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

宿醉醒来，头痛欲裂，浑身疼痛，感觉被人抽打了无数次，陈嘉已经想不起自己怎么回的房间。

碧月坐在床前正担心地望着他，见少爷的眼球微微转动，忙抹去眼泪问：“少爷，肚子饿么？想不想喝粥？”

陈嘉忍住身体的不适，嘶声道：“扶我起来。”

这具身体太弱了，要提高训练量，要让自己强壮起来，现在他已经不是为了自己而活，还有数千人跟着他吃饭，后面还有数千个嗷嗷待哺的家庭。

碧月赶紧将他扶起，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来。

转头看去，居然发现胡铁城跪在床前，眼中满是悔恨，不由奇怪道：“你跪在那里干嘛？”

胡铁城刚想说话，一向乖巧温柔的碧月突然尖声叫道：“让他跪，不准起来。少爷如果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百死莫赎。”

陈嘉懵了，什么情况？

“你去帮我拿碗粥，我饿了。”陈嘉轻轻吩咐道。

“好的，我马上去。”碧月帮陈嘉掖好被子，转身匆匆出去了。

“哟，小城，你哭什么？起来，跪在地上膝盖会坏的。”陈嘉看见胡铁城眼泪汪汪的，心里慢慢有些明白了。

胡铁城突然磕头哭道：“少爷，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起来，别磕头。”

胡铁城依旧哭着不断磕头。

小黑的头伸了进来，见陈嘉已经醒来，眼圈顿时就红了，跑进来哭道：“少爷，少爷，你终于醒了。”

“你去把小城扶起来，再磕头就赶出家门。”

小黑赶紧一把抱住胡铁城哭道：“小城哥，别磕了，再磕少爷不要你了。”

胡铁城顿时僵住，抬头看着陈嘉哭道：“少爷，都是我不好，都怪我。”

“你过来。”

胡铁城用膝盖爬到床前。

“你如果想留下，就答应我一件事。”

“少爷您说，啥事我都答应。”

“答应我从今天起，只跪天地父母，其他任何时候不准给人下跪。人啊，若是跪久了，腰就直不起来了。听到没？”

“听到了，呜呜呜。”

“听到了就赶紧起来，小黑，去热两个沙袋给小城膝盖捂上。小城，你去搬个凳子坐着。”

胡铁城艰难站起来，挪到旁边拖过来一个凳子坐下。

“小城，记住我的话没有？”

“记住了。”

“说说看，到底怎么了？”

“少爷您喝醉了，都是我不好，非要和您拼酒……”

“然后呢？”

“您睡了一天一夜。”

陈嘉心里也是微微吃惊，他明明记得自己没有喝几杯啊？唉，这身体还是太弱了啊。

“以后我多锻炼就好了。以前啊有个将军，小时候身体也很差，长大以后身体比谁都好，你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生病的时候也会把身体有毒的东西排掉。所以你不要哭了，这么大的个子哭起来太难看了。”

屋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陈柳氏，妹妹，张有泉，陈三一大群人都冲了进来。

陈柳氏一把将胡铁城拉开，扑倒床前哭道：“嘉哥儿啊，你吓死我了，以后可不敢这么喝酒了，你答应我好不好。”

看着一群人都用关心的眼神看着自己，陈嘉突然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以前他并没有将这一群人当做自己的亲人，他是以一种旁观者的身份在与他们相处，甚至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觉得自己高于他们，觉得他们不聪明，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就如神仙下凡一般。所以他会调侃福王这样的权贵，所以他会调侃自己的叔叔，所以他会戏弄高高在上的郡主，所以他会救世主一般看小黑，石头他们。他很大方地施舍钱财给这些困苦的人，他享受他们对自己的感恩戴德，他压根就没有认同这世界。所以他总会将这里与前世比较，然后鄙视，轻蔑。

只有在此刻，婶娘的哭泣和他们关心的眼神中带着无助的那种绝望深深刺痛了他的心，彻底将他内心的黑暗暴露在阳光下。

陈柳氏习惯地抚摸他的脸，就如第一次见到那个三岁孩子的时候一样，在她眼里，陈嘉就是那个三岁的孩子。

“婶娘，别哭了，我有话想和大家说。”

陈柳氏强行压制自己的哭泣，直起身子想听他说什么，手还是紧紧握着他，仿佛下一刻他就要消失一样。

“对不起大家，让你们为我担心了。”陈嘉就说了这一句话，他觉得也只会说这一句话。

身体在慢慢恢复，疲惫，疼痛，麻痹，这些不舒适都慢慢离开。

小岚将手里的糖糕分了一半给哥哥，她觉得哥哥吃了这块糖糕便会好起来。

“甜么？”

“甜。”

“大哥你还想吃啥？小岚有钱，我帮你去买？糖人好不好？”

“好。”

“大哥你等我，我马上回来。”

小屁孩起身就向屋外跑去。

“大哥，你冷么？”娇娇拿了一个汤婆子过来，她心里有点害怕，就象前年哥哥昏睡不醒的那一次，她总感觉会失去哥哥。当哥哥醒来后，她有感觉特别的不真实。哥哥才是这个家最重要的人，不是她这么想，是全家都这么想，所以全家都担惊受怕地看着哥哥慢慢长大。这个家可以失去任何人，绝对不能失去哥哥。

“来，坐这里。”陈嘉指指床榻。

娇娇将滚烫的汤婆子塞进他的被子里，掖好被角方才坐下。

“哥，你说生病能带走身体里的毒气是真的么？”

“有时候是，怎么？还担心我？放心吧，我的身体我最清楚。给我三年时间，我会比任何人都强壮。”

“哥，郡主昨晚守了你一夜。”

“她人呢？”

“娘怕她身体吃不消，硬让她去休息了。”

“让你们担心了，实在对不住啊。”

“哥，以后再也不要喝那么多酒了，昨晚娘一晚没睡，一直在院子里守着。”

“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陈嘉心里又酸又痛，让这么多人牵挂，真的很幸福，也很难受。

小岚风一样窜进来，手里举着糖人塞到哥哥的嘴边：“大哥大哥，你快吃，还热着呢。”

赵琳来了，没有哭，一直在微笑，她不想让陈嘉看到她难看的样子。

陈嘉陪她在自己小院子里散步。

天上的月亮很亮，月光洒在小院里将小院照得明晃晃的。

“你看月亮像什么？像不像钩子？”

“嗯，像。”

“我唱首歌给你听好不好？”

“好啊。”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曲调好怪，不过蛮好听的。”

“......”

“为啥不说话”

赵琳很平静，说不上开心，也没有不开心，就安静和他说说话，或者看看月亮，或者看看已经光秃秃的桂花树。

章丽媛没有进小院门，院墙遮蔽月光，地上一大片黑影，而她就站在这片黑影里，静静地站着。

良久良久，她突然转身走了。她不晓得自己该不该进去，她想不出自己进去能说什么，只是觉得一根针慢慢刺进心脏，好痛好痛。

远处花园里的亭子里，有个人一直在默默看着她，直到她转身离去，才悠悠叹了一口气。

小楼上，一个身影站在窗前，直到她转身离去，才将窗户合上，影子印在地板上，轻轻晃动。

江宁县的第一缕阳光顽强地刺破浓雾，将温暖努力洒向人间。

陈嘉安静看着熟睡的郡主，看着她长长的睫毛，看着她笔直的鼻梁，看着她雪白的肌肤，嗅着清冷空气中轻轻飘来的幽香。

握着的手已经麻木，但又怕松开后她会突然醒来。

碧月看着斜靠在床头的少爷，他已经在床沿上坐了许久一动不动，只是不忍惊醒睡在床上的赵琳，心里好生羡慕。

当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赵琳那张晶莹剔透，白洁得毫无瑕疵的脸上，那双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中分开，露出漆黑又明亮的双眸。

坐在床沿的男人，安静地看着她，安静看她睡去，安静看她醒来。她知道他一夜未睡，就在她身边守了一夜。她没有感谢，没有感动，只是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我该回家了。”

“好。”

两人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分开。

陈嘉没有送她，她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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