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为君赦苍生

明日，她便要离开这木屋，离开这云泉山，离开这湖边默默吹笛的男子。

青甲军士的事就像没有发生过，大家都没有告诉萧十三。

他不知道婆婆是帝国太后，不知道爷爷是魔族第一军师，更不知道小熙儿是帝国的公主。

只因张小熙说不想看到那个笨蛋离别时的伤心，再说也不会去太久。

她不让大家告诉萧十三，是不愿她见到他的愁眉，还是不愿他见到她的忧目，又或是见了，就无法离开。

寒风凛冽，萧十三停下笛声，有些心神不宁。

这些日子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在心中徘徊，感觉好像大家都有点不一样了，但是又好像没什么变化。

他也不懂，或许是自己想多了，目光逆着那似剑的湖风跳向了远处。

隔着湖面，木筏靠在岸边的芦苇丛中，随着清澈的湖水上下荡动，一刻也未能平静，就像他的心。

一大早，张小熙从花圃中采来大把的鲜花，与奶奶一起到了云泉湖，坐筏去往对面，隐入了那半人高的草丛。

虽然望不见，但是

他知道，在对面的绿草深处，有一小方收拾的很干净的平土；

他知道，在那平土之上，是一块青石墓碑；

他知道，在那墓碑之前，跪着一个红衣女子；

他也知道，在那红衣女子脸颊上，有着些许泪痕，正唤着那娘亲……

几道红光推着竹筏慢慢行来，萧十三望着那竹筏之上的女子，眼中满是爱怜。

过会待她过来，定是要说：“本大小姐去看了娘亲，她叫你别欺负着我”，想到此处，毫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

“如此入神，可是在想本大小姐！”

不觉中张小熙已是跳下竹筏，白皙的脸上看不见哭过的痕迹，弯着腰笑看着呆坐在湖边的萧十三。

“啊！没有没有……”，萧十三胡乱摆着手，心中却美滋滋的。

“没有！好啊，本大小姐如此美貌你却不想，难不成是在想那卖茶姑娘？”

“什么卖茶的姑娘？”

“哼，上次下山你不是闹着要多喝一碗茶么！”

“不是你说天气炎热，要……”

“哼，本大小姐只说要喝茶！如此多的茶铺你偏偏要去那间！”

“不是……”，云泉山下的三福镇上不是只有一间茶铺么，萧十三不服正欲辩解。

“哼，美色勾人！”

“……”

“笨蛋，本大小姐去看了娘亲，她叫你别欺负着我”，张小熙终于使出了杀招。

“好吧”，萧十三一脸委屈道，心中想着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看两人喧闹着走远，越太后带着皱纹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却又长长叹了一口气，她把小熙儿从小养大，怎能不知她装的如此轻松，内里却是另一番心境。

只愿今后熙儿莫要怨恨奶奶，越太后摇摇头跟了上去。

……

夜已深。

床上的老头已是沉沉睡去，萧十三依墙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头。

回味着与张小熙相处的时光，不时静声傻笑，这么多年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常会不自觉这样。

“哚哚”，“哚哚哚”

很轻的声音从背后的木墙内传出来，在这安静的房间里响起，萧十三对那声音极是敏感。

立即站起身来，两眼瞄着床上的老头，脚尖着地，轻手轻脚，慢慢移去房门旁的窗户，又回头看了看，这才翻了出去。

今夜的弯月不是十分明亮，躲在了云层之上，好像不愿打扰那湖边靠坐着的两个身影，可又有丝丝光亮悄悄从云缝中透了出来，偷偷的窥视。

女孩嘻嘻哈哈的笑声从湖边传入了树林，回荡不已。

身旁的红衣女子就如平日里，开开心心，闹个不停。

萧十三就那么静静的望着，望着，虽然嘴里不时“嗯，嗯”两声，但却已是痴了。

“嗯？”，萧十三突然感觉到有个东西在身旁拱了供，定了定神。

“刚才说的你可都听到了？”

原来是张小熙，她微红的脸上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正盯着自己看，手里拿着不知什么时候从发尾取下的玉蝶不停晃动。

“嗯？……听到了！”，萧十三随口应道。

“啪！”，张小熙把那玉蝶砸在石头之上，裂成了两半。

双手各拾起一块，又凑近眼前仔细瞧了瞧，这才把写着“熙”字的那半块递到了萧十三的面前。

“拿好了，今日清晨，本大小姐已把你这个笨蛋仰慕我之事告诉娘亲。这玉蝶是娘亲留予的，今日你我一人半只。若是，若是你想我了，你便拿这玉蝶来……”

张小熙喃呢道，突然失了声。

“哦，哦……，来何处……”，萧十三只是一个劲的点头，呆呆问道。

“来什么来！快收好，捏着做什么，若是丢了，我饶不了你！”

想起不能告诉他，张小熙只能用很大的声音来掩饰自己一个人的离伤。

“不会丢……”

萧十三自信的应道，将半只玉蝶紧紧握在手心，全然没有想过为什么张小熙会舍得将娘亲留给她的珍贵玉蝶砸碎。

十六年的形影不离，仿佛就在昨日，不过就是去看看爹爹，又为何如此心伤。

究竟是不习惯，因为少了一个可以随时欺负的人，还是真的爱你，因为你对我的百般好。

云已将弯月完全遮挡了起来，好似弯月羞涩，以云掩住笑脸。

幽幽的竹笛声响了起来，红衣女子再不吵闹，只是静静听着。

…………

三十日之期如约而至，就在今日。按他们说好的，今日要将萧十三支开。

天蒙蒙亮萧十三就被老头叫起来，说什么清晨的空灵对神甲的沟通最便捷，要他笨鸟先飞，早点去山顶修炼。

萧十三最近晚上都失眠，刚睡着就被吵醒，自然是头昏眼花，说什么也不去。

“死老小子，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越太后有些恼怒的声音从另外一边的木屋方向传了过来，然后便是听见开门的吱呀声，应该是向着他们这边过来了。

“哼”，看着太后走近了，萧子夫无奈地耸耸肩，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

“十三，我正有事找你，小熙儿昨晚告诉我明日想吃些山下的点心，你去抓几只山鸡野兔什么的卖了，早去早回。”

越太后没有理萧子夫，直入主题，她知道这样说萧十三无法拒绝。

“好”，听见是张小熙想吃点心萧十三高兴的应了一声，疲倦之意一扫而空，没有半分推迟，转头就想跑。

“等一等”，越太后伸手拉住他，眼里满是爱怜。

从怀中取出一根秀满了花纹的红绸带，轻声道：

“十三，这么些年婆婆从来没有给你缝制过衣服，今天给你系根红绸带，驱魔避邪”

“嘿嘿”，萧十三正了一正腰间的红绸带，还挺配他的黑衣，满心欢喜地抓野物去了。

看着树林中鸡飞兔跳，萧子夫站在萧十三的立场想去，忽然觉得心中难受，也不知道待他明日回来看不见张小熙她们，他该怎么解释。

萧子夫满脸肃穆，一看就知心情不好，拿起屋檐下的鱼竿竹篓越过太后往云泉湖走去。

十三虽不是他的亲孙子，却早已胜似。

“不说再见吗？”，越太后背对着萧子夫，目光闪烁，心中隐隐有些痛楚，就像在呼唤爱人般哽咽问道。

猛然间一阵失落感涌上萧子夫的心头，脚似乎有千斤重再也迈不出去，一种异样的情感划过。

仔细想想还是第一次听见越太后如此温柔的对他说话，看来她们这一去是不准备再回来了。

十多年天天在一起反而是忽视了许多平平淡淡的真感情，觉得理所应当，真正到了离别时，恍然觉得那些简单的时光珍贵无比，却已如过往云烟无法挽留。

萧子夫能感觉到自己沉淀的心再次悸动起来，不过他这种曾经叱咤风云的男人绝不会被儿女私情所羁绊。

“后会无期了，老太婆！”

他没有叫越太后，也许是心中本就只有老太婆而没有越太后。

再次往前走去，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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