿烂。

“嘿嘿，俺一看就知道有贵客登门了，早上喜鹊在树上叫得那才欢呢。”方老牛起身迎过去，握住了麻老海的手，同时，他也看到了美芝。

“这丫头是谁呀，长得这么水灵？”方老牛问。

美芝行了个礼说道：“方前辈，我叫美芝，是……”她看了二舌头一眼，“我是方队长的手下。”

麻老海说：“这是家妹。”

方老牛赞叹道：“这么年轻。”

麻老海一笑：“我们兄妹相差二十岁，所以她一直顽皮，被我惯坏了。”

方老牛牵着麻老海的手说：“快屋里请，屋里请！”

麻老海说：“不急不急，车上还有美芝带给你们的礼物呢。”

美芝从车上拿下点心盒子，衣服料子，全塞到了二舌头手上，口中说：“拿着。”

一行人正要进屋，忽听有人喊道：“老哥，俺还你水瓢来了。”

方老牛回头一看，原来是昨天那个头戴破草帽的叫花子。他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儿，一律破衣烂衫，瘦骨嶙峋。

叫花子将水瓢双手递给方老牛，声音颤抖着说：“恩人哪，你昨天给俺那一大瓢高粱米饭，救活了俺一家三口的命呢。”

美芝看到那两个骨瘦如柴的孩子，惊得张开嘴巴，倒吸凉气，连连叹息：“哦，太可怜了！他们真是太可怜了！”

说着，她打开腕上挎着的小坤包，从里面取出一块大洋，她招呼着那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儿：“小妹妹，过来。”

小女孩儿怯生生地走了过来。

美芝轻声细语道：“来，把你的手伸开。”

女孩儿伸开了手掌，美芝将大洋放在了她的手心里。

女孩儿立刻跪下磕头，“谢谢小姐！”

二舌头虽说感情粗糙，但此情此景，也令他鼻头发酸，眼睛模糊了。

他才知道，美芝如此善良。

孩子的爹也鞠躬道：“大善人，活菩萨呀，俺得咋谢你们呢？”

麻老海问那叫花子：“听口音，是山东人，怎么会浪迹到这么个偏僻地方来？”

那人说：“俺老家山东遭了蝗灾，眼见庄稼颗粒无收，就想到关外讨口饭吃。俺听人说柳树沟子这边开矿，能找到活干，就一路讨要着过来了。”

麻老海点点头，“你叫什么，多大年龄？”

那人说：“俺叫吴老岩，三十三了。”

麻老海说：“下午吧，你到矿区，找麻老板，你跟站岗的说，你叫吴老岩就行。”

“中，中哩！”吴老岩鞠了一大躬，领着孩子走了。

方老牛叹道：“麻先生，你一家都是善人哪，好人有好报。”

这时，方大婶拐哒着小脚迎出来了，“哎呀，麻老板来了！中午不行走，搁咱家吃饺子，俺这就给你包去。”

这时，正巧有一庄稼汉赶着驴车，车上载着几捆柴火，从方家大院门口走过。

听到方大婶的话，庄稼汉将车停了下来：“我说老嫂子，你们家里不是雇长工喜子做饭吗？还用你亲自包饺子呀？”

“嗐，”方大婶笑道，“他富大叔，你不知道，喜子今个儿家里有点事，请假回家了，俺自个儿包就行。”

二舌头说：“俺帮妈包。”

美芝说：“我也帮着大婶包。”

忽然，她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便问麻老海：“哥，你管方前辈叫什么？”

麻老海说：“方大哥呀，怎么啦？”

“那……”美芝望着方大婶，难为情道，“那我应该叫你大婶呢，还是叫大嫂？”

麻老海开玩笑道：“你干脆就随着方队长，叫妈算了。”

美芝脸红了，“哥哥，哪有你这么说话的？”

二舌头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脸红呢。

不过，他真希望美芝能喊一声“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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