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之辈 [排球]

“噢——”

“恭喜凯旋！”

“亚军回来啦！欢迎！”

“恭喜获得最佳主攻哈哈哈哈！”

陆琦一推开门就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鼓掌和喝彩声，塑料彩带迎面袭来，她条件反射闭上眼睛歪头躲闪。

狭小的寝室过道人挨人被挤得满满当当，两边的床头上还有几条红色的半垂的纸带拉环。

蒋怡然单膝跪在桌子上，另一脚踩着椅子，兴奋挥手：“欢迎回来，这是我们打听好火车到站时间特地提前布置的，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楚茗从陆琦身后探出头，惊奇说：“哇大家太热情了吧，谢谢谢谢！”

卫虹笑着说：“蒋怡然说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就让我们提前过来偷偷藏着好吓你们一跳。”

蔡文怡接过话茬：“我们就是来迎接一下，看看你们过得怎么样。”

三人进屋放下行李，大家聚在一起闲聊。一会儿说说陆琦她们在国青队的训练情况，一会儿问问国外的比赛场地大不大、新不新。

谈天说地聊了一个多小时，沈绒看了一眼手表指针已经转向十二点，提醒道：“朋友们时间挺晚的，不打扰你们了。刚下火车累了吧，赶紧休息，明天还要早起训练呢。”

送别队友，陆琦三人这才收拾行李去洗漱睡觉。

第二天早上，习惯早睡早期的蒋怡然被打破生物钟没能按时起床晨练，醒来后发现宿舍里安静得近乎听不见呼吸声。

她摸黑下床拉开一半的窗帘让阳光透进来，发现只有许玥床上鼓起一个小山包。

“几点了？”“小山包”含含糊糊问。

“七点二十。”蒋怡然挤好牙膏闭眼出去刷牙。

再睡三分钟。

还有两分钟。

……一分钟。

……三十秒。

二十秒。

十秒。

五秒。

四、三、二、一！

许玥噌得一下睁开眼，一脸生无可恋从被子里挣扎着起床。宽松的睡衣领口下滑到肩膀上，头发蓬松得像是刚烫完头的金毛狮王。

她踩着拖鞋拿起牙桶和牙刷到水房跟蒋怡然汇合。

“楚茗呢？她今天怎么起那么早？”蒋怡然边漱口边问道。

许玥挤好牙膏回道：“受刺激了。我们打世青赛的时候遇见好几个强力接应都特别厉害，让她深受启发。嗯，大概是这样。”

蒋怡然恍然大悟姨母笑：“我们小楚也到拼搏的年纪了啊，真好。”

许玥：……

七点四十，302的四个人在体育馆相聚。彼时陆琦和楚茗正坐在地上压腿。

陆琦看人进来抬起下巴点点身旁长椅的方向说：“给你们带的面包。”

“谢了。”蒋怡然拆开包装，“对了楚茗你今天好积极啊。”

楚茗笑笑说：“哈哈哈我要向你们学习，从今天开始好好训练。”

蒋怡然：“真不错！对了，你们不在的时候我一个人晨跑都觉得好无聊……”

两人一问一答颇有兴致，陆琦看了她们一眼默默起身坐在许玥身边，“我说，你有没有觉得楚茗有点不对劲？”

许玥困惑：“有吗？估计就是觉醒了所以想努力了吧。感觉世青赛比完大家都挺受刺激的。”

陆琦身体后仰又看看笑容开朗的楚茗，想到返航时候飞机上格外低沉的气氛觉得许玥说得好像也对，抿抿嘴没再说话。

八点程戚走进来没忙着训练，先是调侃了一番：“哟，今天人挺齐啊。恭喜我们许玥、楚茗、陆琦三位队员获得世青赛亚军，也恭喜陆琦被评为最佳主攻！”

“恭喜恭喜！”

大家纷纷鼓掌起哄，搞得陆琦耳根都红了。

这届世青赛的MVP是德国队二传汉娜，最佳接应是德国队安蒂亚，最佳拦网西加国队副攻尤赫，最佳二传德国队汉娜，最佳主攻华国队陆琦，最佳自由人德国队莉莉。

这是近两届世青赛以来华国队首次有人入选最佳阵容。

陆琦由此摘得职业生涯首个个人奖项。

之后的八月各个省队都进入常规训练阶段备战10月份的全运会。

九月一日傍晚，陆琦独自练完定点发球回寝室，路过操场看见主席台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来回摇晃。

不过因为天色已晚，任是她5.0的视力再好也看不清人脸没办法确认。

她背包走过去眯眼细看——果然是楚茗。

陆琦双手抓着台沿用力起跳直接坐上台子问道：“你怎么在这坐着不回寝室？”

楚茗看她动作干净利落忍不住笑：“我忽然想到以前你看我和许玥翻墙的时候一脸震惊的没见识模样。”

陆琦：……

楚茗后仰躺在石砖上，一阵晚风拂过她的发梢带来桂花的清香。

“时间过得好快啊，一眨眼我们都这么大了。”

陆琦也双手垫在脑后躺下，应道：“嗯。”

“你后悔吗？”楚茗问。

“什么事？”

“……转组？”

陆琦看了她一眼，平静地说：“不后悔，我挺喜欢这个位置的。”

她对打排球以后的第二次选择结果还是很满意的。

楚茗点点头，抿嘴说道：“那你一直打防守，会不会觉得有违初心。”

陆琦用手臂支起上半身侧过脸看着楚茗，“不会，战术需要罢了。”

一个团队里七个位置，不可能每个人都称心如意，为了团队的利益做出一些不危及职业道路的牺牲和取舍不是什么让她难以接受的事。

陆琦笑笑接着说：“我很乐意看到大家在赛场上闪闪发光的样子，何况以前我的进攻确实不如你或者梵雨晴。”

楚茗一转头正对上陆琦那双灿若星辰的桃花眼，即使在黑夜里也不显得浑浊暗淡。

“那现在呢？”

现在你的进攻已经日臻成熟，光是世青赛“最佳主攻”这个奖项就足以证明你的能力不输其他人。即便这样你也愿意后退一步吗？

陆琦歪头说：“楚茗，我没有放弃进攻，只是在后排的时候承担更多防守任务罢了。”

她伸出左手递给楚茗，“接一传、防守本身就是主攻职责的一部分。你不用觉得愧疚或是怎么样，我们只是各司其职尽力而为就好。”

楚茗凝视她半响，将手搭在陆琦手心借力起身，“你说得对，尽力而为就好。走吧，这么晚该睡觉了。”

两人踏着月色回寝室楼，一路上沉默无言陆琦却没再觉得别扭。

十月三号，2009年全运会女排决赛正式开始。

决赛阶段的小组赛将预赛中的十二支队伍重新抽签分组，在鲁省两个大赛承办地分别进行。

A组参赛队有建省队、沽省队、冀省队、浙省队、辽省队、八一队。比赛地点在鲁省莱市综合体育馆。

B组参赛队有鲁省队、益省队、海市队、京市队、江省队、原省队。比赛地点在鲁省营市体育馆。

第一天比赛冀省队就遭遇了跟她们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建省队。

楚茗站在冀队半场仔细钻研对面的首发，嘟囔道：“不会吧这么寸，第一场就跟魏海他们队打？”

许玥惊讶地看她一眼：“我还以为你首先注意到的是吴珍在对面。”

什么？哦对，吴珍也在。

楚茗连忙像个不倒翁似的以许玥为中心扶着她肩膀来回摇晃，“哪儿呢哪儿呢？好家伙我看见了！这是什么绝妙的运气？”

两队上场热身。

陆琦站在无障碍区和许玥、楚茗三人围城一个三角形练习垫球，一个身影扭扭捏捏靠近她们。

楚茗听见脚步声背对来人冲对面的许玥、陆琦使眼色：嘿，谁来了？该不会是那谁吧？

陆琦沉默不语，许玥默默点头。

“那个，”吴珍走到陆琦身旁驻足，摸着脖子别扭地说道：“好久不见。”

陆琦停下动作手里捏着球转头看她，“嗯。”

见对话还算顺利，吴珍心里舒了一口气，顿时觉得想说的话也不再那么难以启齿：“那个，之前在体校的时候总是针对你们，对不起。”

陆琦依然无言。

吴珍表情勉强起来，“咳，我的意思是少不更事我很抱歉。”

陆琦：……

吴珍：……

不是你哑巴了吗？我说“对不起”你是不是应该礼貌性回一句“没关系”？到社会这么久了这么点为人处世的道理还不懂？

吴珍一字一句道：“我说，对、不、起。”

陆琦迟疑了三秒，“哦？”

吴珍忍住白眼：“‘哦’？就这样？”

陆琦看上去很惊讶：“不然呢，你还想我怎样？”

吴珍：“你应该客气地回应一下吧？”

陆琦：“你想听什么回应，‘没关系’？”没等吴珍点头，陆琦接着表情淡淡地说：“可我觉得有关系。”

吴珍觉得一阵窒息。

“事情都过去多久了你还斤斤计较？”

陆琦反问：“事情都过去多久了你才来道歉？”

卧槽，你没听说过正义可能会迟到但不会缺席吗？我的道歉没缺席就很难得了好吧？

吴珍腹诽。

“如果你就想说这个，那就走吧。我听见你的道歉了，但我不想接受。”当年如果不是碰上好老师，说不定我们就直接被开除了。

陆琦面色平静地说完，不再搭理吴珍，接着专心垫球。

吴珍黑脸转身就走。

头一次听说“我不想接受你的道歉”，您可真厉害！当谁稀罕呢？

楚茗没管她，反而是稀奇地绕着陆琦转圈上下打量仿佛第一次认识的陌生人一样：“原来你也是有小脾气的啊，我一直以为你从来都不会生气的。干得漂亮！谁稀罕她假模假式的道歉，呸！”

许玥若有所思摸摸下巴：“你别说，她还真说不定是因为见识的事情多了不偏执、自我了，所以良心发现要道歉。”

楚茗翻个白眼：“那也没人说被道歉就一定要接受，凭什么她一句‘对不起’就能把往日的伤害一笔勾销顺便讨个心安。你看她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当谁欠她的？完全没感觉她的良心发现到什么程度。”

许玥摇摇头，“不管她了，还是专注比赛吧。”

另一边营市体育馆里同样在举行第三场比赛：江省队和益省队对战。

曲伊伊坐在凳子上帮队友缠好医用胶带，忽然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她回头一看，入目的是一张青春洋溢的灿烂笑脸。

她愣了一下，“你是——”

“哈哈我是褚青青啊，你不记得我了？”女孩说。

“我记得，我们是国青队的同期。”曲伊伊回答，“好久不见，你之前去哪了？”

女孩笑着说：“我之前因为当二传发挥不好所以被退回二队啦。改打了一阵子自由人，但最后还是觉得二传更适合我。跟着二队打了大半年比赛终于重回一队，今年是替补二传。”

曲伊伊也为她开心：“真好，你又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打球了。”

女孩爽朗一笑，指指肩膀上的肌肉贴：“哈哈哈等我打不动的时候估计就要退役啦。”

曲伊伊直视女孩的双眼，说：“那一天还早着呢。”

女孩：“嘿嘿那借你吉言。哦，我队友叫我，我先回去了，改天再聊！”

曲伊伊挥手：“再见。”

曲伊伊看着女生马尾辫一甩一甩奔跑的背影忍不住笑起来。

在国际赛场上的七人之外，还有五个替补，还有十几个省队的省队队员，还有无数的青年队、市队、体校运动员。

她知道体育竞技向来残酷，大浪淘沙总会毫不留情带走平凡的那一批人。

但她也知道，在冰冷的竞技场中总有难凉的热血，支撑包括她在内的平凡人一步步前进。

哪怕步伐很小，哪怕速度很慢，哪怕可以停留的时间很短暂。

虽千万人吾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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